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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

时间:2024-05-04

在北京同文馆英文馆学习的日子使小金坨吃力不已,老师们琢磨着再有两年他恐怕无法被委以重任。这精挑细选出来的十几位学生都是被恭亲王寄予厚望的,今年由衙门堂官举行的考试恐怕他是要被降格或者留学了,别人要么被封了七品八品官,要么已经同外交使团出访任随习译员,他则每天除了惹事生非便是呼呼大睡。

小金坨是八旗蒙古中的一员,天资聪慧,但就是不用在正道上。让他用英文翻译一篇汉文简直如同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反之,上天入地、招风引雨之事可谓摧枯拉朽,半点力气不费。傅教习不止一次同小金坨的父亲商议,希望他不要再学文,而是改为习武,保家卫国、抗辱御敌,但是他的父亲不同意,且一定要让他成为一名文人,就像自己那样,写下满腔热血,呼吁百姓觉醒。

傅教习对小金坨说,如果此次考试不能通过,后果将会十分严重,首先过不去的肯定是你父亲那一关。他暗示小金坨好好想想自己家里那间“思过房”,里面都有什么刑具。小金坨岂会怕老师,皮鞭子抽、铁锤子敲、头顶蜡烛被蜡油烧头皮的折磨他也不是没受过,他父亲是什么人,是蒙古族中优秀的“儒士”,文采豪情高过云霄,平日里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字字诛心。他对纸砚有仇,撕碎了好多,摔裂了好多,整天都是一副怀恨在心的神情。他指天问地,愁踱低吟,有时同僚前来拜望都不见,甚至发起疯来还要跳井。

小金坨懒得理睬傅教习,他在酝酿一个大计划,现在他需要一名“军机大臣”来辅佐自己。他看中了王春益,此人脑瓜灵活,从不跟随大家学习的节奏,但却深得老师们的赏识,能用英文大谈家国天下,爱钻研算学,还会观测天象,可推算出一个月后某日的准确天气。有他相伴,大事可成,只是此人城府略深,不近人情,想同他熟络还要费一番心思。

他把自己的想法向八爷说明,八爷若有所思。他思考着小金坨建议的那件事要不要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要说做吧,那可是官家,前脚进后脚就得掉脑袋,要说不做吧,欠小金坨那个人情又不能不还,所以八爷决定使出万全的“拖”计,先稳住这个愣头青,再晓之以理。

“名声啊,威名。”小金坨看得出八爷犹豫,因此要加把柴。见八爷不紧不慢地喝茶,他说道:“那就是个给洋人养狗的地方,咱们把那儿拿下,您可就威名远扬了,到时候多少俊才不得归您麾下?”

“并非人人都如你这般英勇。”八爷说。

小金坨有些得意,他与八爷相识已久,是一段奇妙的缘分。一天晚上八爷潜入圆明园,被侍卫追打,如果不是他小金坨出手相助,八爷早就命丧菜市口了。当时八爷还不是“爷”,只是一个小混子,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了以后,他总想着进去顺点什么出来发家致富,纵使现在也不死心。

“那窖金固然诱人,找窖金是要靠脑子的。”小金坨说。洪秀全当年在天京藏的财宝,据说“金银如海,百货充盈”,八爷觊觎了很久,但一直没等来时机。这兵荒马乱的年岁,别说起义需要钱财,保命更需要。小金坨看得出八爷没什么大追求,只想把自己和手下喂饱,这也怪不得他,不是谁都如自己一般神勇的。

小金坨決定自己把王春益“拿下”。这天中午,大家饭后困顿,王春益突然仰天大笑,近似疯癫,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接着他站在桌子上,说:“国之不国矣!”他的哀叹使得同学们脊背发凉,纷纷垂首,摇头掩面,有正在大声背英文的同学亦突然缄默,气氛紧张得很。

“咱们活得还不如那位旗手。”他又说。

“什么旗手?”小金坨问。

“八里桥之战,统帅僧格林沁的旗手。他孑然一身,在尸体和枪炮中间挥舞着大旗,半点不惧,毫不退缩。”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手依然紧紧握着大旗抽搐。”王春益说。

小金坨本就敬佩僧格林沁,现在听王春益讲此事,他又佩服起这位无名英雄来。许是被王春益的悲壮所感染,他感到愤怒,而这愤怒又无处发泄。他瞪着王春益,此人学习第一好,常常被洋人夸赞,那时候喜笑颜开的他可没见有现在这种觉悟。小金坨忍不住嘲讽地说:“有人假装爱国,实际最是犬牙。”

王春益被小金坨激怒,他反驳:“我学英文是为了出去和洋人谈判,为咱们争权利,不像有些人,仗着父亲会作几首汉诗就忘了自己的本分,整天不务正业,大清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沦陷至此!”

