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毕化文
“我一个甘肃农村的乡下娃,要不是共产党,哪里会有我的今天。我早就想好了,这辈子,活到什么时候,就干到什么时候;走到哪里,就干到哪里。”
——王成帮
在新疆的天山南麓,有一座声名显赫的城市,叫库尔勒。库尔勒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有“两棵树”。第一棵树叫“香梨树”,结的香梨汁多味美,被天下人称为“圣果”,《西游记》里的人参果据说就是它,“铁娘子”撒切尔夫人也极为推崇它的美味。第二棵树叫“成帮柳”,虽然出名比较晚,不过二三十年的光景,知名度却一点也不比香梨树逊色。近些年,它广为世人关注,成为一个人不忘初心、真心为民的代名词。而“成帮柳”的主人王成帮的故事,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当然,“成帮柳”早在王成帮老人发现它之前它就存在,尤其是在库尔勒这座石油名城,谁也不知它存在了几千年几万年了。以前的它混迹于杂树丛中,阒阒无名,被人们视若荆草野蒿一般。直到有一天,那位春夏秋冬都是一身国防绿、头戴一顶六五式军便帽、面容消瘦、肤色黧黑、身影匆忙的老人发现它后,历经多年的精心培植、改良,才华丽转身,正式有了名号,而且被当作梨城绿化的“宠儿”,大街小巷到处可见它那随风摇曳、枝叶稠密、昂扬向上、婀娜多姿的身影。
一
1956年3月1日,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王成帮,在家乡甘肃民乐县当兵入伍了。
入伍前,年纪轻轻的王成帮不仅是家乡农业合作社的社长,而且是全县所有合作社社长中公认的好社长。
王成帮的最大理想就是入伍参军,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抗美援朝刚开始的时候,王成帮就找到征兵部门报了名。接兵的军队干部抚摸着他的头顶,对瘦弱的他说:“你年龄小,个头儿还没有枪高,下一次吧。”
1955年11月,王成帮到县上参加“三干会”时,再次对县委书记王佳邦提出了入伍的要求。
“你们社搞得很好,你带领社员苦干巧干,是个好社长,县上准备号召全县的农业社向你们学习呢。”王书记笑着对王成帮说,“你当社长的走了怎么行,以后谁来领导你们社呢?”
王成帮说:“有副社长呢。”
“有副社长也不行。”王书记说,“再说,就是我同意,你们社的群众也不会让你走的。”
王成帮说:“只要你同意了就行。让我去当兵,三年后复员回来,我再当社长也行。”
王书记仰着脸哈哈笑了起来,说:“好,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把‘三干会的精神传达好。”
王成帮还不放心,临走前再次恳求道:“王书记,可千万别忘了,你不答应的话,我还要来找你。”
王书记用关切的目光看着王成帮,问:“你家人同意不同意你去参军?到部隊后会流血牺牲的,你怕不怕?”
王成帮当即高声回答:“不怕!”
最终,在王成帮的强烈要求下,1956年,组织上批准了他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
接到入伍通知书的那一刻,王成帮在多年后回忆当时的心情时,用了四个“最”字:
“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最美好、最高兴、最值得铭记的日子!”
那一年,前往当地征兵的,是新疆军区一支战功赫赫的红军王牌师X团。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早上,在县政府招待所里,人武部与接兵部队举行交接仪式后,全体新兵在接兵干部的带领下,登上了开往新疆的汽车。
初春的甘肃,天气依然非常寒冷。身着散发着樟脑味儿棉衣的新兵们,都被内心的兴奋与激动弄得面露潮红。
略显稚嫩的新兵们表现也是各有不同。有的喜形于色,因为实现了自己从军的理想;有的面色沉重,因为关山千里,远离父母双亲,自然难掩分离的悲伤。个头矮小、面容消瘦的王成帮,显得与众不同。他此刻宁静的外表下,一颗心却波涛起伏,似乎在看着远处的双眼里浮现的却是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
汽车疾驰在沙石铺成的公路上,远处的祁连山代表着家乡的人民,山连着山,峰扯着峰,一路绵延着往西,欢送着一百四十位家乡的子弟。道路坑坑洼洼,不时把新兵们颠得跳起来,如同失重一般,心里怦怦跳得发慌。王成帮坐在汽车的尾端,自然也比其他新兵颠得更厉害。弥漫的沙尘笼罩着所有人,崭新的军装蒙上了一层风尘。等汽车稍微平稳些,王成帮便主动站起来替新战友拍打军装上的沙尘,一边拍打一边说:
“新崭崭的军装,落上沙土就脏了,不好看了。”
新战友们都好奇地看着这名皮肤黧黑、矮个头的勤快新兵蛋子。
接兵干部岳德才也跟新兵们一起挤在车厢里,他看着王成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成帮。”王成帮回答。
“你将来肯定是一名好兵!”岳德才一边说一边赞许地微微点头。
“怎见得?”好几名新兵疑惑地问。
“答案你们会看到的,我只是请你们大家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岳德才答非所问地说。
全车人似乎都在思考岳德才的话,一时间,车内格外安静。
几天后,汽车驶入新疆地界。一直新奇地将注意力集中到车窗外的王成帮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他试着问岳德才:“首长,这一路上怎么都是光秃秃的,没有绿色呀?”
