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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善待我

时间:2024-05-04

艾米莉·露思·福特

萨米·利伯曼正沿着伦敦桥火车站的自动扶梯向上走着,眼睛盯着手机,手肘避让着右边站立的乘客,出人意料的炎热天气让她感觉紧身裤穿在身上痒痒的。这是一个周五的傍晚,一天的压力开始慢慢退去。她估摸着也许刚好可以赶上141路车;寻思该怎么去哈克尼露天泳池,要是雨一时不下的话。她想到了上个周末,她去萨塞克斯看望母亲,母亲看似在很短时间内一下子苍老得惊人;她还想着干猫粮是不是没了。

萨米每天都会对这个新车站感到惊叹。伦敦桥灿亮亮地闪着银光,像是宇宙飞船的内部。随处可见穿着反光服的工人在做横梁和站前广场的最后装饰。锃亮的穹窿式大厅崭新得似乎不容乘客弄脏,完全不像萨米童年时代灰兮兮的候车厅。一切都不同从前了。不过有一样仍可让普通英国游客安心,它那些典型的连锁店还在:Prêt a Manger, Accessorize, Paperchase(总部位于伦敦的三个国际著名品牌连锁店,分别专营或主营现做三明治和上等有机咖啡,女性穿戴饰品,以及文具类产品——译注)。有时候,她被封堵的楼梯或关闭的出口搞得不知所措,然后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被丢到了令人惊讶的街上。

自动扶梯把萨米带到了一条通往公交车的带顶棚的阴暗步道上。堵塞中断了下班高峰的人流,她的余光扫到了一群带着旅行箱的人,站在外边的是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全神贯注于手机上,她只听到了一小截对话:“我也不清楚,我们只是游客,你问过车站的工作人员了吗?”

一个声音应道,带着一丝老年人的惊躁:“问了,我问过了。我问了那里的两位男士,他們告诉我往左再往左,然后我就到了这儿,现在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恼怒并没能掩饰住说话人的焦虑。

萨米抬起头。一个年长的妇女正在和四名游客说话,他们带着歉意冲着她微笑。他们已经做了一番讨论。这位老太太迷路了,就向他们问路。这几位游客也不知道怎么给她指路。

萨米考虑要不要过问一下。141路就要发车,她可不想错过,尽管她也没有特别的地方要去。自从搬到伦敦,来去匆匆已经成了一种常态。萨米想了想,接着向前走过去,朝着公交车站方向。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游客正要挪动双脚,仿佛在说他们已经尽力了。老太太无助地四处张望。她留着白色短发,玻璃瓶底厚的眼镜使她的眼睛看上去肿了似的。她年岁很高了,至少八十几,也许九十了。她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行李包,穿着满是口袋的皱巴巴的雨衣,和这阳光灿烂的天气很不相称。她穿着松松垮垮的灰色裤子,脚上一双舒适的老太太鞋。

萨米叹了口气,朝她走去。也就是几秒钟的距离。

“您要去哪儿呢?”她尽量用一种不会吓着老太太的声音问道。那几位游客纷纷散去。老太太发现自己如此轻易成为一个陌生人同情心的猎物,她的表情重新调整了一下,谈不上笑容,差不多是敌意。她的脸颊、鼻子、下巴和额头,看上去也许曾经构成过一个紧凑协调的整体,可时间销蚀了这一紧凑性,如今五官松散地挂在脸上,朝各自的方向耷拉着。

“我要去盖特威克。”她说道。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脖子上的皮肤一褶一褶松松垮垮地垂着。“盖特威克机场。你知道吗,我问车站里的人该怎么走,他说出来后左转左转再右转,我照他说的做了,现在我一路来到这里,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什么东西触动了萨米:是老太太脸上的迷惑,那一丝淡淡的恐惧。她也同样无法找得到陌生人指的路,她常常认为他们指的路含混不清。

“站台在那边。”萨米说着指指老太太身后明亮的地方,“因此我认为您得往那里走。”

“可我刚刚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她们盯着各自的手机。萨米理解老太太想按照她自己相信的方向走。重走回头路意味着承认时间被浪费的悲剧。

萨米的声音又软了一些:“好吧,我不能百分百肯定去盖特威克的列车从哪儿上,因为这是个全新的车站,我自己也会犯迷糊,不过如果我们从那里走回去,就一定能下到站台。”