小金坨可是有血性之人,岂能容忍别人这般侮辱,于是冲上去照着王春益的头来了一拳,直接把他从石桌打到了地上,众人急忙去搀扶王春益,竟没有一人站在自己这边。他们呵斥小金坨暴虐,有人急忙跑去找老师,好像遇见了魔。

傅教习见状心痛不已,他最得意的学生被他最头疼的学生给打了,他气得不知道该讲什么。小金坨被责令回家思过,没得到王春益的原谅不可以返回同文馆。此外,他还要抄书百遍,罚跪四个时辰。这些小金坨都不接受,他认认真真地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傅教习差点气晕,就在这一团糟中,小金坨夺门而出,逃离了是非现场。

这种时候回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他决定到八爷那儿避两天。八爷新添了一个小妾,一个劲儿地朝小金坨抛媚眼,搞得他晕头转向。八爷沉迷美色,看起来壮志全无,只想关起门来过日子,小金坨听说这个小妾不是正经人,这才觉得他们二人实乃绝配。他请八爷的头号武将呈拔山吃酒,要了烧鸡、酱牛肉、白肉等硬菜,外加好酒一坛,寻思从此人身上下手。

呈拔山向小金坨评价八爷的小妾说:“那个骚娘们儿,比狐狸还骚,你看那小脚,那绣花鞋一拧嗤,屁股左摇右晃,那小腰就往前走了。”

小金坨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他只是对这个女人不感兴趣。他不喜欢窑子里的,而是喜欢大家闺秀,像田家三小姐那样的姑娘,温婉大方,美丽纯洁。不过田家三小姐现在还不认识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家庭也不显赫,空有一身抱负。

呈拔山酒过三巡,满脸通红,说自己以前是八爷小妾的常客,那婊子现在竟然不认识他了。

小金坨一面吩咐店家拿两只大饼来给呈爷压压酒,一面对呈拔山说:“我看您不必非得跟着八爷,他靠洋人撑腰,早晚要有他好果子吃。”

呈拔山说:“八腿子会钻空子,我不会。”八腿子就是八爷,因为跑得快而得名。

“立威呀,立威。”小金坨故弄玄虚。

“咋立?”

“从教堂、学校开始都行,最好先从学校开始。”

呈拔山一副听天书的样子,大饼上来几口就塞进了肚。

小金坨凑到他耳根子前,小心翼翼地说:“咱们把同文馆给它烧了,咱就成英雄啦!”

呈拔山忽然清醒了许多,当他确定小金坨没有开玩笑后,果断地说:“行!掌柜的,再来一盘白肉,汁儿里多放点蒜!”

小金坨有些心疼自己的钱,今天这顿吃完估计未来几天他都要饿肚子了,但是给呈拔山的面子必须要足。他继续说道:“下个月同文馆全部学生都跟着老师去游湖,此乃大好时机,伤不着人。”

“行!”呈拔山一面吃一面爽快答应。

小金坨半信半疑,他觉得这人不可靠,想必在耍自己。他面露愠色,想找个机会溜走,让他自己结账。

“我答应你。”呈拔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又让小金坨喜出望外。不过他说的下个月师生游湖之事纯属瞎编,他只是想试探呈拔山究竟有没有这个魄力。现在人家如此爽快,倒是把小金坨架上了火堆。如今他得想个办法在下个月前说服教习带大家出去玩,否则呈拔山和八爷两边自己都没脸混了。为此他决意“忍辱负重”,先承认之前犯的错误,顺着老师的毛来。

