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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乡愁

时间:2024-05-04

秋天

飞禽走兽、鱼虾蟹蛤,这些上了皇宫的餐桌,皇帝及后妃吃完了饭,还有大量时间,尤其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后妃们,她们需要一些零食打发时间。皇宫里,全国各地进贡的吃食应该很多,但清廷后宫的后妃们偏爱一种坚果。这种坚果产自家乡,是她们从小吃惯了的。进京后,她们和这种坚果的距离已经很远了,但是,离得越远,她们越想吃。这个令清廷后宫皇帝的家眷们惦记的零食是什么呢?就是普通的松子。它产于东北森林里,是成年松树的果实种子。松子是打牲乌喇的贡品之一。每年秋季都大量打捕,然后晾晒储藏,等到冬天送贡。

皇帝和后妃们,每年吃着东北大森林结出的果实,家乡森林的香甜萦绕口齿之间。松子美容,对心脑血管也大有好处。每年打牲乌喇都一车一车的往京城送。不光是皇宫,还有王府、大臣的家里,也要吃的。因此每年松子的用量是很大的。大东北的森林更大,红松一望无际。大年(松子产量多的年份,相对的则叫小年)结松子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长满松塔的松树。除了皇宫、王府享用,松林里的松鼠,也爱吃松子。东北大森林里的松子,松鼠吃、皇上吃、皇妃吃、王府吃、大臣吃,松子也还是有的是。

松鼠是爬到树上,把松塔运回自己的家里去,储存起来,做一个冬天的食物。

在这个过程中,松鼠不伤害松树。它的爪子爬过,对大树的树干构不成一点伤害,可能还起到了按摩的作用。松鼠搬运松塔,只要够过冬就不搬了。松鼠的洞也不会太大,也存不了多少松子。有的松鼠把松子藏起来,藏完它就忘了,没有去吃,这些被忘掉的松子第二年的春天就长出了小松树。那么人是怎么采松子的呢?在康熙之前,皇宫王府里的人,只知道吃松子,不知道松子是怎么采下来的,他们也没时间过问这件事。贡品很多,哪一样的打捕都不简单。皇宫里的人对此没有好奇心。尤其皇上,日理万机,大事还料理不过来,哪有心思过问一种小食品的来龙去脉?这样过去了许多年,对此有好奇心的人终于出现了。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康熙皇帝玄烨。玄烨要是那种不理朝政的皇帝,也就对了。他闲着没事,问问爱妃爱吃的松子是怎么采摘的,也合情合理。不然整天闲着,说什么闲话呢?偏偏玄烨是个在任内干了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的皇帝。就是这个在清朝政绩最好的皇帝,只有他询问了打牲乌喇总管,松子是怎么采的。因为他知道,结松子的红松是很高很高的,并且得长到一定年限的松树才结子。我感觉康熙可不是随便一问,他在问之前就意识到了什么。他问只是为了证实。果然,这一问,不知挽救了多少百年红松?没准整个东北的松林都是康熙保住的!

原来,在康熙之前,每年送贡的松子,都是通过锯倒大树来采摘的。东北大森林,树太多了,没有人觉得这样做可惜。那时人烧火都挑好的木头来烧,挑长得直溜的。全国上下,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只有康熙一个人心疼那些被锯倒的松树。康熙下旨,以后采松子一律爬树,再不准锯倒一棵松树。由此,东北森林得以继续站立!东北森林作为满族人的家乡得以继续存在。玄烨保住的不仅仅是松树,而是他的家乡。

现在东北森林还产松子,还在按照康熙的指示,爬树采摘。这些年使用氢气球采摘松子,去年还发生气球飞走,把人也带到高空的事件。采松子是个危险的工作。如果不是康熙在那么早就遏制了那种杀鸡取卵的方法,现在可能都没树可爬,更没松子可食了。

说起来松子和玄烨的关系不大。他大概没多少时间吃松子。就算有太监给剥好了皮,吃起来也没意思。吃松子就是要吃带壳的,用手剥开壳的过程,是吃的一部分。这和嗑瓜子一样,别人给你剥好了瓜子仁,你来吃,你爱吃吗?嗑瓜子,首先是嗑,嗑是吃的重要部分。“咔嚓”一声,打开一个封闭的空间,获得一枚饱满香甜的果实,这是多么有意思。所以吃松子得有闲才行。康熙是个大忙人,他哪有时间嗑瓜子、吃松子?后妃们通过一颗颗松子,通过味觉回到了家乡,并获得家乡食物的滋养,使她们能在皇宫这个他乡异地安心地待下去,容颜永驻,而康熙也想念老家。他不是通过松子,不是通过嗅觉,而是通过视觉回到家乡。

