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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5-04

侯美玲

春节过后,我的工作单位有所变动,扶贫工作也做了相应调整,新的扶贫对象是北沟村慕宝来。

从扶贫资料上看,慕宝来五十岁,单身。我很纳闷,一个四肢健全、无病无灾的人,为什么会是贫困户?另外,我也在思考,既然他是贫困户,我该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他脱贫?

那天,单位统一去核实扶贫资料,带着很多疑问,我第一次来到北沟村。到达村委会后,大家分头行动,各自去扶贫对象家里了解情况,掌握第一手资料。由于我和扶贫对象是第一次接触,所以由村干部带领。

走出村委会,远远地看到几排整整齐齐的窑洞。村干部说,慕宝来就住在第一排窑洞最东头,窑洞是国家修建的移民搬迁住宅。北沟村居民原先大都住在沟底,交通、生活极不便利,雨季还容易遭受水灾,国家为此专门拨款建造一批住宅,将他们迁移到平地牛活。

我替素不相识的慕宝来高兴,不用花一分钱,国家已经替他解决了住房问题,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村干部说,谁说不是呢?他有新房住,身体还硬朗,家里又没有拖累,按说可以外出打工,即便不去打工,在村里干零活儿,一个月少说也能挣几千元,也不至于成了贫困户。接着,村干部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有所不知,这个人懒得出奇,每天睡到晌午。你想想,早晨不能按时出工,谁还愿意雇他干活儿。

说话的工夫,我们来到慕宝来家,一路走过来,其他人家的院门都有铁将军把门,唯独他家院门大开,两个窑洞门也没有上锁。村干部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推门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村干部无奈地说,今天你可能没法完成任务了,他应该是吃饱饭闲逛去了。我说,要不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他在什么地方?村干部摆摆手说,没用,他没有电话,也没有其他联系方式,平时村里有事找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清早过来在炕上找他。我还不死心,让村干部领着在村里转了一大圈儿,希望能碰到他,结果也能想象得到,偌大的村子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游逛。

回到村委会,其他人已经完成资料核实工作,只有我还没有和扶贫对象见面,我心里着急,怕影响单位扶贫工作整体进度。

返回单位的路上,同事向我介绍了慕宝来的一些情况。慕宝来是父母唯一的儿子,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年,父母花大价钱给他寻了一门亲事。一年后,女儿出生,他却一如既往不愿意干活儿。妻子多次劝说无果,只好带着女儿改嫁,沉重的打击下,父母接连离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人约束,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没饭吃了就给村民打零工,因为他干活儿时间没法保证,很少有人愿意雇用他。

第二天是周六,我决定专程去看望慕宝来,顺便完成昨天没有完成的任务。我在超市买了纯牛奶和面包,开车来到北沟村。公路宽敞平坦,道路两边全部栽种着整齐划一的槐树,春回大地,槐树泛着新绿,放眼望去,绿油油的麦苗生机勃勃,田间地头不时出现辛苦劳作的农民,农用机械也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我仿佛看到了丰收的景象。

到达慕宝来家时,快十点钟了,我担心他下地干活儿不在家,说不定又要白跑一趟。我抱着侥幸心理上前敲门,过了片刻,屋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听到屋子里有声音,我大声报上自己的单位和姓名。

门打开了,我一脚跨进门槛,一个男人正在系扣子,我又退了出来,虽然没看清那人的脸,但他应该就是慕宝来。过了一会儿,他叫我进去,我四下打量了一圈儿,窑洞内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一张大炕摆满了衣物,棉衣、裤子、短袖,春夏秋冬四季服装全都摊在炕上,几乎挑不出一件干净衣服。我能想象得到,换季的时候,他就从衣服堆挑一件穿上,再换季了又挑另外一件穿上,如此循环往复,日子就这么过来了。炕沿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几个饭碗,应该是昨天或前天用过,但还没有收拾清洗。

慕宝来不善言谈,身材中等偏瘦。我说明来意,他不好意思地说,你们那天来填资料,我恰好出去浪了。当地人把闲逛称作浪,听起来颇有喜感。我说,来之前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找不到人也很正常。听我这么一说,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我问他,一个月收入有多少?他回答说,几百元吧!我又问,具体来源有哪些?他说,主要是给其他村民打零工。经过核实,他的基本情况和底册一致,我感到一阵轻松。

离开时,慕宝来感激地说,你拿来的牛奶和面包,能吃一段时间,这几天我都不用做饭了。听他这么说,我又感到一阵阵心酸。

回家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苦思冥想能让他脱贫的法子。这时,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是我为儿子上培训班设置的闹铃,尽管不能按时送儿子去上课,我却高兴地喊出了声,因为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对慕宝来有用。

下午,我到华为手机专卖店买了一个智能手机,又在通讯录中存人自己和村干部的手机号码。过了几天,我将手机当面送给慕宝来,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拿着手机看来看去,却不知道如何使用。我手把手教他怎样接听电话和打出电话,还教他如何看新闻和视频。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单位,手机铃声响了,是慕宝来打来的,我挺高兴,他学东西还真快。接通电话后,我故意说,你今天起床挺早的嘛,我刚上班,你电话就打来了。他着急地说,这个手机一大早就像公鸡一样打鸣,吵得我根本没法继续睡觉。我打电话就是想问一下,闹铃怎么才能去掉。我故意骗他说,闹铃是手机出厂设置的,没法去掉。我没告诉他,闹铃是我设置的,从早上八点开始,每隔五分钟响铃一次。

有了手机,我可以随时掌握慕宝来的情况,了解他什么时候起床,给谁家做零工了,生活上有没有其他困难。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联系,我觉得慕宝来生活有了一点儿变化,最起码睡懒觉的次数少了,给村民打零工的机会多了。

过了半个月,单位组织为贫困户送化肥,大伙自掏腰包买了化肥送到村子。我走进慕宝来家的小院,他已经起床了,坐在门槛上听秦腔。我說,起来这么早,也不能闲坐着,可以收拾屋子,也可以把脏衣服洗一洗。慕宝来见我来了,忙从屋子里拿出一个小板凳让我坐。他说,棉衣太重,不好洗,况且我也不太会洗衣服。我笑了,指着大门口的化肥和一台半自动洗衣机说,农事不能耽搁,化肥尽快撒进麦地,到时候才能有粮食吃。洗衣机是我家以前用过的,送给你,把家里的脏衣服洗一洗。

送完化肥,单位领导和村干部商议在北沟村建设香菇种植基地的事情,大家群策群力,有人联系菌种,有人联系彩钢瓦,有人联系超市。下午返回时,我从车窗看到慕宝来家的院子里晾着十几件刚刚洗过的衣服。

北沟村香菇种植基地建成了,很多村民成了朝九晚五的员工。我向负责人推荐慕宝来,对方担心他不能按时上班,耽误工作进度,我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让他按时上班。

经过技能培训,慕宝来成为基地员工,我每天早晨负责给他打手机,提醒他上班时间。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打电话时,他常常已在去工厂的路上。

腊月二十六,街道两侧挂满红红的灯笼,糖果、蔬菜、玩具、服装摆成两列,人群熙熙攘攘,全都是来办年货的居民。我正在上班,慕宝来打来电话,说他拿到年终奖了,奖金还不少,他买了很多年货,还给女儿买了礼物,现在准备启程看望女儿。听得出来,他很兴奋,言语里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我也为他高兴,提前祝他春节快乐!他准备挂电话时,忽然想起一件事,说他给我带来一袋干香菇,怕我不收,放在门房了。

几秒钟后,我收到慕宝来发来的微信,一个红红火火的明信片,上面写着“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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