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聂沛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苍穹下
每个人都在他自己的苍穹下,独自去死
金黄的油菜花特别忧伤。大地掩藏不了真相
内心空空荡荡,来源于词语和叹息的
双重无力:一群蜜蜂在春风里疯狂吸毒
只有一条不为人知的记忆小径还略带甜蜜
蝉鸣把那个夏天藏得更深了,处女之夜
爬满岁月的青藤。摩擦感。爱的自习课
无调性的河,水中的世界并不与现实对称
我想过一些浪花,像不断扔进去的石子
一如好的开头没有下文,没有任何道理
一步步,越深入中年越感到与星光疏远
那些深不可测的虚空足够埋葬无比坚硬的
生存!把黑暗的声音拨开,触摸到一点
光明的柔软,是我们最初、也是最后的自由……
绝句的废墟
路过唐诗的遗迹,绝句的废墟
阴郁、狂野,又色彩斑斓,那种
世代的壮游仍穿越于斜阳之下
石头内部的彷徨被猎猎秋风
扯出的旗帜,好像仍在高高飘扬
历史曾经丰满,现实如此骨感
诗的形式和匠心还在,流沙
更为光彩照人,一如金色的自由
考古专注于精神零散的骸骨
腐朽情调,痛苦纠缠欢畅的谜
在长城的土丘聊天、喝酒或思考
论明月,兼论虚无,一些碎语
无法还原成精妙绝伦的四句
我們的陈述和抒情里尽是语病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绝句的生活?
图书馆的钢琴
星空般浩瀚的图书令我莫名地悲伤
不是因为自身的渺小,而是人类的伟大
最终化为过眼烟云。记忆不堪重负
所谓书山有路,洒满疑问摇摆不定的
光斑,沿途那么多断然离世的灵魂
——尼采、海明威、保罗·策兰……
像秋天河床裸露的卵石怎么也数不过来
我从纯真的爱读到不知所云的忏悔
看见一个老人跪在大地上,张开双臂
拥抱永恒的黑暗:那是被狂欢的神
允许的绝望,其中暗藏希望的密码
让一代代人为了救赎去扛起落日的大纛
尽管无用,却仍然留下了群山起伏
壮丽的废墟!一张白纸写上文字才有
呼吸。除了大自然,一切都是败笔
“我只陈述我之所见。”波德莱尔之后
“不可言说之事,必将无言以对。”
维特根斯坦理性的热情如同一阵狂风
让亲密的陌生感唤起沙漠般的诗意
语言并无多少自由。一粒无泪之沙
可畅意于天地宏阔;一架钢琴独自在响
恍惚
——重读卡夫卡《变形记》
格里高利变成甲虫的那天早晨
世界也随之彻底颠覆。哀愁
堵塞在伏尔塔瓦河的下游
比一座钢铁大桥还要坚固
我前往拜访老卡,步行很久
终于在隐喻的终端扑了个空
那里有着你进不去的幽灵之门
一群寒鸦飞过,让月光结冰
孤独在台灯下微微泛蓝
有限的反抗,无限的忏悔
都在时代的风口瑟瑟发抖
必须忍受假想故园里的城堡
忍受生活和一部小说的屈辱
秋天再无来信。我眷念的人
像一群蚂蚁蠕动在恍惚的大地
细小的城市
我不羡慕万城之城、永恒之城
只要一座细小而忧伤的黑白之城
既有喜欢游走的卡尔维诺,又住着
封闭的卡夫卡:一个精致的谜团
涂鸦艺术家;细密画;踢踏舞
公墓管理者;羊皮卷中的秘闻——
清醒地穿过博尔赫斯式的梦境
你无法对抗忧伤,就成为她的同谋
孤独的人都是心灵的双面间谍
潜藏于市井,却从远处观察事物
出卖的不过是因无用而免费的幻象
那些虚构、害羞的诗歌,反衬着
生活的脆弱和无助、矛盾与悖谬
少数人能读懂其中巨大的诚实
多数人的相遇变成了星空般的迷失
登高,才发现一种辽阔的腼腆
我对这座城市的感觉像一种爱情
当然,我说的是“像”,而非“是”
我不配爱上她,像异乡人一样
命运这宏大的馈赠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城市等待登高
想写一首像埃菲尔铁塔那样的诗歌
三百米以上,词和标点都异常可靠
为了撑起一片片幻想,思想的基石
必须打牢,哪怕要通向更深的炼狱
自我救赎犹如地上地下,一棵大树
高度和深度恰到好处的张力和平衡
郊外河流穿过睡莲,那印象主义的
例外之美,一直融会贯通于晨曦中
夕阳又如何?只有站得高才能呼应