在打牲乌喇给朝廷的贡品中,有一种贡品很特殊。它不是吃的,也不是穿的戴的,而是活的、能飞的。这个贡品是海东青(一种鹰)。康熙一生三次东巡,也就是回三次老家。一生回三次老家是不够的。但皇帝出巡,是国家的重大活动,随行几万人,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康熙是个体恤下情的好皇帝,他因此不能老回去。但皇帝又想念家乡,这可怎么办?后来玄烨找到了自己单独一个人悄悄回家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猎鹰海东青。海东青成为皇帝康熙回到故乡的道路。海东青有翅膀,能长途飞行,皇上等于坐飞机回去的。送到康熙面前的海东青,都是训养熬好了的海东青。康熙从养心殿的东窗口把海东青放飞。猎鹰海东青带着皇帝对东北大地的思念,一路飞过山海关,到辽宁,在东陵上空盘旋一圈,然后继续往东,到吉林乌拉,巡视了松花江船厂及乌拉水师营,然后继续往东北,在长白山天池盘旋。接下来往北,就是万里林莽,海东青在这里替皇上向着一望无际的森林望了一眼,就开始调头往回飞了。猎鹰海东青不能多逗留,因为它的翅膀上,携带着皇帝的灵魂。

在东北,进深山老林打猎,猎人一般有两个助手。一个是猎鹰海东青,一个是猎犬蒙古细。

康熙是个好猎手。他东巡的时候,一路上打猎,还未到盛京,已猎虎数十!一是说那时老虎多,二是说康熙打猎不一般。作为皇帝,虽然他爱打猎,但不能总打猎去,而不理朝政。康熙以国家社稷为重,并没有天天只顾自己的爱好打猎玩去。但他念念不忘狩猎的快乐。他在皇宫里养了十条蒙古细猎犬。那时的宫廷画师郎世宁画了那十条猎犬,现在还能看到。蒙古细猎犬以虎纹最为稀有,其次是雪青色,再次是黑色,然后是白色和黄色以及黄白花纹的。这些品种在康熙的那十条猎犬里都能找到。康熙一有空就到犬舍和他的獵犬在一起,看到猎犬、摸到猎犬,打猎的快乐时光就在眼前,这缓解了国家政务给他的巨大压力。

五年前,朋友送我一只小白狗。这只小狗很奇怪,四条腿比筷子粗不了多少。尖头、细腰、肋骨根根毕现、腿长,看上去像一只大螳螂。称了一下,四斤。朋友并未告诉我是什么狗,只说在狗场要的,因工作忙,养不了。我是闲人,于是我养。养到半年的时候,我发现它像杨二郎的那只哮天犬,又发现和古埃及壁画上的狗很像。一次在网上看到了康熙猎犬的古画,发现我的小狗和那画上的一模一样。我找到朋友,让他问狗场的老板,这狗是什么品种。一般狗场不会养串狗,必定是纯种的。

原来我的小狗是纯种的蒙古细猎犬,就是康熙曾经养过的品种。也是古代东北及内蒙猎人的猎犬。这种猎犬已经濒临灭绝。因为人口迁入,导致山林面积锐减,农田增加。猎物没有了栖身之地,猎人改行种田了,猎犬丧失了用武之地,大部分被下了汤锅。但在一些地方,这种猎狗还有一丝血脉尚存。

我不知道小白会长那么大。一年以后,它已长成大狗。身长一米。站起来和我一般高。这种狗,不仅体型和城市冲突,它的性格更和城市冲突。它不用叫,只在人前一出现,就会让人害怕。它的长腿是为了奔跑才长的,而城市供它散步的空间都不多。城市的道路,是给汽车跑的。在城市,本来就没有小白的道路,我只能牵着它,在人行道的边上和它一起跑。我是两条腿,它是四条腿。它的腿非常细,没有皮下脂肪;而我的腿,被脂肪里三层外三层裹住了。我跑不动,跑不快,无法满足小白对奔跑的基本要求。