她们朝车站的入口走去,老太太很不情愿地跟着萨米。她走得很吃力,很明显的跛脚使她的步履一顿一顿的。萨米替老太太难受,像乒乓球一样在车站内天知道颠来倒去了多久。二月份萨米的母亲来看她的时候,冒雪在伦敦桥等了一个小时的43路车,因为某个人告诉她在那儿等。她并未意识到当天43路改道了,或伦敦巴士从来就不需要等上一个小时的。

最后,母亲接了她的电话,按照她的指引叫了辆到付的出租车。母亲那次染上了流感,让萨米内疚了好一阵儿。

“来,让我帮您拿包吧。”萨米说,对着老太太的黑色手提行李袋比画着。老太太除了肩上横跨的小手提包外,就是带着这个包了。

“怕是很沉哦。”老太太说。

“也还好啦。”萨米说着就把黑包挎到了自己肩上。这个包,实际上有想象不到的重。

她们走进日光里,一条百米长的路走了三分钟。人群从她们两侧匆匆经过。老太太一瘸一拐地缓缓跟在萨米身边,拖着她像累赘一样的右腿。

“啊,您是要坐飞机去哪儿吗?”萨米边走边问。

“柏林。”老太太停顿一下说,“我要去柏林看我儿子。”

“柏林好啊!”萨米说,“那么棒的一座城市,您之前去过吗?”

萨米去过一回,十六岁的时候,去德国当过交换生,在那里她学会了抽手卷烟,在嘻哈舞厅疯狂跳舞,还在库丹街买了条海藻绿色的灯芯绒裤子。当她穿回家,母亲说她穿这个显胖,她对母亲吼了很多难听话,之后再没穿过那条裤子。

见老太太没有回应,萨米朝她看去,吃力地走了这么多路教她疲惫不堪,她几欲开口却喘不上气,好不容易说出口:“是的,去过一回,四年前。”

萨米自责没意识到老太太一边走路一边说话多不容易。她咕哝了一声打气的话,用不着回答,也放慢了自己的步子。

到了车站里面,她们抬头盯着黑色的列车出发信息屏,有八个屏幕宽,上面跳动着全英格兰的列车信息。老太太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萨米。她就像是到了国外,萨米心想,可她并不是,不过是年纪大了。靠近老太太站着,她能闻到老太太气息里黄油薄荷的味道,还有百合香水味儿。

“您的飞机几点飞?”她问。

“八点。”老太太说,听上去不太拿得准的样子。

“八点。您要去柏林,是趟短途飞行,再说您只有一件机舱行李,应该没啥问题。”她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萨米心想。

“没错,只有一件机舱行李。”老太太自豪地说,看着萨米肩上的手包,“不过它挺沉的。”

萨米瞟了一眼出发信息屏。“有一趟列车还有四分钟就开了。”她说道,“18:01去三桥站的那班,在第五站台。”她扫视了一眼车站,“就在下面那里。”一个人的话,这段距离萨米三十秒就能冲过去。她看到一缕极度疲惫的神情掠过老太太的脸。

“我们没准正好能赶上。”萨米乐呵呵地说道,“就算没赶上,去盖特威克的火车一直都会有的。”顺着自动扶梯下去,她们拖着同样缓慢的步子朝检票闸机走去,老太太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要是我们赶不上这班车,你也能坐下一班。”萨米说着,心底蓦地涌出一阵柔情,这个陌生人带着盲目的信任跟在她身后,像个孩子。她煞费苦心想出一个只需简短回答的问题:“您叫什么名字?”

“贝蒂。”老太太答道,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贝蒂,”萨米重复着,“很高兴认识您。”她们往前走着,老太太似乎跛得更厉害了。萨米看了看车站的钟显示17:58。

贝蒂开始说话了,听上去疲惫又沮丧:“我一直都在绕来绕去兜圈子,他们把我指到这儿指到那儿。我绕着这车站走了几个钟头了。”她呼吸起伏着,嘴里嘟哝着。

“不好意思。”萨米道。

“你在这附近工作,还是住在这里呢?”贝蒂终于把气喘顺问了出来。萨米顿感一股信任的暖流。“啊,对!我在市政厅工作。为市长干活,姑且这么说吧。”

