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董庆月
夜宿沂蒙
悄悄地,星星的弓手射着
同伴们的睡姿,如袭击城池的人
隔着高高的围墙窥视楼上的一窗灯影
我原准备和大地的草木共枕
大地的黑子群奔驰着,继续黑下去
蟋蟀把大地的音乐噙在嘴里
以此对抗那将万籁埋葬于寂静的黑夜
我跟着声音走到山的鼻梁
那儿有黑乎乎的草丛和微风
我坐在白胖胖的岩石上,听蟋蟀唱
它唱了黄昏中烟雾缭绕的河水
唱了在九龙潭下游泳的愉悦
唱了云和松高贵的身材,月亮的体温
唱了煎饼、大葱、甜面酱的滋味
唱了颜色:天蓝,嫩绿和洋红
唱了燕子和麻雀的飞翔
月亮被吵醒,山岚都清醒了
一件一件褪去昨日的疲倦,我
很满足地睡下,把大地拥进怀里
连同它的潮湿和滚烫
黄昏的沙漠
黄昏抵近的时候,形式主义的大门紧闭
远处和近处的沙漠丢下蓝天,白云
风在我眼前,像一匹平原驰骋的
白马,赶来云霞,迟早这些巨大的
沙峰和我们都将被,淹没
那些嫣红姹紫,在晚风的翅膀上
飞翔、跳跃,细沙和我们之间的秘密
将被黄昏,公之于众
雕塑大师
这时谁站在窗边徘徊呢
对着天空喊了一声:晚安
一片土地,又一片土地
被雪花柔情的怀抱占领,风
怎么也掀不开土地白色的胸襟
我目睹了那些白色脚印
走过三十公里,一路长吟回到营地
屋门关上,搓手跺脚
屋门关上,重新点燃炉火
站在屋里我们都没说话
睫毛悬坠一滴雪花融化的哭声
看着对方红红的脸庞,嘻嘻笑着
这时屋里的炉火越来越旺
谁又走向窗边呢,望着窗外
大雪里的兵哨,棉帽肩膀上落满了雪花
与路边的白杨遥相呼应
似乎他又有什么话说
继而又陷入巨大的沉默中
堆满星星的地方
这是谁的精心布局?我所到之处
夜晚必定满天繁星,还有几颗乱跑动的
仿佛赶去叫醒另外的一些星星
我一次次把头抬起来,每一颗星星都
四分五裂,似乎要向我说出
那些遥远奇异的一切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顆星星
身上闪烁着至上荣光,每一滴
汗水、泪水,疤痕都是沉重的,肃穆的
在渐渐堆积,渐渐形成咸水湖
又像一些证据,一些原本就闪光的事物
你站在队伍外面久久地望着我们
月光擦亮了我的身体,将我放大
你会看见,我的每个角,每一寸皮肤
如此坚硬,如此尖锐,同义于
哲学中事物属性的对立
这是我的精心布局。所有的
磨难、嘶吼与你巨大的虚空对峙
我还准备把全部的热情
奉送给你旋转的天空,你怀里的
巴丹吉林沙漠,这个堆满星星的地方
在小李庄军垦旧址
四周都是枯草,四周都是我们的
眼睛和耳朵。隐隐听到喇叭里的广播
还有一群人集合列队,垦地前的
口号声,像饱含了沙土,质感强烈
裹挟着风声,汗水滴答的声音
所有的陈设都一如当年,那些
紧闭的门窗、铁床;那些裂缝的砖头
那些落尘的物件、照片、军垦标语
像垦地者留下的眼睛,在石河子
在整个军垦之地,年复一年地,凝视
来此怀念的人远眺或沉思
思绪并非在同一时空。此刻我相信
我自己正伫立在一篇故事里
有一种揪心的东西,让我必须
经常停顿,反复阅读——
匍匐卧倒、搏击、据枪、歌唱
这些已被我们重新经历,不断循环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石河子了
天空湛蓝,雪地如银,天山胡杨
想起一个词:热爱
雾洗雪岭云杉
似乎天山知道我们要来,昨夜
准备好一场雪迎接,一切都值得——