在这种情况下——没猎物可捕,无旷野驰骋——小白仍然找到了工作。小白就是小白,它肩负起了保护主人的重任。在我的周围三米之内,不可以有人;不可以和我说话;不可以在我的身边有肢体动作。这些情况发生,小白都会认为对它的主人构成了威胁,它就要上前干涉了,就要使用专为捕猎而生的大嘴了。带小白上街散步,嘴是被套住的,不然,在城市人群密集的地方,在小白眼里,在我的周围,布满了要伤害我的人。它咬人是有理由的。它决定咬还是不咬,取决于那个人与它的主人的距离。所以,不被小白咬到,远离小白不行,还得远离我。

虽然小心又小心,但小白还是为我惹下许多祸來。邻居报过警,惊动过110,对人进行经济赔偿四次。我感到一切都不是小白的错,错在把小白放错了地方。但是小白的位置在哪里呢?小白已经失去了一切,它只存在古画里。我不能舍弃它。这只猎犬为什么落到了我的手里?这不是偶然的,一切皆有因果。我是猎人的后裔,在小白无处安身的时候,命运安排它找到了我。我不敢出差,晚上不能出去吃饭。我下班回来就不能迈出家门了。因为小白在家等了我一天,它都安静地等了,它不理解我回来之后为什么还要走?而天黑后离开,还回不回来?小白不知道,因此它就慌了,就要大叫。这样一次之后,警察给我打电话,我就不敢走了。我要陪着小白,它从遥远的清朝以至更远的古代,一路穿越时间找到了我,我不能抛下它不管。也许这就是我此生的任务之一。它的毛发深处,藏满了我的祖先的信息。它是个信使。我不能不接收我的祖先通过小白带给我的消息。有小白在身边,我不用阅读我们民族的历史书籍,我只和小白朝夕相处,我就获悉了许多民族秘史。它流线型的身形,闪电般的奔跑速度,让我看到了先民的生活和草原和森林还有成群的獐狍野鹿。

康熙做了皇帝就得交出猎人的身份。他离开了山林,但他留下了猎狗。那十只蒙古细猎犬陪着他。山林是带不走的,草原也带不走,但是猎狗能带走。带走了猎狗,康熙感到还不够,他又带走了猎鹰海东青。显然,康熙把能带的都带上了。

康熙叮嘱乌喇打牲总管,每年都要进贡海东青。蒙古细能把家乡的草原、森林带到皇帝身边;而海东青,能把家乡的整个天空带来。有了蒙古细和海东青,皇帝等于置身于家乡的怀抱中。想象和幻觉,是生活的重要部分,是人的精神活动的重要部分。皇帝通过猎鹰和猎犬瞬间就回到了家乡,吸纳祖先的能量。

因为皇帝需要,在打牲乌喇,有著名的鹰屯。这里很多猎户以捕鹰、熬鹰为业。所谓熬鹰就是训化鹰的过程。熬好的鹰,你放出去,它抓到猎物还会回来。这样的鹰是不会一去不返的。康熙不喜欢一去不返的鹰,他需要猎鹰飞去之后知道回来。就像家乡,可以远离,但不能失去。家乡可以在远方,但不能没有。打牲乌喇进贡的鹰,应该都是熬好了的鹰。康熙除了通过鹰可以梦回故乡外,他每年春秋也到皇家猎场去围猎。鹰在打猎的时候,也用的。康熙每年在皇家猎场围猎的时候,就是他和祖先对话的时候。鹰和猎犬,是他和祖先交流的语言和诗句。

冬天

大雪从九(农历)月末就开始下了,到十一月,几场雪累加起来,整个东北已经像一大块发好的面。那些山是早早就白了,山越来越白,越来越圆了;河流在十月末就封冻了。原来被河流切断的道路,现在不用架桥忽然就变成坦途了。

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行走着一个车队。这是一个庞大的车队,大概有上百辆车。每辆车用马四匹,每辆车上有四个兵丁押运。车上的货物有的装在木箱子里;有的就用芦苇席子包裹捆扎;有的用麻袋装着;有的用猪皮口袋;有的用坛子封装……

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旗子,旗子上大书一个“贡”字。负责押运的领导是打牲乌喇衙门的总管。而这些插着贡字旗的车队,正行进在从吉林乌拉到北京的大清康乾盛世的御道上。