贝蒂点了点头,并没露出喜色。萨米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待市长萨迪克·卡恩的,要是她竟然知道他是谁的话。她看上去很和蔼,但即便和蔼的老年人也可能是疯狂的种族主义者呢。

她们拖着步子朝闸机走去。车站的时钟显示17:59,萨米尽力要走快点,但也不能太快,怕贝蒂感到惊慌,或者喘不上气。

“您有车票吗?”萨米问。

“哦,有,有,我有。”贝蒂回道,对不靠别人帮助自己成就了点什么得意起来。

“太好了。”萨米说着,用手机扫过闸机,门立即就弹开了。她隔着闸机回头看,贝蒂正在她的手袋里摸索着。萨米看了眼时钟显示17:59:45。

萨米一下子着急得要命。仿佛是她自己的航班要错过了。仿佛她就要错过一千个航班,所有这些航班都是飞往未知的大洲参加不可错过的大事,比如葬礼,或是见临终之人最后一面。

闸机的另一边,贝蒂拿出装着橘黄色车票的多层塑料钱包。她抽出车票检查着。“我是不是把票就那样按一下?”她问道,模仿萨米刷手机的动作,试着把硬纸质车票按在黄色扫描板上,好比是拿着死海古卷一样徒劳无功。

这一举动的徒劳触动了萨米。她脑海里出现了母亲恼怒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形象,那是她和哥哥送的礼物,母亲怎么试也进入不了这个无法破解的方框框和密码系统,充满了羞愧;做护士的母亲对人體的了解超过大多数医生,她曾以那么清晰的道德感引导萨米穿过了童年的迷宫。蹒跚学步的孩子都可能比她会用那台笔记本,本来是一个善意的礼物,结果似乎很残酷,原以为帮母亲克服对技术的恐惧,到头来反而恐惧更深了。

“我不会。”她最后这么说。

“像这样放进那个口子就好,”萨米急匆匆地对贝蒂说,一边用手比画着给她看。贝蒂把票反了过来,“另一面朝上。”萨米说着,环顾四周,时钟显示18:15。

贝蒂看了看票。“啊,这是返程票。”她说,“我可真笨。”她笨手笨脚地在雨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另一张票。一不留神,票从手上滑落了。

“唉,该死。”贝蒂看向地板,痛苦在她脸上的褶皱里闪烁着。人群很快在她身后排起了队,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人们意识到出了麻烦,迅速走向别的闸机,扫码进站。萨米感到心里窜起一团火。“您能不能帮她捡下车票?”她隔着闸机朝一个年轻人喊道。

贝蒂哆嗦着从年轻人手里接过票,小心翼翼地瞄准闸机的进票口。门开了。她们向自动扶梯走去。萨米看了眼钟,18:30。她祈祷着火车会晚点。她去看望母亲那次,火车就晚点了十分钟。贝蒂感到了她的绝望,加快了步伐,嘴里嘟囔着什么。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萨米问。

“他是一个好老板吗?他看上去人挺好的。”

“噢,您说市长吧?是的,他是,他人很好。”萨米答道,“他是一个好老板。”她想到了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所有答案,要是她们有这个时间就好了,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愿意听。

自动扶梯近得可望不可即。“贝蒂,我先跑过去。”萨米说着,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步伐了。“我会尽力拖住火车。”她朝身后喊道,“五号站台,就在那边,您知道了吗?就在那个自动扶梯那里。”

“好的,好的。”贝蒂点着头,看上去很害怕。

萨米迅速穿过大厅,一步两级台阶攀上自动扶梯。“别开走,别开走。”她祈求着。扶梯尽头,几个人站在周围。车站显示屏上显示着平淡无奇的安全信息:看到可疑物品请报告。

“去三桥的火车呢?”她对着穿黄色背心的车站站务员喊道,心里早已知道没希望了,完了,开走了。

“恐怕你刚好错过了,女士。”他的表情像是在说:你们年轻人,总是赶最后一秒,这次就教教你以后要多留点时间。

“我去,”萨米骂着,“我去。”萨米有种很强的挫败感,同时也意识到她单独行动的鲁莽。她跑回扶梯,几秒钟之后,贝蒂出现了,双手抓着扶梯的边缘,随着扶梯到达站台。

希望写满了她松垮垮的五官。她头上一绺绺的白发糟糟的,直喘粗气。

“我们怕是错过火车了。”萨米说。

贝蒂粉红色的脸庞一下子绝望地坍塌了。

“我真的很抱歉。”萨米说着,她这一生中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感到歉疚的了。

“我们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不过没事,您可以坐下一班。”她转过身,向正在走进站台值班室的车站站务员喊道:

“请问下趟去盖特威克的火车是几点?”

