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何泛泛
徽商是明清经济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个群体。徽商产生的主要原因是徽州山多地少,人口众多,穷则思变,于是徽州人外出经商,他们的足迹遍布全国,远近闻名。大多数徽商思想超前,眼光长远,有浓厚的人文历史情趣。
徽商的“徽”即徽州,也就是现在的黄山市,从古到今,黄山就是一座旅游名山,兼具华山的险峻和南方山水的秀丽。远离黄山的徽州人大多是“黄山有家淮有室”,他们长期在外行商,有的数年不归,但故乡永远是每个人心中魂牵梦绕的地方,于是很多徽商都喜欢请人绘制山水画,尤其是黄山图,以寄托乡思,故而很多徽商都成了黄山图的赞助人。
石涛本是皇室后代,却生不逢时,自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他的绘画才华足以证明其贵族的艺术基因。他登山临水,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他对自然山川的热爱始终如一,所到之处,无不挥洒笔墨。特别是对黄山,他更有一种别样的情怀。石涛在宣城住了十几年,其间三游黄山,感受山川之灵秀。据不完全统计,石涛一生所绘《黄山图》现存世20件以上,而且每件作品在笔墨技法上灵活多变,不拘成法,表现出生动多变的艺术特征。石涛也认为自己掌握了“黄山之真性情”。
石涛在康熙六年(1667)所绘的黄山图上题道:“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何山无草木,根非土长而能寿;何水不高源,峰峰如线雷霆吼”。石涛呼黄山为“师”,自称其“友”,黄山对其艺术上的影响可见一斑。
徽商和石涛对黄山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且画家需要用其上层建筑获得经济基础,商人要用经济基础来换取上层建筑,他们各取所需,且他们私下又多是知音和精神伙伴,艺术影响着商业发展的同时,艺术赞助人也用其财富和眼光影响、支撑着艺术的进程。
石涛与徽商的书画往来
石涛与徽商的书画往来主要是在其山水画的中后期(39岁~66岁)。石涛在早年读书、游历和求艺时就和很多徽商结下了友谊。1666年,24岁的石涛刚刚移居宣城,就与客居宣城的吴惊远交好,这一交好就是半辈子,后来还和吴惊远的父亲吴尔纯、吴惊远的儿子吴承夏成为朋友,并有书画往来,正所谓“与君父子交三代”。故宫博物院所藏《梅竹双清图扇》就是石涛画给吴承夏的。石涛还曾为吴尔纯作《兰竹卷》祝寿。
石涛与扬州地区徽商的交往也比较早,他45岁(1687)北上京城未遂而困居于扬州,经济紧张,囊中羞涩,就向“次翁、东老”等知己“求救”。次翁(吴姓徽商)、东老(姚曼)等趁机购买其画。这一年的冬天,石涛作了题有“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的《黄山图》,这幅画也是作给次翁的。东老姚曼擅长作诗,此时60岁,石涛与姚曼的诗画往来甚是密切,两人的友谊和书画往来持续了整整20年。
从1666年到1679年,石涛一直生活在宣州双塔寺,其间三游黄山,留下得意之作《山居图》,其中的奇绝山水多取自黄山景色,而从此画的补提“飞涛先生笔墨知己”中可见,后来石涛在经济困难的时候将此画转给了知己“飞涛先生”。“飞涛先生”即盐商程澎,程澎有个哥哥叫程湄,兄弟俩嗜好书画,且欣赏水平不凡。程澎善于作诗,曾作《游黄山》诗三首,其中有“少小离故乡,忽忽三十载”,“平生慕兹山,寤寐深怀抱”等诗句,从中可见程澎对故乡的怀念和对黄山的感情。因此,石涛在经济困难时期将描绘黄山景色的《山居图》转让给程澎,也算是各取所需。
《清湘书画稿》中有一段描述了黄山美景以及松风堂主人。“松风堂主人”即石涛晚年的主要赞助人程浚。这个程氏家族不仅家大业大,在清初显赫几代,而且人口众多,才俊辈出,产生过数名两淮盐务总督。程浚不仅有钱,还有一定的诗文艺术修养,所以这个人收藏颇丰就一点也不足为奇了,人称其为“望隆艺苑”。石涛曾为其作《晓江风便图》和《听泉图》。另外,程浚的三儿子程鸣也跟随石涛学画多年,大儿子程哲和二儿子程启也是石涛晚年的主要艺术赞助人。程浚收藏的倪瓒的画和浙江画派的画对石涛艺术风格的形成有很大的帮助。