驱车、倒乘客车,而又步行
那些安详的雪山,湛蓝天空
雪花的光芒,那些淳朴奇异的一切
让我像一个孩子,被它们拥进怀里
峡谷寂静,只有晨雾、风
变幻的光线下,我有了幻觉
成为一朵白云泊在天山顶端,低头凝望
大片大片的雪岭云杉,高大茂密
每一棵都像一把伞,雾来时收起
散开时撑开,攀坡漫生,风吹如海
整片晨雾与雪成为它的背景
太阳很快跑来,那些雾喧闹着
闯进它们的身体,一遍遍清洗旧尘
突然让我眼前一亮,在冬天以独特颜色
以一种持久态度,变成一种热情
变成各种象征与意义
我们像醉酒者,不自觉地
漫无边际地遥想,口若悬河
我们走过的地方,凝视的地方
一座天山,一群人,一些传说
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给予安慰和召唤,把自己引向太阳
告别天山,恰逢黄昏送别的晚宴
凝视的眼睛挖出照壁山的酒杯
舀一杯天鹅湖的眼泪,向天山峡谷
雪岭云杉——四季的热情,致敬
默念着一些词语,包括
圣洁、自然的恩赐
火焰
我要写到木头,写到冬日炉火里的
木头,写到最粗壮最挺拔的圆木
写到它们枝条摇曳,十八九岁的年轮
多么懂事,一言不发积攒着
就算站得很高,也会钻进土炉里燃烧
还要写到一些人的青春
我要写到寒冰,祁连山上的冰雪
被阳光、白云洗浴。写到干净得没有一丝
尘埃的心,写到一位新兵刚腾空的胸膛
盛装一些信仰和意志,站在沸腾的人群里
眼神冷漠,姿势威严。写到一群人
两条腿如巨大的画笔,刷绿了雪山
我要写到火焰,写到炮火、篝火
写到一支队伍擎着火把,紧急行军
写到一群人血脉偾张,像一团大火怒吼着
噼啪地响着,奔跑着带动沿路
任何事物,以铺陈之势,以各种口音
隆重而酣畅地燃烧,歌唱
我要写到钢铁,写到火炉里无数
美丽瞬间,烧红的铁都有自己的命运
写到造渣,脱磷,浇铸,写到炼钢人的
叮当敲打,打磨出器件时的微笑
而我们就是一块生锈的铁,不自觉地
走進炉火,重溶再生
最后,我要写到军人,写到锋芒毕露的
美。写到泪水、汗水,你笑的样子
瞬间的神态,还有手指的形状,你的
眼睛。而像木头,寒冰,火焰,钢铁
都将成为你的关键词
奔跑啊,我们奔跑
这几年,我们几乎都在重复着
两个字:奔跑。十八九岁的士兵
惦念如此之大,把那些没有到来的事情
一遍遍演绎。无论汗流浃背
还是顶着风雪,奔跑是必要的
不需要别人留意,你要从
杠铃,沙袋,轮胎和蛙跳一些
不起眼的物体开始,让血液浓烈偾张
骨骼粗壮坚硬,肌肉必须日益结实
甚至拥有头狼的风范,神态坚定
收掠起山林、草丛和猎物的影子
在每一天甚至每一时辰,你心里都
险象环生。你就必须十万火急,必须
毫无声张,必须从较远的营区快速抵达
战场,必须把没有路的地方踏出路
必须以风暴的阵势,连续不断地
活力四射地奔跑啊,奔跑
唯有像大风那些刮过去,像箭
那样射过去;或者像鸟一样,翅膀里
深藏着一匹马的四蹄,呼啦一下
扇动翅膀飞到树梢;甚至像一颗子弹
朝向一个目标飞出去。只有以这种速度
你积攒的能力才能派上用场
并且快速展开救援或者投入战斗
当敌人逃跑时,不管会有多少障碍
什么样的坏天气,多远的距离
你才能像一只狼穷追不舍
或者换一种说法,当你失去任何武器
奔跑便成为你求生的另一种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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