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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旅途(组诗)

时间:2024-05-04

年幼的小女儿也爱关心天上的事

今天,是空间站上的宇航员要回家

返回舱正冒着烈火从太空上坠落

她在微信朋友圈里写——

即使偏离了原定着陆点一些也没关系

人类到了太空,整个地球都是他们的家

一种多么可爱的想法。星期五,女儿放学后

回家放下书包,拿着手机走在去超市的路上

她也关心那些天上的事情

院子里的杂草还等着你去拔

但妈妈已经睡了

铲除杂草的工具也不凑手

就让杂草在院子里再长一会儿吧

妈妈会原谅你的

再高的杂草也不会淹没掉贫穷的生活

何况驱动杂草生长的也不是罪恶

而是泥土、水、空气和阳光

一个没有杂草的乡下院子看起来也很不像话

就让那些柔软的杂草在墙根和墙缝里

再长一会儿吧,等到妈妈午睡醒了

太阳落山了,再去料理它们

等到那些杂草再长高一点,握起来趁手了

孩子們再在妈妈的指导下

把杂草从那些不起眼的地方连根除掉

什么人可以撬动地球

一位谨小慎微的父亲

从不愿去回答这样一个无用的问题

他还有别的问题要去面对

伽利略死于对一根无限杠杆的幻想

哥白尼死于火

耶稣高举着十字架已无数世纪

高铁踩着钢轨还在继续向前疾驰

一位谨小慎微的父亲

也不愿去过多挂心这些遥远的事情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干

一位谨小慎微的父亲

他在傍晚时抬头看看头顶上的天空

他看到的那儿

总是一片无法触及、一无所有的虚空

他知道,茫茫无限的黑暗中

只有地球在疯狂地哭着转动

把那些草齐刷刷斩断

草叶像水花向两边飞溅

身后留下整齐泛白的截面

一条笔直的朝圣之路

似乎是揭开一道蒙蔽已久的黑幕

告诉人们,那些藏身者

是如何精于隐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在你平时踩上去的那些草叶下

有一些生活者,一些喑默者

就在那里建立它们的家园,呼吸

甚至触及更深,让人一睹那地下世界

根是如何在编织神秘细密的网

液体如何被小心保存

那些柔软细长的活物,如何以

软弱之躯,征服漫长的婴儿行程

多么粗暴!一片净地的亵渎者

直到它停下,回到它的出发地

静静地趴在那里,几只小鸟落在上面

直到下一次,草叶又疯狂长起

它嗅到了新草的气息,又突然爬起来

半张着吞吐的嘴,推动着周围的空气

搅着局走来,揭示一个隐秘繁荣的世界

让古老的星球露出它的第一层衬里

有一天,梭罗担心他会死去

他已清晰地感到了镜子后面那个身体的枯萎

梭罗已不是那个开着拖拉机把土地全部翻开的人

他感到有一个巨大的油箱

驱动着车轮和犁耙把泥土向他推来

他也不能再去修剪草地

不像以前,整理好一片篱笆后,扛着草叉,踩着脚下的碎草屑

摇摇晃晃,向他的未来走去

梭罗坐在镇子的一面白墙下,肉铺的门晒着早春的太阳

街头的车辆一辆一辆地驶过,梭罗看着那些水獭皮一样闪光的车窗

梭罗想起他在山谷中的水库里钓鲢鱼

小心翼翼,将鱼饵弯曲着串上鱼钩

梭罗担心雨越下越大,他钓不上鱼

梭罗才一岁半,再过半年

他就两岁了

梭罗带着他的渔具独自往家里走着,小心地经过镇子上的博物馆

河里的水在苔藓石上明亮地慢慢流过

梭罗透过窗子上厚厚的玻璃

看到了窗子后面年迈含混的自己

路上的新年和雄鸡也无法抵住他浓浓的疑惑和忧思

一位路人拦住他向他借锄头和种子时,他打算从这个世界上搬出去

多年以前,我的妈妈让我到田野里

捡词语,她让我一个人走在

湿漉漉的田埂上,跟着那些笔直的犁沟

去找那些弄丢的词语。她说,词语

埋在泥土的深处,犁头过去

一定会露出地窖的一角。妈妈经常问我

捡到了吗,捡到了什么,有多少词语

通过自己的双手,收入了自己的篮子

我的回答通常都是:没有。我两手空空

手上除了沾满了泥土和疑惑,什么也没有

直到我看见一阵风,要穿过地头上的公路

到对面的树林去,但公路上车流汹涌

挡住了它的路,风只能蹲在树冠上,使劲地摇晃着树

一只负伤奔逃的田鼠,好像被谁突然赠予了一片国土

赶紧趴下,用自己的整个身躯,把它新的王国盖住

我相信,那些泥土下

真的埋着无数的词语

我要的词语

我相信,我要和它交谈

我就会得到它们

多年后,我路过那些同样被耕种过的田地

我都会停住,站上一会儿

我記得,田野一望无际,我什么也没捡到

那些词语,是如何捡到、回应我

并催促我说出

词语若不腐烂,需要一只永远劳作的手将它们捡出

妈妈让我别去管篮子里有多么匮乏,人世有多么难以度日

带着易朽的肉身,去捡词语

人们开始商量明天的事情

有人搬东西,归拢死者的遗物

另一盏灯,亮起来

幽暗的角落,更加漆黑

一条狗,摇着尾巴,低着头,嗅着

在人群中慢慢走来走去

没有人注意到,死亡也有一种气味

未亡人在抽泣,人们轮番走上前去安慰

女人的低语,然后是男人

出去,然后回来

没有谁会在这个世上永远滞留

人们都去了人应该去的地方

门外的雨声,也许是灵魂的声音

但屋子里剩下的肉体,已悄无声息

有的人,开始回忆他的一生

有的人,在准备明天的雨具

一个人去世了,我们连夜去送他

天空下起了雨,或许

他已不再讨厌雨天,我们期望

他走了不要再回来,不要辜负

这样一个只有善意的良夜

三天后,他会与我们真正地告别

告诉我们,有人已不再怕失去

墙上的钟如干净的真理和良心

但他已摘下所有的面具

和我们之间隔着无数的世纪

有人开门,那或许是

他在进来,他做完了他所有的事

他回去了,带着爱

他该睡了,关门;门外

是他留下的一个花盆,里面种着花

一个人离去了,如一颗流星

落进无数世纪

有一天晚上,你乘上了一辆大巴

你发现车在往东开去

座位上的人们,都神色相同

低着头,打着哈欠,将手

通过衣袖,紧紧地抱在胸前

车厢里只有一个小女孩,在翘着头

一遍一遍数着数

你发现车越开越快,好像

再也不会停下来,也不会再有人上来

整个行程上,除了车轮的颠簸

只有那个小女孩在提醒着大家

同一辆车在载着人们前行

在同一个夜晚,人们在奔赴不同的目的和生活

好像车辆是空的,人们一路上

不断地上来又下去,你发现

多年后你依然还记得那个声音

人们都睡了,那个唯一的声音,数着我们的声音

牢记那夜车外的风雪,那件红色的宽领毛衣

那只举起来晃动的小手,直接指向我们

你为无尽旅程上如此的意外而清醒

你为孤身一人时如此的偶现而感动

多么久的事情,多么恍惚而容易失去

你为那旅途上不去的余音而终生宽慰

江非,生于1974年,山东临沂人。著有诗集《泥与土》《传记的秋日书写格式》《傍晚的三种事物》《一只蚂蚁上路了》等。现居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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