这条御道起始点由乌拉街南行十五里至鄂佛罗驿站(今金珠乡),西行一百里是蒐登站(现在还叫蒐登站,现吉林永吉蒐登站乡),上行七十里是伊勒门站(今金家满族乡伊勒门村),上行五十里是刷烟站(今长春双阳区。双阳疑为刷烟的变音),上行六十里是伊巴丹站(伊通满族自治县伊丹乡),上行四十里是莲花街站(今威远堡边门外),上行六十里是阿尔滩额默勒站(伊通县大孤山乡),上行六十里是赫尔苏站(东辽河右岸赫尔苏边门里边),上行八十里是叶赫站(四平市铁东区叶赫镇),上行四十里是棉花街站(以上是吉林将军辖境的驿站),再上行五十里是开原站(今辽宁开原县),上行七十里是高丽屯站(中固与铁岭之间),上行七十里是懿路站(今铁岭西南),上行七十里便是盛京城(今沈阳)。去掉起始站和终点站,中间十二个驿站。

这是吉林乌拉总管衙门每年往京城朝贡的唯一道路。大清迁都北京后,这条朝贡之路又往南延伸了两千多里。

车队到达盛京沈阳后,继续向西南前进,过大凌河至山海关进入京师黄华驿,又经过二十一个驿站,到达北京大清内务府,才算到了目的地。

据《吉林通志》记载,乾隆三十三年曾对吉林到京城的里程进行过核准:吉林到京城为二千八百八十二里。

每个驿站之间的距离,一般是七十里,或六十里,或八十里。这应该是每一天的行程。从乌喇始,到北京中间要经过三十四个驿站,这样每天走一个,要走三十四天。在这些驿站中,有的驿站间只有四十里、五十里,这样一天就可走两个。走到京城不用三十四天,而是三十天左右就够了。

经过了这么多驿站,又走过两千多里的路程,这些贡车上都装着什么呢?当年的打牲乌喇都给朝廷内务府送了些什么好东西呢?

打牲纳贡的项目有数百种之多,其中大宗有三种:一是东珠;二是鱼;三是人参。

珍珠的交贡时间是固定的:每年的九月二十二日(农历)。所有参加送贡珠的人员需净身沐浴,送贡前一夜,由翼领守护一夜。所以在年底十一月冰天雪地里的那些贡车上的贡品,是没有珍珠这一项的。

人参:1709年,采参才由打牲乌喇专门负责。原来盛京和宁古塔都设有采挖人参机构。乌喇原有参丁一千三百人,年交额为一千市斤(那时候的人参真多啊)。1729年,参源枯竭。参丁减到七十人。

鱼贡:最主要的贡鱼是鲟鳇鱼、鲫鱼、细鳞鱼三种。另外还有:草根、鲤、翘头白、白肚鳟、花鲢、鳟、哲鲈及各种小杂鱼。鲟鳇鱼、鲫鱼、细鳞鱼主要是给朝廷各陵寝祭祀用,因此送贡日期要赶在祭祀日子之前,其他鱼类用于文武百官膳用,每年秋季一次,冬季一次。秋季送的是鲜鱼,冬季送的是冻鱼。送祭祀用鱼一律用人挑,不能用车马,因为祭祀忌用牲畜。

如果是给大清朝敬爱的皇上吃的鱼,那些体恤子民的大清皇帝们,断不会把送供的过程弄得如此艰苦。在清朝一百多种贡品中,只有魤鱼和鲟鳇鱼需要这么送。因为这两种鱼是给皇上的祖先享用的。祭祀用品是要求很高的。在送贡的前一天,所有送贡的牲丁、护卫、官员,都要沐浴斋戒,然后才能踏上送贡的旅途。用牲畜送,別的供品可以,给各陵寝的先王们,那是万万不可的,是大不敬。

魤鱼每年要送供两次。一次是正月下旬,一次是中秋节后。那么一次要送多少鱼呢?“光绪七年,准盛京礼部咨文内开:查本年春季恭送昭西陵一年祭祀,魤鱼一百八十四尾;孝陵八百零六尾;景陵两千二百三十六尾;定陵壹千九百三十六尾……”这只是沈阳的一些重要陵寝,还有北京的陵寝,和众多后妃的陵寝,一年所需贡鱼的数字非常大。书上说,平均每年都在五千尾以上。

那么五千尾鱼两次送供,每次都在两千斤以上。每个牲丁挑一百斤,那么这个送贡队伍,应是三十人左右。再加上押运的兵丁及官员,队伍看上去也浩浩荡荡。尤其他们用肩挑着,他们挑着很累,但看着会很好看。