小金坨回到家。刚进门,还没站稳就遭到了父亲的追打,往常他抱头鼠窜,如今有大计在心,他整个人也多了些成熟稳重,对于父亲的教诲选择默默承受。这一点倒是令父亲十分惊讶,仿佛他鞭子底下不再是那个臭小子,而是一个男子汉了。

晚上,父亲过来同他商量去王春益家里赔罪的事。父亲备了一块上好的砚台,让小金坨毕恭毕敬地送给人家。

“你再坚持坚持,等到出人头地了,你想要什么都能实现。”父亲嘱咐道。他很少这么和气,像受了什么刺激,反倒令小金坨汗毛倒竖。

“到时候你就有条件娶薛大人的千金了,有他们家撑腰,你在朝中起碼能占个位子。”

小金坨见过薛家姑娘,长得太丑了,他看一次就反胃一次,要拼命想着田家三小姐好几天才能缓过劲来。薛大人是父亲的至交,屡次向太后夸赞父亲的汉文风采,也是在他的帮助下父亲才有了升迁的机会,有了能向太后谄媚的途径。他瞧不起父亲,无论是从做人还是到作文,他认为父亲除了在遗忘自己身上流着什么血这方面很努力以外,别的地方都不怎么样,而且还十分自大,认为靠吟诵几句破诗,夷人就不侵略了。

“我知道你想征战沙场,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去送死的。”父亲强调。

“死了也比活受罪强。”小金坨嘟囔一句,他不敢大声,为了大计。

当晚,父亲领着小金坨亲自前往王府,见到了脸上还有淤青的王春益。小金坨已经做好了被人家百般责难的准备,怎料王春益十分礼貌谦逊,吩咐下人泡上好的茶,又拿出太后赏给王家的糕点来招待,种种举动令小金坨十分迷惑。

“金兄,你不必同我道歉,那件事是我有错在先,我还没有向你赔不是。”说着,他起身作揖。还没等小金坨反应过来,父亲便已回了一个更大的礼,作为长辈他腰弯得实在太低了,如果不是王春益急忙扶起,他头都磕到地面了。小金坨感到愤怒,就因为王春益的父亲官阶高,自己的父亲便在一个晚辈面前如此低三下四,简直丢死人了。

父亲对王春益说:“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向傅教习美言几句,让我们家金坨子能早日返回同文馆,我保证,他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说着他拿出砚台递给王春益,说是某某文豪用过的,如何来之不易。

王春益无论如何都不收,这在小金坨看来再正常不过了,王府什么好物件没有,一个砚台怎能入人家的眼。王春益说:“我早就仰慕伯父诗文,荡气回肠,余音绕梁,不如以后有机会您来教我作诗,那是再好不过了。”

告离王府,父亲一路沉默不语,小金坨也满腔怒火。回到家时,他忍不住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王春益怎么不是你儿子呢?”本来他想说“你怎么不是王春益的爹呢”,在开口之前还是换了个顺序。

父亲说:“我可没有这个福气。”

第二天来到同文馆,王春益把替小金坨领的膏火银塞给他,使得他这才感到了一丝难为情。那天自己确实不该下那么重的手,那力气应该留着对付洋人。再者,他打的不仅仅是王春益,同时还是一名八品官,人家不追究,也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中午吃饭的时候,王春益还特意坐到了他旁边,两人一边涮锅子一边聊天。

“金兄,你教我打拳吧?”王春益提议。

见小金坨不解,他说:“我觉得,文不如武,我现在连保护自己的本事都没有,还怎么保护大清?”

小金坨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现在开始学,晚了。”

“那你就教我一些简单的,我虽然没有你力气大,即便是花拳绣腿也比什么都不会强。”

小金坨想了想,说道:“那你得先增强体力。”

王春益很高兴,连忙大口扒拉菜和肉。

小金坨说:“不是这样的,你得锻炼。要不晚上你先跑十里路看看,中间不能停。”

二人约定好,到了晚上,王春益换了一套便装,和小金坨一起从同文馆出发漫无目的向西跑去。小金坨说:“京城真好,要是没有洋人就更好了。”

“谁说不是呢。”

“咱们应该让教习搞一次游湖,趁着天儿还不太冷。”

“这个主意好。”

“可是我去说,傅教习肯定不同意。”

