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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瓜

时间:2024-05-04

严海峰

我参加高考那年暑假,父亲要把棉花地里套种的梢瓜全部拉藤清除,因为棉花已经开放三角蕾了,再不清除就要影响到棉花的产量,不能因小失大。

父亲从地里拉了几板车的瓜堆在院子里,母亲劈了一个下午,在缸里放一层瓜压实了洒一层盐,已经劈了整整一缸,齐腰高的那种水缸,估计一家人一年也吃不完。其实,梢瓜子是很好的下饭菜,青翠欲滴的梢瓜腌一夜后,就变得软塌了,捞出卤,再晒两天太阳,就变成了薄如纸厚、色泽金黄的瓜子了,切一盆往豆豉汁里一泡,软嫩爽口,实在是好吃;或者,把瓜子切好,放一点红椒与毛豆小炒,瓜子毛豆是很下饭也很下酒的菜。农村种地人家哪有不腌瓜子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太多了,全部腌了没处放,一家人一年也吃不了,庄户人家户户都有,送人还没人要。

晚上,父亲吃了晚饭,点上一支烟出门了。等电视里《新闻联播》快结束的时候,我听到父亲回来了,就赶紧出来。父亲说:“你赶紧洗澡睡觉,明天一早跟我一起把瓜拖到市里去卖,赵三说了,暂时没人来收,但市里的菜市场上卖一块五元钱一斤,天亮前赶到批发市场,起码也能批个块把钱。”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准备了几个大的化肥袋子,一一洗干净,把瓜装好,父亲找来气筒,把新旧两辆自行车的轮胎上足气,把两个车架都用布包好,防止碰破瓜皮,皮一破,瓜的卖相就不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没有等到父母来叫醒,就自己起来了,我是被父亲的咳嗽声弄醒的。我听到父母在外面的场上走来走去,我一看闹鐘,才四点钟,母亲已经把梢瓜都选好了,在大澡桶里洗干净,再和父亲一起往袋子里装,父亲嘴上的香烟一明一暗的,不时还侧过头来用嘴角吹一下烟灰。

六袋瓜都装好了,这东西是不能用绳捆的,绳一勒瓜皮就坏了,父亲在自行车的两边都挂了个大篓子,都是钢筋焊接的支架,在篓子里垫上软草,然后把瓜袋放篓子里,上面再铺一层软草,再横一袋在上面,这样,我和父亲各拖三袋,父子俩吃点面头,赶紧上路,离市区还有五十里路呢。

第一次骑这么重的车,虽然父亲坚持让我骑新车,但我仍然感觉脚头很重,不过还能应付,好在现在的路都是很平坦的,农庄上都是水泥路了。出了庄子,上了柏油路,人渐渐地多起来了,大多是卖青货的,去市里赶早市。

父亲一声不吭,骑在我后面,大概赶了半个小时的路,经过一个叫“李灶”的小镇,路边有两个人走到路中间拦住车,我心里有点紧张,不想对方先开口说话了,卖什么的,下给我们吧。

我一听,知道是虚惊一场,原来是两个小贩子。

父亲跟在后面跳下车,问怎么个下法?梢瓜多少钱一斤?昨晚才摘的。

整下,六角。

太少了,不卖。父亲没有讨价还价,回得很坚决,口气上没有协商的余地。

贩子笑笑说,那你就继续蹬车吧,蹬到市里也这个价。

我看父亲一只脚踩在自行车的脚踏上,另一只脚从前面轻轻一抬就骑上了车,理都不理贩子。我跟着也骑上车,就听贩子在后面说,瘦驴拉硬屎,老倔头。

我觉得六毛钱也能卖了,但父亲不卖,我没有发言权,全听父亲的,自己也没有做过生意,也不会做生意,但我相信,父亲是有道理的,这里能卖六毛,拖到市里的批发市场,批个八九毛应该没有问题的,贩子最后也是要送到市里的蔬菜批发市场,无利不起早,不赚钱他们吃啥?