岳德才说:“再等等吧,车马上就到哈密了,到了那里就可以看见树了。”
果然,等进入哈密市区,道路两旁高大的白杨树上已经长出了硬币大小的树叶,碧绿的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放射着银灰色的光,“哗哗”响着,似乎在拍着巴掌欢迎这群来自远方的新兵。王成帮心潮起伏,想:“一个地方,如果没有树,就没有绿色,也就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有了绿色,就有了希望!”
“如果上天给我机会,我一定将一个没有绿色的地方变得有树有草、鲜花朵朵,生机盎然!”
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奔波了十七天,运送新兵的汽车终于来到了位于南疆的莎车县——一片长着树木、可以种庄稼的绿洲。
新兵王成帮的内心这才稍稍好受了些……
二
没想到,当初穿上军装时许下的宏愿,如同一粒种子似的在王成帮的心里生根、发芽,且随着他年龄的增添、岁月的更迭,越发粗壮、葳蕤。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说到植树造林,王成帮年年都是绿化先锋——当战士是绿化尖兵,当干部是绿化模范,退了休无官一身轻的他依然植树不止,成为居住地军民植树种草的楷模。就连中央电视台播放的节目里,英模群星里的他,依旧身着朴素的国防绿,满眼对植树不竭的渴望,仿佛活成了一棵天山雪峰上的不老松!
“我虽然人离开部队了,但思想不能离开党,不能离开人民,不能离开绿化。在部队时,无论我是战士还是干部,我的营区在哪里,我就把绿化搞到哪里!”
“我对新疆各族人民,以及脚下的这片土地,有着非常深的感情,时刻不停地绿化这片土地,就是我对她的最好报答!”
这些话发自王成帮老人的肺腑!
1988年8月,因为身体原因,王成帮结束了三十三年的军旅生涯,从新疆军区某仓库主任的岗位上退下来,被安置到爱人张春英的工作地库尔勒市。此时,恰好是库尔勒市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基地绿化工程与其他建设紧锣密鼓进行之时。
王成帮一安顿下来,就找到塔里木石油指挥部负责这方面工作的副经理包福荣,说:“我能到你们基地当一名植树种草的绿化工人吗?”
包福荣看着眼前这位又瘦又黑、一脸诚挚的老汉,说:“你?”
“是呀,就是我。”王成帮笑笑,说,“怎么啦,我不够格?”
“你是要到基地做一名园林工人吗?”
“就是这个意思。”王成帮说,“当然,是做一名不要任何报酬的义务植树种草的工人。”
“可你这身体……”
“你担心我吃不消?”王成帮攥紧右拳头,有力地挥舞了几下,说,“我虽然看上去瘦弱,可力量有的是!”
“这个……”包福荣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当即答应下来,而是叫王成帮先回去等两天再来。
随后,包福荣惊讶地了解到了这个叫王成帮的人的情况:入伍前就是县委书记多次表彰的基层干部;到部队的当年就入了党,成为团里的“先进个人”;在部队数十年里,荣获各类荣誉无数;参加剿匪战斗,荣立二等战功;多次出席南疆军区、新疆军区、全军英模代表会议;1969年4月出席了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受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接见……可以说,王成帮是个不折不扣、浑身被荣誉笼罩的真正的英雄。
当包经理再次见到王成帮时,有些激动地说道:“您在部队时是位领导,军事工作的行家里手,身上的荣誉无数,可这绿化……”
“你只管把基地绿化的工作交给我,钱我一分不要,有工人就行!”王成幫已容不得包福荣再犹豫,拍着胸脯一个字一根钉子地说。
包福荣感动得当场流下了热泪!