贝蒂无助地站着,她的头微微低垂。站务员走了过来,他打量了一会老太太,脸上的表情软了下来:“三分钟之后,十号站台,你们要是抓紧点还来得及。”

萨米看了看四周说:“可十号站台在那头啊。”她带着责备的语气,指向无数条铁轨的另一边。“我们没可能赶过去的。”站务员看了看正佝偻着站着的贝蒂,他的表情承认了萨米所说是对的。

“你能不能呼叫他们,让他们拖住火车?”萨米说。

他摇了摇头说:“对不起亲愛的,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那再下班是什么时候?”萨米问道。

“稍等。”站务员掏出了一个手持的机器。他的脸部比例像老鹰一样,暗色的眉毛向尖尖的鼻子上方的眉心处倾斜,他的人中很深,像是刀刻出来的。“18:34,第五站台。司机会在盖特威克非正式地停靠一下。车站的信息板上不会显示,不过他会在那停的。”

贝蒂看向萨米,寻求她的指示。

“下一班肯定会在盖特威克停吗?你确定吗?”萨米问站务员。

“是的。”他说,“不过要四十五分钟的车程,你什么时候要到机场,女士?”

“四十五分钟?不行。”萨米说道,“不行。噢,天哪。”她已经用一定有火车,不行还有下一班的承诺哄着老太太火急火燎地穿过了车站,但是再下一班也太迟了。她试图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跟她母亲无法做好某些事时她心中升起的那团邪火一样。老太太的慢吞吞令萨米难过得要命,不过怒气来得更容易。

“喔,我想是晚上八点钟吧。”贝蒂从她的手袋中拽出了一个塑料小袋子,又从中抽出了一沓带着EASYJET航空公司徽标的黑白机票打印件。“我来查看一下航班什么时候飞。”她说,“也许我记错了。”

萨米盯着贝蒂皱巴巴布满血管的手中的机票打印件——登机门关闭时间19:25,起飞时间19:35。

“时间不够啊,”萨米绝望地说,对着打印件比画着,“她只有五分钟时间穿过机场到达登机口,她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她意识到自己像是在背后议论贝蒂似的。要是其他人这么做,她会很恼火,尤其是这么说一个几乎是坐轮椅的人。老太太说不定是位物理学教授,谁知道呢。萨米转向她,说:“真对不起。只是,您没办法赶到机场了。”

贝蒂拿下了她酒瓶底厚的眼镜,叹了叹气。少了眼镜的支撑,她的脸像是塌了下来。“我的儿子,”她摇着头说,“他会很生气的。”

“我确定他不会的,”萨米说,“他不会生气的。” 手提行李袋沉沉地压在她肩上。

“他会,”贝蒂说,“他会很生我的气。”她的身形中什么东西似乎向下沉了几度。

萨米感觉自己进入了应急模式,进入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模式。她从来没有错过任何航班,虽然有几次差点错过。有一次,她去意大利见前男友,一个机场工作人员帮着追上了跑道,一边调侃说如果机长把机舱门关了她就完了。不知为何,她总是能靠自己的意志力解决问题,或者是用钱。她打开手机上一个旅行APP。

贝蒂低头看着票据,摇了摇头:“我儿子会很生气的。”她说,“我本该昨天去柏林的,你知道吗,我大老远来到车站却错过了火车,哦,是他们取消了。”她更正了自己的话:“南方火车公司,就是他们取消的。我已经在这个车站里转了好几英里了,我觉得自己没法再走路了。”

“好吧,听我说,我们去维多利亚车站,在那坐盖特威克特快,”萨米看着自己的手机说,“你应该刚好能赶上。”

贝蒂摇头道:“我不行。”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似解脱的坚决,“我真不行,我没法再旅行下去了。”

车站站务员看上去真的很遗憾。

羞愧在萨米内心翻涌,威胁着要从她的眼珠子里爆发出来。“我会帮您叫辆计程车。”她说,想起她男友抱怨过她花钱如流水,管别人的闲事管的太宽。打车去盖特威克不会超过六十英镑,她会有办法为这事正名的。