1699年,石涛作《黄山图卷》,是其晚年的代表作品,画卷结尾处题有长诗,诗中对黄山的绝景作了热情生动的赞颂,同时讲到,5年前,石涛给劲庵先生谈黄山绝景,劲庵先生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言过其实,而当他亲身游历之后,马上宴请宾客,对黄山赞不绝口。诗中还有“座中尽是黄山友”之句,可见,宴请之客基本都是徽州人,都对黄山有深厚的感情。而《黄山图卷》就是石涛参加此宴会后,应劲庵先生的订画要求所作。
“劲庵先生”即徽州富商许松龄,又作“柏庵先生”,是石涛晚年的主要赞助人之一。许氏家族不仅富有,还热心于社会公益事业,曾多次捐款修学校,而且许松龄较早涉足艺术收藏领域,他的弟弟许桓龄也是清初重要的艺术赞助人。许松龄的艺术修养和欣赏格调均不俗,能诗善书法,武汉东湖屈原纪念馆藏《郑板桥题许柏庵隶书轴》,可见郑板桥先生对许松龄的书法很是推崇,这也证明许松龄在书法上有很深的造诣。石涛在书法上也有很深的研究,这也是他们相交甚深的原因之一。
《黄砚旅诗意图册》是石涛晚年的又一得意山水佳作,看册名就知道,该册是为黄砚旅所作。黄砚旅,也是徽州商人,书画收藏亦多,除收藏石涛的画册之外,他还喜欢收藏八大山人等画家的作品。黄砚旅和石涛相交甚深,石涛多次为其创作绘画作品,比如,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奇峰图扇》,扇面所绘奇峰也是黄山景色。
石涛创作最晚的一件黄山图应该是《黄海轩辕台》,这是一幅祝寿图,此图用山和松喻人长寿,险峻的山峰上生长着郁郁苍苍的松树,一位老人坐于松树旁。而被祝寿的对象即前面提及的“东翁”、“东老”姚曼,此时,姚曼已是80岁高龄。而且由此也可以看出,黄山图如此盛行和徽商如此注重黄山图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自古以来,国人都有以山祝寿的传统。
亦商亦友的搭档江世栋
大收藏家、徽商江世栋也是石涛的长期赞助人。江世栋本人擅长书法,且闻名江淮一代。江氏世为富商,为人豪爽,见义必为,家富收藏。江世栋有8个儿子,以江昱、江恂最为知名,时人称为“广陵二江”。江恂收藏金石书画之富甲天下,到其子江德量仍子承父业,以收藏闻名。石涛曾在1699年与八大山人一起合作为江世栋绘画。同年石涛在江世栋的草堂观画,看到《汪柳涧摹黄大痴江山无尽图卷》,引发了石涛对当时画坛的深刻看法,对于当时画坛以假乱真的习气深恶痛绝。由此可再次反观,徽商的艺术收藏对艺术家艺术观的形成和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在收藏界流传着一则石涛与江世栋的轶事。话说有一次,江世栋派管家到石涛家里预订一幅屏风。管家预付了银两,并且暗示石涛,这幅屏风将放在主人的卧室里,所以非常重要。此外,江世栋要求构图是横跨整组屏风的十二幅图,而且要用构图比较难的绢本设色。
管家离开之后,石涛却发现,他给的银两数目与委托作品的难度不相称。后来石涛偶遇江世栋的兄长,闲聊之中无意得知这幅屏风画并非江世栋的卧室专用,而是作为礼品送人的。有一种上当之感的石涛给江世栋写了一封信。在信中,石涛用客气的语气巧妙地表达了他对画作价格的不满。他提醒江世栋,自己不是一般的画家,不喜欢绘制屏风画,只是出于“家口众,老病渐渐日深一日”,才接受这种委托。如果是江自己收藏,鉴于两人的交情,价格可以不计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是一桩纯粹的商业行为,这样的通景屏风其市价是一般屏风的两倍,即50两银子。
石涛向江世栋解释:如果低价任他送人,那么别人都会来仿效,依靠绘画生活的他将极为被动。他试图说服江世栋接受单幅屏风,价格24两即可。
而我们在其中也不难发现,“装病”成了画家们惯用的“伎俩”。在石涛的信札中,他常常提到自己的健康有问题,甚至不得不带病去客户家中绘制屏风。疾病中断他的工作,结果使他在健康时的压力更大。
不过,有意思的是,当市场不佳时,石涛却又不得不委托江世栋代为寻觅顾客,为此还要奉上礼物。
画家石涛与徽商赞助群体亦商亦友,有金钱往来,亦有精神共鸣。石涛满足了他们精神上的需求,主要以思乡情怀作为基础;他们为石涛提供了一定的经济支持,同时他们的艺术收藏也影响和支撑了石涛的艺术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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