就这样,王成帮成了基地一个不拿工资的“绿化工”,是园林里最忙碌的一个老头儿,工人见到王成帮,都钦佩地叫他“王师傅”。
多年后,记者采访包经理,问到王成帮老人的事迹时,他对自己当初“结缘”王成帮激动不已,一再对记者说:“不愧是老英雄,无论干哪一行都是这个行业的福星啊!”
他举了一个例子——
库尔勒市地处南疆,是个缺水的地方,而当时的基地绿化用水全靠自来水,每逢用水高峰,绿化浇水就得停下,这对绿化的制约非常大。王成帮心想,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临近孔雀河,要是把这个有利条件利用起来,不和居民争水,又浇灌了树林花草,岂不两全其美?经过反复实地勘察,他连夜绘制出一张《基地绿化管网总图》,通过逐级提水的方式,成功地将从天山深处流出的水引进基地,实现了花草随时浇、树林随时灌。仅此一项,不仅赢得了居民的称赞,每年还为基地节约资金二百万元以上。这些成绩是账面上可以看到的,人们很难注意到的是,为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管线,那段时间,王成帮用双脚一步一步地测探丈量,生生磨破了四双胶鞋!
在基地义务植树绿化的十年间,王成帮老人创造了这样一组数据:培育树苗上百种,栽树一百多万棵,节约经费二百多万元。
三
1999年8月,塔指公共事业公司(园林公司前身)组织一批在基地建设过程中有突出贡献的员工,由包福荣带队,到昆明世博园参观学习。由于在基地绿化建设中发挥了无人替代的作用,尽管是一名不拿工资的编外职工,王成帮也在这次参观学习的成员当中。
此次参观学习计划二十天,包福荣原本以为,趁着这次出差机会,可以让王成帮休息休息,放松一下在园林公司时紧张的生活节奏。正在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高兴的时候,大家到达世博园的第二天,王成帮不见了!
包经理非常紧张,不知道王成帮到底去了哪里!
最终,还是王成帮将电话打到他的住房里,他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王成帮不辞而别,已经买好了返回梨城的火车票了!
在世博园参观的时候,王成帮惊喜地发现,那里生长着素有植物界“活化石”之称的银杏树。得知当地苗圃里就有银杏树苗,他激动万分,因为远在大西北的库尔勒市从来没有过银杏树的栽种史,他要打破这个记录,让植物界“活化石”在梨城落地、生根!于是,他便离开团队,到苗圃自费买了二十株银杏树苗。为了确保成活率,起苗的时候,王成帮要求工作人员,每株树苗都要连根带土一起取。即便如此,王成帮还是担心,树苗长时间处在不稳定状态难保根系不受到损伤,遂急切地跑到火车售票点,买了张返程的硬座车票。
“你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包福荣电话里对王成帮说,“树苗回去时再买也不迟嘛。”
“我还是回去吧。”王成帮笑着说,“我一见树苗,连路都走不动了,哪还有心思参观学习。再说,我也要抢时间回去试种它呢,看它是否适应咱们南疆的气候。”
“即便是现在回去,你也要买张卧铺车票嘛。”包福荣心疼地说,“你这身体刚刚大病过一场……”
“这有什么?”王成帮在电话里说,“这点累我还受得了。”
结果,基地为他预算的六千元差旅费,他用去的不到两千元。单位要替他报销购买树苗的钱,王成帮说啥也不同意。
在试种银杏树的一年里,王成帮根据银杏树的成长特性,总结出了一套在库尔勒种植银杏树的经验:
“库尔勒是砾土类土质,虽然银杏树可以成活、生长,但它最为适应的土质还是沙土和河滩冲积的沙土。砾土类土质,颗粒大,孔隙也大,热容量小,温度增降快,尤其是南疆地区昼夜温差大,地温冻寒严重,保水保肥性能差。这就需要在栽种银杏树时,首先要做好土壤改良,才可以确保较高的成活率。南疆地区对银杏树种植的有利条件也是有的,比如,光照好,光合作用强……”
第二年,王成帮就和公共事业公司人员到山东郯城调银杏树苗。临行前,公司负责人特意对王成帮说:“你平时忙于基地的绿化工作,抽不出时间休息。这次去郯城,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到泰山、济南等地方的旅游景点去看看,放松一下身心,不可再像昆明世博会那次一样来去匆匆了啊!”
