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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炼狱和天堂

时间:2024-05-04

Miroslav Ambroz

Jan Saudek是犹太人,出生于1935年的布拉格。那个春天,纳粹党已经在德国上台两年,战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上空扩散。德国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后,他在银行工作的父亲先被勒令清扫大街,后被送到集中营,而他和哥哥则被送到波兰边境的一座中转集中营。幸运的是,战争很快便结束了,他们回到了布拉格。

1952年,Jan Saudek得到了一台塑料的儿童用柯达相机,开始学着《时代》《生活》等杂志上的照片样式拍照。作为一个摄影学徒,他主要干着洗印照片的活儿,学习各种不同的冲洗照片的手法。

20世纪50年代末,Saudek得到一本爱德华·斯泰肯1955年举办的“人类大家庭”摄影展的图册。这本图册印刷了68个国家273位摄影师的503幅作品。这些作品是斯泰肯亲自从他用两年时间找人征集来的200万张照片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书中的内容分为若干个专题,表现了人的一生所经历的种种幸福与不幸。

这本图册仿佛一道黑夜里的强光,穿过包围着Jan Saudek的意识形态雾霾,给了他极大的启发。Jan Saudek清楚地看到了摄影的力量。他得到了第一部真正的相机,那是一部很普通的6×6双反相机。他精心布局、仔细创作,使他的作品看起来像是一部关于人类生存状态的纪录片。他捕捉胡子拉碴的男人紧紧握住孩子柔软的小拳头,记录沿铁轨前行的钢铁般强悍的军靴与孩子的小脚。他不喜欢用荒诞对比夺人眼球,认为当时流行的具有当代艺术性质的摆拍照片虚无而不知所云,没有价值。

1963年,Jan Saudek在布拉格一家很前卫的剧院的前厅举办了自己的第一场展览。在照片展出不久,神出鬼没的秘密警察就搜查了他的公寓,以传播色情照片为由没收了他的底片,尽管其中并没有色情镜头。

20世纪60年代晚期,捷克斯洛伐克的社会生活开始逐步恢复正常。Jan Saudek结了婚,在政府部门做普通职员,还写作、绘画、唱歌、跳舞,同他哥哥一起创作一些风格独特的漫画。他们戴蛤蟆镜,穿牛仔裤和花花绿绿的衬衫,让周围土里土气的同胞看得目瞪口呆。好景不长,苏联的坦克于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昙花一现的“布拉格之春”结束了。很多杂志再度被禁止出版,展览没有理由地被审查,演出被取消,书籍和电影永远消失在无法访问的储藏室或纸浆厂中。很多人背井离乡,消失在很远的地方。在Jan Saudek的作品中,随后到来的20世纪70年代似乎标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1969年,Jan Saudek到美国印第安纳州举办他有生以来第一个在国外进行的展览。不久,他的婚姻破裂了,生活也跌入低谷。他躲在布拉格郊区一处简陋的公寓的地下室里研究摄影。白天,他出门上班,晚上则在灯下研究摄影。他把灯光投射在天花板上,营造一种柔和的漫反射光线;把墙壁涂成灰色以弱化对比。他在这里待了整整7年,在这7年间,这间地下室的墙壁因受潮而日渐斑驳,霉菌在墙上形成了奇怪的图案。他的设备很有限,几件破旧的戏剧服装、一件紧身胸衣、几个玩偶、一顶草帽、一个500瓦的灯泡、一台古老的单声道唱片机、几张录有吵闹摇滚乐的唱片以及廉价的酒。

在那扇看不见风景的窗下,他完成了一系列创作,其中包括以青春期少女、饱经风霜的妇女、孕妇甚至他本人为模特拍摄的《夜的小腹》系列作品。这些照片被处理得非常性感,但又不至于让人联想到色情的程度。