贝蒂看上去很吃惊。“不用,不用,你不用这么做。”她晃了晃航班票据,“你知道吗,我昨天就试着去机场了。”她说,“可南方火车公司,他们取消了那班火车。我今天走了这么多路,拖着这个很沉的行李包。我没法再走了。”

萨米已经在手上打开了一个出租车APP。“我想给您叫辆出租车,不过这上面说要两个小时。”她绝望地说,“周五晚上你最好哪儿也别去。”

“没关系的,”贝蒂说,“只是我儿子,他会对我很生气的。”

“我确定他不会的。”萨米说。

“噢,他会的。”贝蒂说,“他会很生气的。”

萨米无法忍受这个老太太被呵斥的想法。她很想联系她的儿子,解释让贝蒂误了航班是她的错,或者是那一溜陌生游客的错,他们耽误了她,在一个没人找得到方向的车站里。

“要我给他打电话吗?”萨米说。她意识到这听上多么失礼。

贝蒂似乎并不介意:“哦,不。不,不。这都怪我。我以为留足了时间,但是我是路痴。我今天绕着这些个车站走了好几英里呢。”

“那您有什么打算?”萨米问。

“我想我得回家了。” 贝蒂说道。随后,语气更加坚决:“我真是再也没法旅行下去了。”

萨米蓦地意识到,也许贝蒂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自己可以赶上航班。萨米赶上了每一次航班,不论多迟,不过那仅仅是年轻人的冒险行为。总有一天她会到这个老太太的年纪,现实将带着赶火车和飞机去柏林的年轻人一道前行,而她会被搁浅在站台上,无望地等待。

站务员带着疑问看着她们。

“我还是搭那一班好了,”贝蒂说,焕发着重新振作的精神,“值得一试。”

“18:34那班?”站务员问。

“是的,就是那一班。”

“您肯定吗?”萨米问。她不想贝蒂大老远跑过去却还是错过了航班,迫使她背着沉重的行李包走更多的路。她又会回到伦敦桥车站,重头再一次找人问路,直到天黑。这番周折令人不寒而栗。但是又一想,万一她赶上了呢。

“好吧,”萨米说,“听着贝蒂,您只需待在这个站台,您登上火车后,他们可能不会报盖特威克的站名,因为盖特威克不是一个正式的停靠站,不过会在那站停靠的,等您到了机场,您去找航空公司的人,让他们带您快速通过,好吗?您就说您的航班就要起飞了,得带您快速到达登机口。您没有托运的行李,您有可能赶得上。您就这样告诉他们,好吗?”

“好的,”貝蒂稍微站直了点,说,“好的。”

她绝不可能赶上航班的,萨米想。不过或许,只是或许,那趟航班会延误。而她或许会找到某个好心人帮她。那么,就算这列火车不够快,她也有可能到达柏林。

萨米脑中浮现出去年陪母亲去参观维也纳儿童难民转运博物馆的画面。八十年前,为了逃离纳粹的魔掌,萨米的祖母被送上了驶离波兰的火车。在维也纳的博物馆里,她和母亲盯着一张照片,一个犹太小女孩真诚地看着摄像头,她的裙子上别着一个皱巴巴的条子,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叫玛格特,我今年五岁了,请善待我。”有成千上万个玛格特。他们只是孩子,被装上逃离死亡集中营的火车,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在计划中的停靠点。

“你不陪她一起吗?”站务员问道。

“哦,我们不认识,”贝蒂说,“她只是一直在帮助我,她一直背着我的包,还帮我做所有的事。”她带着轻微的怀疑看着萨米。

“您要我陪您一起吗?”萨米问。虽然很累,但她还可以去机场,总比贝蒂独自面对错过航班要强。“我陪您一起去吧。”

“不了,不了,谢谢你。”贝蒂说。

“您确定吗?”萨米问。挺难为情的,她意识到自己已泣不成声了。

贝蒂吃惊地看着她。站务员清了清喉咙。

“那好吧,”萨米说道。当贝蒂转过身,她抚摸着贝蒂的胳膊说:“再见,祝您好运。”

萨米朝着自动扶梯走去,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萨米转过身去,但她的回答淹灭在了一阵噪声之中。一辆特快列车高速驶过站台,老太太的白发飘扬在空中。列车跑得那么快,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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