“这是好事,我去说。”王春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小金坨长这么大还没交过什么真心实意的朋友,他觉得王春益这人有气度、有见识,并不是不近人情,可以成为至交,所谓不打不相识。既然他一心要学拳,他就把自创的那套“擒寇拳”倾囊相授,将心比心。

二人跑完步后,肚子饿了,于是在路边各自要了一碗面吃。不远处正遇见田家三小姐和她的母亲匆匆经过,小金坨眼睛都看直了。王春益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看见了美人一闪即逝的裙角,他说:“金兄好眼光。”

“你都没看见人。”

“非也。我能从她的裙角推断出她走路的姿态,从而知道她的腰身有多细,个子多高。”

小金坨笑着说:“那是田家三小姐,长得忒漂亮,你没看她娘带她出门都是低头疾行吗?”

王春益来了兴致,问是哪个田家。小金坨说就是倒腾罂粟的田荃的女儿。王春益一听到罂粟就气得摔了碗,义愤填膺地说:“鸦片亡我大清!”

面馆掌柜走过来,一面安抚王春益一面笑着说:“小后生,这是怎么了,好好一碗面,浪费了可惜。”

“膏腴水田,遍种罂粟,而五谷反置诸硗瘠之区,咱们早晚得饿死!”

掌柜把王春益洒在桌上的面条重新夹到碗里,给了旁边的叫花子,又起锅下一碗面,不紧不慢地熬着,浓汤飘出肉香和麦香,小金坨不禁眯起了眼睛。在模模糊糊的一道缝里,他看不见愤怒的王春益也看不见道上的行人,只能看见紫禁城的上空盘踞着阴云。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冻死在路边了。

面端上来,小金坨又给了掌柜的十文钱,他让王春益消消气,因为生气也没用,还不如先把饭吃了。小金坨就着汤面的热气把脸凑近王春益,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田三小姐干过什么事吗?”

王春益见小金坨一脸坏笑,十分鄙夷。

“我对姑娘家的红杏之闻不感兴趣。”

“王兄,她确实干了出格的事,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春益摆摆手,把头转向了一边。

“她把她爹的仓库给烧啦。”小金坨满面春光,王春益在他的眼皮上看见了雀跃的爱情。他感到诧异,但是更多的却是悔恨。他急忙站起来,往田三小姐离去的方向追了追,试图再看一看那倩丽的背影。

小金坨过来搭住王春益的肩说:“别看了,人家都走远了。”

王春益捶了捶手,不肯回去,“没能一睹芳容,可恨!”

“你可不能跟我抢,这种事咱得讲究个先来后到。”

王春益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开禁,被人打怕了。现在洋药税厘分征,地方官员们消极抵制,一些人以洋药混为土药,或千方百计地将税并入厘金,地方之间税源争夺,各关口暗地里减成征收,以示招徕。税收流失,所收的洋药厘金远不及进口洋药税,且土药对洋药的冲击等于助长了百姓种罂粟的邪风……”

小金坨不想和他探讨鸦片,这个问题由来已久,水深得很,总之只有把洋人赶出去,一切才会好。他怕王春益恨意上来就不去游湖了,于是顺着他的毛捋,一边听他的雄心壮志,一边好言相劝,岔开话题。

王春益没有食言,他果然說服了教习,但是效果却不是小金坨想要的。王春益预测后天天气晴爽,正是游湖好时机,傅教习也觉得此事没什么不可,二人一拍即合,定夺了下来。

小金坨把事情搞秃噜扣了,现在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要让呈拔山后天行动,人家人都凑不齐,更别说家伙事了。思来想去,他决定一个人完成此次壮举,谁也不求,成者为王败者寇,不就是放一把火吗,剩下的听天由命。

还剩一天时间,他要准备好足够的猛火油。八爷那儿倒是有油,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需要的油量足够引起别人怀疑,就怕事情不成反被抓去牢里。得找个稳当的法子,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不留痕迹,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一路上,小金坨沉思是否应该先从饭堂引火,造成失事假象。但恐怕火势只能维持在局部,无法“顾全大局”。要想把整个同文馆都付之一炬,除了要有大量的油,恐怕还要一个猛火油柜。但那可是老物件儿了,别说难找,就是摆在眼前他也不会用。现在兴洋枪洋炮,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小金坨做梦都想有一把洋枪,但也就是做做梦而已。