Jan Saudek痴迷于生命的轮回:孕育与死亡,成长与衰老。他对人体,尤其女性的身体非常感兴趣。他的模特有一些是穿着衣服的,但大多数是裸体的。“裸体是世上最自然的东西,它使女人成为女人,使男人成为男人,无论今天还是一百年前。我脱掉女人的衣服,由此她才能变得永恒。”他这样表达自己。在他的作品中,不论美丑,所有的女性都显得纯洁、坚韧、正直、神秘而又骄傲。

他最著名的作品是《维洛尼卡的十年》。在作品中,他展现了时间在维洛尼卡脸上、身体上留下的不可逆转的痕迹,她背后的墙壁的腐蚀过程也历历在目。另一组名为《花朵的故事2》的系列,分别展现了插花逐渐盛开、枯萎、凋谢的过程。时光飞逝,瞬间无法重复,但仍有一些东西能够保存下来。Jan Saudek试图阻止时间的流逝,他的照片是对永恒的向往。

自1977年起,他开始给自己拍摄于十几年前的照片着色,赋予它们新的形式。他试图打破照片的时间和地点属性,防止它们被确定年代,赋予其更加宏观、更加普遍的时间和空间意义。

“男女之间正在发生一场无情的斗争。”Jan Saudek在自己的照片上写道。他似乎要探讨这场无情的战争。在他的作品中,男人和女人似乎悬浮在空气里,既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即渴望着彼此又要把对方推开。他们跌倒,又从皱巴巴的衣服堆中爬出来,爬向由石膏制成的云朵。窗子是敞开的,女人被面前单膝下跪求婚的男人俘虏,就像中世纪的雕像。戏剧感从照片中强烈的体验、姿态以及欲望中油然而生。

他有着强大而惊人的意识和自律(也可能是固执),甚至可以在绝望的时候继续工作。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远处小山上的任何一点火光,都能成为希望的火花。Jan Saudek痴迷于写信,所以邮递员的到来是他每天的期盼,而周末就成为一周里最糟糕的日子,因为邮递员放假。他在自己的国家里孤独地生活着。在那里,几乎没人知道他是谁。这种孤立也为他筑起了一道抵御外部影响的天然屏障,保护他不断地探索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

在那个小房间里,似乎没有什么是真实的,现实只是一场游戏,游戏就是现实,白天是黑夜,星空幕布中画着一轮闪烁的月亮,现在就是过去,谎言就是事实,可以轻易忘记全世界。在这样一个地下室里,他远离污浊的现实生活,模特们都是自愿的玩家,共同构筑了他梦想中的那个以爱、希望、欲望与热情为基本准则的世界,这一切共同抵御着绝望、空虚和死亡。

Jan Saudek是一个彻底的女性美的崇拜者。对他而言,每个女人都是最美的。在他的作品中,女性如同女神一般,其身体仿佛被魔鬼的欲望唤醒,正在敞开的窗口边招手。女性先是在他心中占据了骄傲而忠实的分量,然后却一点点被他击溃。女性是他思想的目标,他将这种目标转化成了行动。他的作品带有很强的自传色彩,许多照片暗示着他自己的生活—一种充满了丑闻、戏剧性场面、紧张焦虑及恋爱冒险的生活。

Jan Saudek用蔑视挑战公约、禁忌和虚伪,突破了自己的感知局限,用作品证明他的人类家庭成员是由相同材料组成的;证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是一伙奇怪的空想家、怪人、悲剧英雄、生活的演员,一伙寻找着走出生活迷宫的道路的人。他的照片也许是一个凡人绝望的尝试,在呐喊中囊括了全世界的生活经验:所有的喜悦、自我否定和渴望,所有的爱与绝望、折磨、极端刺激,以及无尽的不确定性和希望,所有的罪恶和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对美的赞美和迷恋。

东欧剧变之后,Jan Saudek的作品得以公开展出,他一炮而红,出版了大量专著,在全世界许多国家举行了数不清的展览。Jan Saudek还创作了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原型的小说。

真正的艺术只能从人类精神的最深处、从生活经验当中汲取。Jan Saudek必须通过地狱、炼狱和天堂,才能将其毕生之经历、所思所想转化成影像信息传递给我们,并且分享给任何愿意倾听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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