天大亮了,到了一个叫“六公里”的地方,这地方N 年前因距市区有六公里而得名,现在都是城区了,路边有贩子大声问,卖的什么?我的父亲问,梢瓜多少钱一斤?五角,贩子说。我的父亲没有回应,直接赶路。

我从来没有来过市里的蔬菜批发市场,到了才知道,偌大的市场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单人都不好走,更不要说我们还推着一个重载自行车。父亲就在紧靠市场大门外面的一空地上把自行车架起来,把两个车上横着的瓜袋解下来,先把软草铺地上,把袋子铺草上,然后把瓜整整齐齐地码在袋子上,再把车龙头上的秤拿来顺在瓜的旁边,人一屁股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人刚坐下,他就赶紧先摸根烟点上。

父亲已经累了,我觉得自己的腿也发软,但我没有往地上坐,站在父亲的旁边。

小瓜多少钱一斤?有路人问。

一块。父亲赶紧拿下嘴上的烟,他没按赵三说的一块五报价。

问的人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里走,丢了东西似的从摊位上一一寻过去。

套红袖章的来了,厉声责问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的?父亲就立马站起来说,主任,帮帮忙,自家长的小瓜,吃不了,卖几个零用钱。你看,我赶了几十里的路,也不晓得这里的规矩。

我看你也不像个做生意的,下次不许了啊,下次再在外面摆摊就罚款了,今天就不罚款,把摊位费交了,十块钱。说完“呼哧”一声就把收据撕下来,递到我父亲面前。

主任,我一个瓜还没有卖呢。

这个我不管,既然占了地方,就要交钱,你占了这么大的地方,收你十块钱已经很照顾你了,快一点交钱,要不然跟我到市场办公室去。说完就准备伸手过来拿顺在瓜旁边的秤。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父亲前面,把秤拿在手里别在屁股后面说,你还讲理不讲理啊,跟你说了刚刚才到,一个瓜还没卖呢。

哎,看来今天还要打架呢。红袖章眼睛里放出了凶光。

父亲连忙把我拉到身后说,主任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孩子计较,我交钱,我交钱。回头厉声对我说,给我蹲一边去,没你的事情。

我父亲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超市里的塑料袋,打开数了十块钱给红袖章。那袋子里都是零钱,最大的面值也就是十块。

红袖章收了钱没事似的走了。

我窝了一肚子的气。

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有一个酒店采购来问价,父亲坚持说一块钱一斤,那采购说如果八角钱一斤我就买一袋带回去。父亲朝采购招招手说,开个市,卖一袋给你。说完就把车上的袋子搬下来开始称,55斤,采购给了钱,父亲给他搬到三轮车上。

陆陆续续地零卖了几袋,八角、九角的都有,父亲开口都要一块,但几乎没有不还价的。我现在才知道,来蔬菜批发市场的不全是菜市场里的蔬菜贩子,有不少是一些睡不着觉的老头老太太,来批发市场淘一点便宜菜,也有一些是大小酒店的采购。

眼看快散场了,还有一袋半多点儿瓜没有卖出去,父亲开始吆喝起来,小瓜便宜卖了,小瓜便宜卖了。

一个大妈站住了脚问,多少钱一斤?

整买,六角。父亲不再报价一块。

贵倒是不贵,就是我拿不走。大妈说。

老嫂子,就冲你刚才说了句公道话,你真心想买,我替你送过去,你自己称,然后给钱。

大妈这才蹲下来看看瓜,说瓜还真不错呢,买回去腌点,腌瓜炒毛豆不错呢,我家老头子爱吃,她边说边翻看了地上的瓜,然后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说走吧。

我推个空自行车跟在父亲后面,瓜在父亲车后面的篓里,父亲推着车跟在大妈后面走,七拐八拐地终于到了一个居民小区,大妈住一楼,父亲让大妈自己称,大妈说,你自己称吧,没多大名堂。父亲嘴里不停地念叨,说你老姐姐真是个好人,今天遇上好人了。

出了那户人家,父亲在小区的花园边把车架好,坐到旁边的石条凳上,把钱都拿出来,细细地数了一遍,然后又重新包好,揣裤口袋里,然后点上一支烟,推着车往小区外走。我推着车跟在父亲后面走,看到父亲的腰累得弯成秤钩状,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回去车虽然轻了,但感觉腿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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