王成帮对公司领导的关心照顾表示感谢。
到了郯城后,为了保证银杏树苗的质量,王成帮一棵一棵地挑选,认真劲儿连郯城的苗圃工作人员都佩服得不得了,对王成帮的同事们说:“像你们这种对待工作的态度,还是头一回遇到,细致周到,就像对待自家的孩子。”从到郯城,到树苗起运,卸下火车,王成帮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至于公司安排的“看看”“放松”之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2000年,由于在基地建设中的独特贡献,王成帮被授予“中国石油集团总公司绿化奖章”,并被邀请到北京开会、领奖。会议一结束,他就自费买了五十把绿化工作中使用的铁耙子,急急忙忙返回到了梨城。
在“基地”,王成帮一干就是十年!这样的事迹,说起来可以像基地旁边的孔雀河水,滔滔不绝!
四
正当王成帮在绿化事业上干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的时候,一个最恶毒、最可怕的敌人朝他迎面扑来!
2005年6月的一天,正在苗圃里给树苗浇水的王成帮,突然觉得肺部难受、呼吸憋闷,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计,坐在水渠边歇息。恰巧此时包福荣过来看他,见他面色不对,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落,既心疼他,又生他的气,大声地对王成帮说:“有半个多月了,我就觉得你的身体不对劲儿,不时地咳嗽,时好时坏,痰里带血。让你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医院看一看,可是你呢,总说没事儿没事儿。现在问题出来了吧!”包福荣上前一把拽着王成帮:“走,今天我啥事也不干了,就陪着你去医院看病!”
其实,王成帮感觉不太舒服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他觉得,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况且,自己一把年纪了,就像个运转时间长了的机器,有点小毛小病、头疼脑热,算什么呢?于是,他就随身带了瓶消炎药,劳动的间歇,就着军用水壶里的水服下去,继续干他的活儿。
可是,他的“头疼脑热”时好时坏,近几天咳嗽加重不说,痰中的血丝也越来越多了。干活儿时稍微使点力气,就感到力不从心,除了呼吸困难,胸口憋闷,关节和指头也隐隐胀痛。
王成帮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肺癌晚期!
医生和专家的诊断结论是:病人的生命最多只能延续半年!
王成帮的爱人张春英不相信医生的这个残酷结论。在她看来,丈夫虽然消瘦,但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在部队的时候这样,退休以后还是这样。退休这些年,丈夫跟没退休一样,甚至比退休前更忙了,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库尔勒地处南疆,干旱少雨,风沙很大,尤其是到了四五月,大风呼啸,席卷一切。这样的天气,别人都是躲在家里,可越是这样的恶劣天气,他越是要出门,因为他挂记着新栽的绿化树,挂记着苗圃里的小树苗,挂记着……她心疼丈夫,很想阻拦他。她跟他结婚这么多年,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丈夫的脾气,他认准的事情是一定要干的,谁也拦不住。最近一段时段,她见丈夫脸色不对、咳嗽频繁,就问他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还一直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体,到部队医院去检查检查。王成帮听了妻子的话,说了声“我能有啥大事”,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消炎药,在张春英面前晃了晃,再装进口袋里,出门干活儿去了。
在张春英的陪同下,王成帮辗转去了好几家医院,结果一致:肺癌晚期!于是,王成帮被救护车紧急送到原兰州军区乌鲁木齐总医院,住进肿瘤科病房,接受化疗。
在军区总医院里,为了进一步确定其生命旅途还有多远,医生在王成帮的前胸和后背,先后打了两个直达生命深处的黑洞,结论依然是——肺癌晚期,且已扩散!
王成帮虽然一直将自己视作普通一兵,但他在总院党委一班人那里可是位“身份特殊”的病人,他的事迹,自七十年代起,多次被刊登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上,是享誉军队的学习毛主席著作表率、五好标兵、雷锋式的好干部、优秀共产党员、道德模范……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在他的事迹的沐浴下成长起来的!经研究,总院党委决定,送王成帮到全国医疗水平最好的301医院接受治疗。
总院将院党委的决定告诉了张春英,请她去做丈夫的工作。张春英强忍难过往病房里走,在走廊里就聽到王成帮在用手机跟他的工友们通话:
“侯师傅吗?我住院几天了,基地大院靠近塔指东路的新栽香梨树正是挂果的时候,头几遍水至关重要,你一定要亲自到场,水要浇好浇透,挂果多的枝丫要减少果量,确保果树身型合理,透光透风,长大后的果树才会结果又大又甜!”