到这里我一直有个疑问,一直不知道要去问谁。因为能给我答案的人都是清朝人。而清朝人,到现在一个也没有了。我的疑问是:贡鱼不用牲畜拉运,那么用人拉车或推车,不是比用肩挑省力得多吗?是不是那时还没有车,只能用骡马来驮?至少在后金和清前期,没有车?那时木轱辘车应该有吧?总之书上写着,送贡鱼,祭祀用鱼,需由人肩挑。

鱼,就算用肩挑,那么经过一个月的时间,还没等到地方,早已腐烂了吧?这件事倒是得到了很好的处理,并且在史书上交待得很清楚。打牲乌拉在没有飞机,在两个小时内送鲜鱼的情况下,在没有保温车的情况下,是怎么解决这个技术难题的呢?史书上是这么说的:燃火炙干,送署中储库。魤鱼出水就死,不像鲟鳇鱼,捕到后可以在鱼圈蓄养,等到送贡的时候再打捞挂冰。魤鱼出水后,就在江边就地架火炙烤,把鱼烤干。再送回打牲衙署的库里储存。在送贡前,要对干鱼进行奢侈的包装。先用河南白布一条一条地包裹,然后再多条用芦白席包裹,然后装箱。

贡品除上面三大项外,还有松子、松塔、野蜂蜜、海东青(鹰)、貂皮、水獭皮、猞猁皮、豹皮、虎皮、狐狸皮、狼皮、雕翎、狍子、野猪、野兔、喜鹊、鸽子、鹌鹑、山雀、寒鸡、鹞鹰、野鸡、芝麻雕、白小米、稗子米、铃铛麦、挂面、鹿肉干、鹿皮、鹿茸、鹿蜡、河鳖、燕窝、百合、鱼笋、乌拉草、小根菜等。

“吉林所供方物,岁由数次:四月进油炸白肚鳟肉钉十坛。七月进窝雏鹰、鹞各九只。十月进二年野猪二口,一年野猪一口。鹿尾四十盘,鹿尾骨肉五十盘块,鹿肋条肉五十块,鹿胸岔肉五十块,晒干鹿脊条肉一百束。野鸡七十只。稗子米一斛,铃铛米一斛。十一月进七里香九十把。公野猪二口,母野猪二口,二年野猪二口,一年野猪二口。鹿尾三百盘。野鸡五百只,树鸡三十只。鲟鳇鱼三尾,翘头白鱼一百尾,鲫鱼一百尾。稗子米四斛,铃铛米一斛。山楂十坛,梨八坛,林檎八坛。松塔三百个。山韭菜二坛,野蒜苗二坛……”

现在看那些贡品单,里面的很多东西都很珍贵,而当时就是寻常百姓家的食物。在那个贡品单里,只有鲟鳇鱼、东珠和人参是贵重一些的,老百姓消费不起的。

这些贡品,并不是无偿供给朝廷的,每一棵野菜,每一粒粮食,每一只野物都是有价的。在这些贡品中,除粮食是人工种植,其他几乎都是野生的。只是需要人力打捕。而人力朝廷是给工钱的:

总管:每年领俸银一百三十两,养廉银二百两,嘉奖除外。

翼领:每人每年六十两。乾隆年后增至八十两。

骁骑校:年饷银六十两。

笔贴式:俸银十二两,奉米一斛。

采珠催领:年饷银三十六两。

其他催领:年饷银二十四两。

珠轩达:年饷银二十四两。

捕副:年饷银十八两。

铁匠、弓匠:年饷银十二两。

珠丁、鱼丁:年饷银十二两。

除珠、人参、鱼、蜂蜜等大宗贡品由固定的在编牲丁采捕发给年度俸银外,其他小宗贡品,如飞禽走兽、野菜山果等物品,由定员的家属或定员在闲暇时采捕,而这些物品每一个都是有价的。也就是说,牲丁的收入,除每年的固定工资外,还有其他收入。也就是多劳多得。下面抄录尹郁山《乌喇史略》中关于小宗贡品的朝廷收购价格表:

海东青(猎鹰):每架白银三十两。

白鹰:一等十五两;二等十两;三等五两。

喜鹊:每只白银六分。

鸽子:每只白银五分。

鹌鹑:每只白银三分。

野鸡:每只白银三分。

山雀:每只白银一分。

芝麻斑雕翎:每副白银一两五钱(做顶戴花翎用的)。

鹞鹰:每只白银一两。

野兔:每只白银一钱五分。

狍子:每只白银一两五钱。

……

看了这个价格表,你就会明白,1911年后,清廷结束,土匪四起的时候,为什么乌喇街成为东北各路土匪抢劫的主要地区。乌喇富啊,经过清朝二百多年的积累,乌喇的普通百姓也比别地百姓富裕。别的不说,在乌喇朝贡的贡品中,乌拉草、小根蒜、枪头菜、野芹菜、蕨菜、蘑菇等等,是一个小孩就可以采集的,而且遍地都是。而且今年采完了,明年还会自己长出来。也就是,在乌喇地区,地上的野草也可以变成白银,这个地方能不富裕吗?