命运这宏大的馈赠,而不心生悔恨
你的生活确实过得很小,像一根草
在无常的风中尝试捧出露水的意趣
得自然之万一何其不易。终有一天
埃菲尔铁塔会倒塌,世界更加空阔
诗歌也变成一堆废墟,是那样真切
味庄酒后
甜蜜只是瞬间的事。下一分钟
我们重又陷入由来已久的中医学
怀旧的疾病。春江水。一盆明月草
披挂无条件的暮色。醉酒通常在
有点光的地方,那些中年妇女
特有的喧哗心有不甘地沉寂下去
风真大,空旷的平安大道直通虚无
在一个芜杂的地方,幸好还有词语
能让瘸腿的散文逸出诗歌之舞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心灵容易蒙尘
到处走,也没有一只鸟的归宿
高低错落的花,不抵一枝红杏出墙
河流静止,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积雪融化后,蜷缩的草茎顽强地
裸露着生存真相:越是被忽视
反而越能找到通向世界最广阔的捷径
暮春的凉意
暮春的哀怨荡然无存,但仍有凉意
雨后毫微毕现的叶脉像安静的思绪
不必问好也无须告别,漫长的下午
有一段青春和美貌的时光,并不真实
前面洼地闪烁着记忆和遗忘的双重
倒影,置身其中如同词语又多一种
歧义。时代的列车并没有我的座位
新闻都是旧事。沉寂,和解,非典型
人物和意義,流行这个季节的感冒
一张废纸写满了诗歌的雾气,孤独
从窗口望去,像喘不过气来的绿色
无论生活怎么涨潮,视而不见的淡定
骨子里是患上桃花病的懦弱与无奈
春风足够文质彬彬,而亵衣的狂野
却掩盖不了心底灰尘般四散的失望
回来;离开。你只是一个人生的中介
帕米尔河谷
自古以来,人们散居在巨大的孤寂里
思想见证的只是美丽月亮般的静谧
任何回响都会消失在荒凉的群峰间
独有晨曦泄露的一抹粉色给人以安慰
偶尔一见的羊群像上帝扔出的骰子
在遍布疤痕的草坡暗示世界的意义
牧人就着廉价伊力酒咀嚼坚硬的馕
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尊严。暗处事物
不断呈现出雪的秘密,已蒙上尘垢
河床裸露的石头,无言的辩词充斥着
被否定的沉默。气若游丝的小溪流
依稀能让眷念者记起塔吉克的琴声
低地的矮灌木和野菊花,荡漾的暮色
不断加深我对高山雪莲危险的想象
那种灵魂的花朵在苦寒之地修炼得
越是晶莹剔透,越是担心它死于遗忘
复述
日出日落,或者下雨,都是复述
做人、做事、做爱,还是复述
莫庄今夜的月亮可以交换回忆
适合康德散步的思想远在
万里之外,弥漫气定神闲的迷雾
我走过左边一排无对象的树
右边空旷的风一直吹至死别
高傲的群峰处于醉酒状态
像大地的波浪涌向一盏孤灯
严峻的光,有如人类的终极问题
那么无解。一只来历不明的猫
迅疾溜过薛定谔逻辑的边缘*
突然打断我对你的思念,散成
遍地落叶,复述疲惫的孤独
莫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
明天离开之后,将继续打磨虚无!
薛定谔(1887—1961),奥地利理论物理学家。“薛定谔的猫”是一个著名的思想实验。
无法抵达的宁静
相对于秩序,我更喜欢内心的荒野
欣赏在情爱中睡成虚无感的女人
蓬头散发。今夜无事,全是静止的
语气助词,散发着梦中幸福的光晕
海潮冲刷的洞穴正努力贯通时光
和哲学的隧道。悲欢从来不由自主
生死也无法参透,并非怎样迷离
而是荒唐的真相令人不忍刨根问底
浓稠的注视往往会导致间歇性失明
穷途思返,趁天光未开,还可以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们的乱石
堆满众神居住的高山,日复一日
享受曙光,分享天空般广大的喜悦
无论命运有怎样的风暴,无论痛苦
怎样来号啕,都无法为一种态度
——那无法抵达的宁静,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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