电话那头,接电话的人突然变成了包福荣,只听他在电话里训王帮成:“你这个老王啊,都啥时候了,不安心配合医生治病,还在这里关心树的事情。我告诉你,你要好好看病、认真治疗。等你病好出院,基地这边需要你发光发热的地方多着呢。”
王成帮“嘿嘿”一笑,说:“我没事儿的,过不几天咱哥俩又可以待在一起侍弄花花草草了!”
刚跟那边通完话,王成帮又拨通了工友廖飞军的电话:“老廖吗?我是你老王哥。我问你,孔雀河边绿化带上的那片刚培育的树苗长得怎么样?这是刚从江南引进的观赏类树苗,适不适应大西北的气候还很难说。我不在这几天你替我盯紧点,千万要防止病虫害,它的天敌是红蜘蛛,别忘了一周喷洒一遍哒螨灵。喷洒时一定要根据虫害的轻重,掌握好药的稀释浓度……”
张春英小跑着过去,一把抢下丈夫手里的手机,摔在了病床上。
“你这是干什么?”王成帮有点意外,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爱人情绪如此激动,但一看妻子发红的眼睛,将火气压了下去,放平语气说,“我是在跟工友谈绿化方面的事情,又不是谝闲传子(说闲话),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干啥。”
张春英哽咽着说:“你都病成啥样儿了,你知道吗?”
王成帮笑着说:“医生都跟你说什么了?”
张春英猛然记起医院领导吩咐的话,平息了一下情绪说:“医生说,北京301医院有专治你这种肺病的医生,还说,已经跟北京那边协调好了,要我们马上转院到301去住院治疗。”
“我的病情我知道。根本用不着去那么大的医院。再说了,”王成帮显然是气力不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北京去住院治疗,那得花多少钱呐。这些钱用在部队建设上,不比花在我治病上面更好吗?”
要说王成帮不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显然不符合事实,因为跟他同住在一个科室的两位病人,刚进来的时候,病情比他还轻,却在短短的一个礼拜内相继被推进急救室后再也没有回来。
作为一名老兵,王成帮对于生死看得很淡,也很“唯物”。他在写给包经理的信中这样说:
“我一个甘肃农村的乡下娃,要不是共产党,哪里会有我的今天。我早就想好了,这辈子,活到什么时候就干到什么时候,走到哪里就干到哪里。反正就是那句话:活着干,死了算。”
信上还说:“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即便如此,我的愿望还是和大家一块儿把绿化的事情干下去。这些年跟大家一起工作,实在不愿意离开大家,还有咱们的绿化工作。我是宁可死在绿化事业上,也绝不能躺在病床上。”
他对爱人张春英说:“如果我死了,火化后骨灰也用不着骨灰盒来盛,你用一个布袋子装着我的骨灰,把它埋在滨河路的‘成邦柳下,我活着时培育了它们,死了后我就是它们的肥料。”
张春英说:“你说这些话干什么?好好治病比什么都重要,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王成帮平淡地说:“你记住我说的话。”
在总医院住院治疗了四十多天后,王成帮竟动员张春英回库尔勒去。他的理由是:孩子在部队工作忙走不开,家里这么长时间没人打理了,肯定脏得不成样子,需要她回家清扫;再者,他每天除了化疗,别的事情都可以自理,不需要一个人成天围着自己转——这也是一种不必要的浪费。在王成帮答应妻子好好配合治疗后,张春英才放心地买了返回库尔勒的火车票。
张春英之所以同意回家,是想着回库尔勒后,把上次来时由于时间紧张而来不及带的东西一并带来,无论是前往301,还是继续留在总医院,自己都再也不离开老王了。
谁知,就在张春英回到家不到两天,王成帮就拎着箱子出现在家门口。张春英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站在那里半天没动。王成帮笑着对她说:“就别发愣了,我还没吃饭呢!”她才确信,眼前的一切绝不是幻觉!
跟寻常一样,一撂下饭碗,王成帮就要出门。张春英心疼丈夫,不让他出门,又是劝又是哄:再过几天,化疗的副作用减轻一些了,你再去绿化也不迟。她好说歹说,最终也没能拦住丈夫。
采访中,我问王成帮:军区总医院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允许你出院回家了呢?王成帮“嘿嘿”一笑,像个孩子似的对我说:“兵不厌诈嘛!”
“哦?”
