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回忆做一个练习生的时代

时间:2024-05-04

周洁茹

第一个小说处女作发表的时候,1993年,我十七岁,闪闪发光的十七岁吗?可是之前已写了三年,涂掉再写写了再涂掉的三年,中二到中五的三年,我不知道别的女孩都在做什么,我只知道我在写,坚持写,前路茫茫,很大的可能是,我写不过二十岁,二十岁之前,我就被淘汰了。

我现在回忆一下1990年,都有点回忆不起来了,三十年,光是从一数到三十都要一分钟,何况是实实在在的,三十年。

任何一个人的三十年,都够拍一个纪录片了吧。

2020年,我看到了《闪亮》,已经是三十年以后了。这一个时代,十四岁,已是可以去做练习生的年纪了。练习生几时出道?有人是三年,有人是十年,三年还是最快的,那得是天才。更多的人,出道的机会都没有。

纪录片里她们的制作人说了一句话,练习生制度的产生,是因为年纪越小,越能够吸收所有的技巧和工具,而这些东西,在未来十年是非常需要的。

写作行业并没有这个制度,在我的1990年,每一个写作人都是单打独斗,也没有人来训练你,自己训练自己,你是你自己的练习生。

不知道要读什么书啊,那就什么都读,不知道写什么啊,那就什么都写。

如果不是那一分天生的热爱,连一个开始都没有,我就是这么想的。

有多热爱,一过了十六岁,我就去找了一份文学刊物的暑假工,因为十六岁以下他们可能不会雇你,那是违法的。我的家乡也只有一份文学刊物,叫做《翠苑》。

我在写一个朋友的印象记里记叙了一点那些日子,写完我自己都忘了。前些天跟人提到我可是很早就在编辑部呆过的,对方笑着说,那时候还要打开水是吧?我一愣,坦然地承认,是啊,主编要打三瓶,副主编两瓶。

我没有写出来的是,有时候老师们也会差我去办点杂事,楼下买包烟,跑趟印厂把蓝纸送过去。

隔了二十多年,有一次回家乡参加一个什么会,与一位当年的老师坐在一起,他犹犹豫豫地说,有件事,一直想要跟你说。

我说什么事?

他说当年真是不好意思。

我说当年怎么了?

他说那时候也是无心,叫你出去买点东西什么的,请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这一句出来,我都惶恐了,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应该做的。

您永远是我的老师,我又补了一句。

难道不应该做这些事情吗?我现在想想,都是应该做的,十六七岁的我,做什么也都是很快乐的。这都是真话。

如果不打这份编辑部的暑假工,就不会那么早知道写作的规矩。我现在收到一些投稿,上来就是,我投个稿。过了三天就来问,用不用?过了三天又来问,到底用不用?都是没规矩。

十六岁的那一个夏天,学习到的第一点就是尊重。对编辑尊重,也对作者尊重,对一切尊重。如果投稿,手写一封信是基本的礼貌,稿子用不用,都不紧要,编辑看你的稿就是用了时间,要心怀感谢。第二点是信用,说交稿就会交稿,说几时交就是几时交,那个时代,人人有信用。黄金时代啊,所有写作人的黄金时代。

打包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白绳绑出一个标准的井字,一拎就起,非常熟练。

我是想要成为一个职业作家,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白白蹉跎了两个夏天,在编辑部的每一分钟,都是训练。将来的十年没有用到,二十年没有用到,第二十五年,四十一岁的时候,我成为了一个职业编辑。我想的是,這世上所有的事情,大概都是被安排好的吧。

十七岁的第二个夏天,仍是回编辑部打暑期工,老师们升我做“采编”,有了看稿和校对的机会,有位老师找到了有“经济效益”的单,替一些企业写“报告文学”,我也被派了几篇,虽然也在后来的文章中如实记叙了“写那种东西想死”,但现在想想,全是训练。

练习生全部都是放弃了学业的,放弃了学校生活、童年、青少年生活,作为一个工具被培养。看到有人这么分析:作为一个人的培养,没有一个机构会教你。

想要成长的话全靠自己,那个人说。他就是这么说的。

有一个下午,我干完了所有的活,开水打过了,“报告文学”也交稿了,我就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开始写起来,手写。

我家里是有电脑的,从286到486,换了好几台,还有个东芝笔记本,我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像《追忆似水年华》那么厚。但我坐在一张桌子前面,一支圆珠笔,几页稿纸,写起来。

写到天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独居生活》,七千字。

写完交给一位老师,请他批评,我就回家了。

第二天,老师说写得好,准备刊发。

我很高兴,但又有点犹豫,因为是自家杂志,算走后门。

老师说若是写得不够好,这个后门你想走也走不了。

那期的封面是指挥家陈燮阳正在指挥的照片,陈燮阳的父亲陈蝶衣是常州人,所以陈燮阳也是常州的骄傲。那个封面我记了快要三十年,永远都不会忘掉。

也是前一阵了,有朋友在一个会上见到那位老师,合影发在朋友圈,我留了评论说,问那位老师好,好久不见。过了一会儿,朋友跟我说,又听到你的消息,老师很高兴,还在会上发言说,你当年的小说处女作,可是他责编的,你也是他的骄傲。

我听了很高兴,又很惭愧。高兴老师一直记得我,以我为骄傲,也很惭愧,因为一直未有感谢过《翠苑》编辑部的老师们,借这篇回忆处女作的文章,在这里,深深感谢,感恩。

其中有位老师,自己是写小说的,后来也不再写小说了,也不做编辑了,去特区做生意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写出了第一个小说以后,又写了一些小说,但是不知投哪里,就去问他。

他说他只在《春风》和《雨花》发过,然后慷慨地把他两个编辑的名字和地址都给了我。我后来也替很多人转过稿,给过编辑联络。如果有一些作家,在这个方面很小气,从不替人转稿,自己的编辑也不肯告诉任何别人,我想的是,那他或者她肯定是最开始写的时候太难了,没有人帮过他们。

现在的时代太友好了,编辑们的联络一个微信群就都有了,缺点也是微信,一加号就是,我投稿。过三天就来问,你用不用?审稿意见发去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已把你删了?这有多着急。

我开始写的时候,我,和我的时代都是慢慢的。十四岁开始写,十五岁发表第一首诗,写更多的诗,每天写,上课也写,两年以后,十七岁,发表第一个短篇小说,写更多的小说,更多的小说,又写了两年,十九岁,发表第一个中篇小说,在《春风》。继续每天写,日以继夜地写,不顾一切地写,二十岁,《雨花》给了我第一个小说专辑,《萌芽》给了我小说新人奖。二十一岁,我开始在《作家》和《上海文学》发表小说,然后是《人民文学》和《收获》……

什么时候快起来的?是二十岁,二十岁以后,我就飞起来了,我自己都停不下来。

任何一个经历这种制度而存活下来的人,会比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尤其是象牙塔里的大学生,更早经历了生活的艰辛,见识了生活的本质。《闪亮》里是这么说的,可是即使出了道,成了名,也不可以休息,还是需要不停地工作,不停地工作,这条线不会因为个人意志而停下。

二十四岁出版了第一个长篇小说《小妖的网》以后,我停了下来。我想我要去好好生活了,而且我也遇到了新的写作的问题,不如就先停下吧。

二十年以后了,我四十多岁了,看到了一部网飞纪录片《闪亮》,片尾是四个女孩想象二十年以后,四十多岁,也许会回归,也许已经跳不动了,只能站在那里。

我也回归写作了,那是另外一个回归的故事了,但我有时候会去想,我的青春和我青春时期的写作也是闪亮过的啊。那可真是太亮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责任编辑】大 风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