愈思考,他愈觉得此事过于草率了,这是件大事,得从长计议,决不能意气用事。这时一只鸽子瞧见了步履匆匆的小金坨,朝他俯冲下来。是八爷的信鸽,如果不是十万火急,八爷不会用这种方式在京城内召集兵马。小金坨急忙拆开传书,八爷果然有要事相商。

夜里,老地方,小金坨、呈拔山,还有其他几位“好汉”如约而至。八爷神色哀伤,他的小妾被几个毛孩子推下水,害了重寒,不幸离世。奇怪的是,小妾原来那骚狐狸的形象,一瞬间便从小金坨的脑子里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世凄惨的良家妇女。他心头一沉,眼睛瞥向呈拔山。呈拔山对八爷说:“大哥,咱去把那几个兔崽子宰了,你为啥拦着我?”

“都是孩子。”八爷苦笑。

“孩子怎么了,天子犯法亦得与庶民同罪!”

八爷摆摆手,说:“他们得长大。”

呈拔山狠狠叹了口气。小金坨询问八爷此次把大家伙儿召集过来,究竟有何要事。八爷说:“咱得干一票。”

众人来了精神,以为八爷这是要发一笔财好给小妾风光下葬,也许和洪秀全的窖金有关,没成想八爷说:“干一票像张宗禹那样的,威震八方,四海皆知。”

小金坨诧异,这张宗禹诨号“小阎王”,是捻匪头头,杀了英雄好汉僧格林沁和其马队万人,据传,僧王在疆场上是手疲不能举缰索,便以布带束腕,系肩上驭马。自己父亲为此曾绝食三日,辍笔不文,自称蒙古铁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此说来,那也是自己的头号仇人。

“八爷,您是想与这捻子交好?”

“哼,不过是一群游民烧油捻纸作法发家,要不是饥民太多,他们这把火也烧不起来。”

“那您是打算替朝廷除去这……”

“你傻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知道八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八爷凑近小金坨,说道:“你说,你想火烧同文馆,我看还是算了吧,就算你烧了一个,没多久他又盖起来一个。”

“您这火,究竟要往哪儿点?”小金坨问。

“点自然是要点的,但是咱们须点得巧,点得妙,点得呱呱叫。”

大家更费解了:“您快说吧,就别卖关子了!烧什么,您一句话!”

“好!咱们就烧纸!”

众人一头雾水,被八爷的壮志闪了腰。

“烧纸?八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说来说去,竟还是要效仿捻匪?”小金坨从树上跳下来,月光中,他的脸像是一匹狼。

有人站出来反驳:“我说金坨子,你别老‘匪呀‘盗呀的,这捻军揭竿而起,虽说给老百姓带来了不少灾难,但人家把龙椅摇得也算是叮叮当当的。咱们八爷英明,你别跟这儿瞎揣摩。”

八爷仰头看了看月亮。一阵寒风袭来,小金坨缩紧了脖子。

“点活人的火没意思,咱们得把这火烧给死人。我要把全京城的纸钱都买来,烧给所有死在这世道里的人。”八爷慷慨地说。

“可这全京城的纸钱,加起来恐怕也烧不多旺。”

“那就把能烧的纸都攒过来,烧他个三天三夜,把这活人和死人的路都给他照得通通亮亮。”

小金坨眼前一亮,许多想法如同火星子蹿了出来。八爷要纸,这令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他感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每到过年之时总是偷家里写春联的红纸去换糖吃。他开始盼望游湖之日快快到来,那些高矮相称、肥瘦均匀的同学们尽兴而归,而父亲从宫里回到家中,长久地吁了一口。

【责任编辑】王久莹

周燊,1991年生,满族。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毕业,在校期间获复旦光华奖学金、复旦中文系一等奖学金及“复旦大学优秀毕业生”,现为鲁东大学文学院讲师。7岁开始发表作品,十岁出版诗集《彩色的孩子》,有7首诗歌编入九年义务教育小学《语文》教材和香港小学《语文》教材及教辅,现已出版长篇小说《多麦家族》《尼尔与多麦家族》(台湾版)《爱在八点半》《永恒之阱》四部,小说散见国内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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