“其实,是医生和几个专家的对话无意中被我听到了,我才下决心离开医院的。”王成帮说。
那天在对王成帮进行全面检查之后,一个专家说,从王成帮的病情来看,即便是住进北京301,恐怕也很难有治愈的可能,再动大的手术,弄不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王成帮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医生说,如果要到301医院去,他就得先回一趟库尔勒准备准备。前几天来得太着急,手头有很多工作还没有交代。他要先回去安排一下,也好安安心心地接受治疗。
医院就同意了。他们哪里想得到,王成帮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就这样,在张春英的提心吊胆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王成帮还跟病前一样,今天在苗圃间苗,明天给绿化带浇水,后天为风景树修枝……一个月过去了,丈夫的病情似乎没有什么发展;两个月过去了,丈夫也没有出现异常情况……半年后,张春英陪丈夫到医院复查,王成帮的病症竟奇迹般地逆转;一年后再查,癌细胞竟完全消失了!除了肺部留下的几处钙化斑点,其他一切都和常人无异!
五
生活中的王成帮是个少有的细心人。
初到基地义务植树的时候,他在那里发现一棵自己从未见到过的、跟柳树颇为相似的树。经他观察,这种树的树干一年四季都温润如春,从没出现别的树种一到寒冷就皴裂干燥的现象。尤其是,这种树基本没有病虫害,还非常抗旱。他想经过科学栽培后,这种树一定能成为城市的绿化树种!
为了弄清它的“庐山真面目”,王成帮查找资料,翻阅有关书籍,甚至专门请教植物专家,可惜的是,没有谁能够确凿无疑地说出它究竟姓甚名谁。
没有名就没有名吧!王成帮觉得,既然它是一棵值得自己倾心的树,那自己就一定把它研究出个名堂来!
执拗的王成帮把一棵“无名柳”移栽到自己在基地的苗圃里,一边工作,一边研究它的习性、生长规律,利用自己在植物学方面积累的知识,对它进行培植。
这一干就是多年。
自2001年起,经过市园林部门领导多次登门邀请,王成帮又成了市园林处的一名“义务指导”。后来,随着基地园林建设的日臻完善,他决定将工作的重点放在市园林建设上。临走前,他找到基地园林领导,提出要把这棵“无名柳”移植到市区园林处,自己对它继续“完善”。这是在基地默默奉献了十年的老英雄唯一的要求啊,领导热泪盈眶,握着老人的手,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在市园林处,王成帮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培植他的“无名柳”,为它浇水施肥、松土修枝,每天不见它就吃不香、睡不踏实。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代培植成功后,紧接着是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一直到第五代,“无名柳”一路顺利闯关、健康成长,株数已经发展到了一万多棵。
“无名柳”经过王成帮多年以来的精心培育,已经从一个懵懂不被人知的“野孩子”,变成了楚楚动人的大美女,树冠浑圆,枝条弧垂,姿态优雅,婀娜多姿,完全具备了作为名扬天下的石油新城库尔勒绿化树的资格——园林人员这么认为,植物专家更是这么认定的!
是到了给“无名柳”一个名分的时候了!
“这个树种是成幫老人发现、多年细心培育的新树种,是梨城绿化的新亮点!经过广泛征询民意,再加上成帮老人在市园林绿化工作中的特殊贡献,我宣布:‘无名柳自此称作‘成帮柳!”
这是库尔勒市园林局局长、市城乡统筹一体化委员会副主任沈俊刚,在当年全市绿化工作会议上,决定大面积种植“成帮柳”的最动人的一段讲话。他的话音没落,就被浪涛般的掌声淹没!
为了让“成帮柳”的名字深入人心,梨城市园林部门还专门在当初王成帮培育“成帮柳”的地方,竖起了一块文字牌,介绍“成帮柳”诞生的前因后果,引得来此观光的游客驻足良久。而今,如果你来到梨城风景最优美、水面嬉戏着一只只天鹅的孔雀河游玩,岸边那一棵棵婀娜多姿的“成帮柳”,与哗哗奔流的孔雀河碧水、河面上恣意嬉戏的天鹅相互映照,令人流连忘返!
自此,“成帮柳”成了梨城香梨之外的又一张响亮的名片!
著名诗人臧克家的诗《有的人》中,有这样一句,王成帮当之无愧:
他活着,是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这样的人,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2019年7月26日,年逾八旬的老兵王成帮,当选为四百零一个“全国模范退役军人”之一,光荣地出席了全国退役军人工作会议,受到了***总书记的亲切接见。当王成帮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被***总书记的手紧紧地攥住,王成帮,这位坚强的共和国老战士,激动得流出了热泪!
责任编辑:孙伟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