清朝宫廷在盛京沈阳的时候,乌喇设置为嘎善,由嘎善达管理。嘎善意为村、乡。嘎善达为乡长之意。那时的乌喇嘎善就已经为盛京朝廷贡送各种方物特产了。清廷迁都北京后,于公元1657年,顺治皇帝将乌喇原来的嘎善机构升格为“打牲乌喇总管衙门”。提高了乌喇地方的行政级别,加强了对乌喇地方特产的管理,同时也加大了朝贡的数量和品种。打牲乌喇设总管衙门,设总管一名。朝廷定为六品。于是乌喇村长迈图就当上了六品的打牲乌喇第一任总管。而且,朝廷规定,乌喇总管实行世袭制。

不仅总管升为六品,同时对乌喇打牲队伍进行扩编,实行了八旗制。把所有牲丁编入八旗,严格管理,极大加强了打牲力量。

清朝打牲乌喇的总管衙门,机构设置细密、严谨。从各级官员到牲丁,有十四个级别:总管、翼领、骁骑校、章京、领催、珠轩达、铺副、仓官、学官、笔贴式、仵作、弓匠、铁匠、牲丁。

牲丁又分:珠丁、参丁、鱼丁、松丁、蜜丁、五官屯屯丁等。分工详细。任务落实到每个人,并且有奖惩制度。

打牲乌喇总管第一任是迈图,最后一任即第三十四任乌音保。从1657年始至1911年止,打牲乌喇为清廷朝贡历时254年。

其实打牲乌喇当年每年朝贡给朝廷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大多是东北这块土地上的物产。有的就是野菜,老百姓充饥用的。“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树上结的,各种各类动物、植物、禽类、蔬菜、水果,一律列入贡单之中。”(《吉林上下五千年》尹郁山)

清朝皇室及一部分大臣,都是渔猎出身,他们当了皇上,当了大官也离不开家乡的食品。他们就是不习惯汉地的饮食,所以,打牲乌喇之于朝廷,就像一个城里,一个城外,两家是亲戚。城外的每年带些乡下的东西进城去看望城里的亲戚。

整个有清一代,从1644年至1911年,267年,清朝皇室,还包括一部分大臣,他們的食物,主要是由打牲乌喇供给的。那条从乌喇出发经盛京到北京的朝贡御道,是清朝皇室与家乡东北的血脉通道。民以食为天,饮食之于皇室同样重要。所以,这条通道也可以说是清朝的生命线。乌喇不仅供养在世的皇室,还供养皇室的先人及天地神灵。

打牲乌喇在清朝起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打个比方:大清帝国如果是一支在前方作战的军队,那么打牲乌喇就是这支部队的粮草供应基地。尹郁山说:“有清一代,住在北京城里的旗人,上至皇帝,下至官员,如果没有乌喇街人世世代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艰苦打牲朝贡,谁也活不下去。”

其实刚一开始我去北京哥哥家,我并不知道要带一些土产。我以为北京什么都有。我以为哥哥嫂子既然离开家乡,显然是北京要比吉林好。后来一次吃饭,有一盘菜是豆角。嫂子说这豆角不好吃,没有老家的油豆角好吃。我说在北京买不到油豆角吗?哥哥说,买不到。我才知道,北京也有买不到的东西。而且知道,哥哥嫂子还记得老家的食物,并且因为吃不到而怅然。后来得知,很多老家的食物他们都吃不到。吃不到如果不在意也就罢了,关键是哥哥嫂子时时念叨着,他们不但没忘,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们对老家的思念越甚,而老家也总是和思念者熟悉的食物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楚是因为某种食品想家还是因为想家而想起某种食品。

看来皇帝也是凡人,他们也被乡愁笼罩着。

【责任编辑】李羡杰

格致,满族。祖籍沈阳。祖姓爱新觉罗。六十年代生于吉林乌喇。做过教师、公务员。目前是吉林省作协专业作家。作品曾获骏马奖、人民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出版作品集九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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