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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江湖

时间:2024-05-04

张勇进

秋风乍起,寒风夹杂着丝丝雨点,轻轻敲打着窗页,我独居高楼,倚门远望,心中涌起无限的遐思。忽而铃声响起,我接到一个印象中号码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主人是誰的座机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师兄,我是小师妹晓静啊,三十多年你都哪儿去了?你把我们这帮出生入死的江湖兄弟姐妹都忘了吗?”

一句江湖,一声兄弟姐妹,心酸的我心中禁不住叫一声“晓静师妹啊”,顿时哽咽……

20世纪70年代末期,武术之风盛行,有那么几个桀骜不羁的少年,他们从小嗜武,但又怕父母误解他们无心读书,不敢叫父母掏钱让他们拜师习武,十岁左右他们就悄悄地到处偷师学艺。1980年深秋,我和谢哈强与另外几个十七八岁的热血少年,在百年名校的图书馆里立誓:“为中国的强大而习武,不管以后走到哪里,大家永不相忘,并以自己的修为和品行去影响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说真正的兄弟情义能够鼓舞人、能够唤醒彼此内心沉睡的力量和潜藏的才能,我们这几个青少年从此闻鸡起舞、秉烛夜读,成了百年名校的一道风景。每天四五个小时的强化练功,站桩、练套路、拆招、对打、踢馆、挑战……

很快就要高考了!校园里各教室灯火通明,学子安静地在教室里自习。二十一点刚过,随着下自修的钟声响起,外宿的学生渐渐离开课室。这时,学校篮球场方向突然传来尖叫声——流氓进学校打人了!听到叫喊声,我和同一个班的谢哈强没有丝毫犹豫,丢下书本就往篮球场方向跑去。篮球场上有约三十来个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水管或铁链的人,看上去就知道是社会上的混混,他们中三四个人正对一个补习班学生拳打脚踢。谢哈强一到篮球场就大声呵斥:不许打人!冲过去推开殴打学生的几个混混。这些混混们平时欺负学生已经是家常便饭,突然有人赶上来管闲事,还敢把他们推开,让他们一下子意料不及,都愣了一下。空气凝聚了一分钟左右,一个领头的混混首先镇定了下来,大声呼喝手下喽啰:“打他!”并带头冲向谢哈强。领头混混的话音刚落地,篮球场上突然响起炸雷似的怒吼:“打他们!”霎时间四条人影一下子冲进混混们中间,我和随后赶来的三位兄弟背对背各朝一个方向同时出手对这帮混混发起攻击。平时的刻苦练功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异于寻常的威力,一会儿工夫,我们赤手空拳一下子把这帮带着铁棍铁链的混混打倒了十来个。值日老师带着很多学生也正在跑步向篮球场赶过来,老师边跑边喊:“快关门!把他们抓起来,公安局快来了!”当时的阵势把这帮混混吓得屎滚尿流,赶紧扶起他们倒地的难兄难弟向校门外逃窜,恨爹妈给他们少生了两条腿。

这次校园惩恶事件,得到了时任县委书记的表扬,从此,社会上的流氓混混再也不敢进入校园滋事。

这次以少胜多的实战检验,让我们这几个习武少年信心倍增;这次的联手“战斗”,也让我和谢哈强结识了一位新的兄弟劳铁,他从小习武,双手擅使九节钢鞭,是我们邻县徐闻人,那天晚上见流氓混混进校园闹事,他侠义之心顿起,一起加入我们的战团,痛击混混时和我背靠背站在一起。从此,我们有目的地去惩治街头恶徒,为受欺负者讨还公道,制止群殴族斗、维护社会这个“大江湖”的正义正气。我们的敢作敢为许多年后仍为街坊所称道。在这样的背景下,同班女同学晓静经常借故接近我们,她年纪比我们小,大家都戏称她“小师妹”;她是我们这个年级的“级花”,美丽而苗条,高挑的身材,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清澈见底,单纯得没有一点杂质。晓静多次跟我说,她晚上下自习课回家时常常有“嘛笠佬”(猥琐男人)一直跟着她,令她非常害怕,一直缠着要我教她学功夫防身。经不住小师妹的苦苦哀求,更重要的是怕她没有一点自我保护的本领而真的会遭人欺负,于是我悄悄收下了这美丽的小师妹为徒。她是唯一一个女孩子上门求我收她为徒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收了她这个女徒弟,并传授了她三年的鹰爪功。分手的日子,我已经可以读懂她哀怨的眼神,但那时候年轻的我志在四方,不愿为世情拖累,大有“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气概。那一天,在送既是同班师妹又是徒弟的晓静离开这座城市时,晓静是泪汪汪独自一人上路回家的。那个深秋的下午,一群燕雀声声惊叫追赶着她匆匆慌乱的脚步,满树的秋叶簌簌抖落一地……

最终,高考把以义相交、以武会友的几个习武的少年兄弟分开了,我和其中一位兄弟考上了同一所师范院校,其他兄弟一位考上农业专科学校、一位考上邮电大学、一位考上九嶷山私立大学、一位回农场教书、一位进了交警,谢哈强被县工商银行招录为干部,劳铁被招回原籍徐闻县税务局工作。

我刚上大学不久,一次班级篮球赛,我们中文系二班和中文系一班的赛事正在进行中。打右前锋的我正一个远距离投篮,眼看球将落入篮圈,突然篮球架下飞出一个篮球,把我即将进入篮圈的球砸飞了出去。我抢步上前一手抄住那只飞来的篮球,转身向篮球架下八九个青年走去。刚才是谁把球扔进来的?我问他们,你们是哪个系、哪一级、哪个班的师兄?哈哈哈哈,这几个人一阵哄笑,其中一位留着小胡子的人说,师兄?我还是你老豆(广东话“老爹”)呢!看来你是刚进这个学校的门吧?难怪连我们糖机厂的大爷都不认识。这时班辅导员赶紧跑过来,硬拉着我往回走,并悄悄在我耳边说,这帮人是我们学校旁边糖业机械厂的职工和职工子弟,经常到学校惹是生非,我们报过多次警,警察一来他们就跑回厂里躲起来,但警察一走他们又来捣乱。校方反映给政府,政府也说要把糖机厂搬出去,但不知还要等到何年何月。有几次体育系的学生气愤不过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有三百多青年工人,还有不少职工子弟,每次都是学生吃亏,有不少学生受伤。派出所来处理也是各打五十大板。我问辅导员,那没人管了任由他们到学校捣乱?辅导员说,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人家,只能忍了。

年少气盛的我挣脱辅导员的手,径直走到刚才讲话的小胡子面前,用手指点着他问:“刚才是你放屁吧?你知道你在谁面前称大爷吗?”小胡子瞪眼吹须:“你个契弟(跟着别人赚饭吃的小弟的意思),什么来路?这么大的口气?”一边说着,一边伸右手抓我的手腕。等他手掌一触上我的手,我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扭,再向后一拉,左手一个冲拳,击中他的右脸颊,同时右腿一个正蹬踢在他小腹上,他嗷了一声整个人像一包水泥,啪的一下子重重摔在了地上。那七八个青年霎时围了过来,这时的我毫不犹疑开始向他们进攻,十几秒的拳打脚踢,肘击膝顶,这七八个人全部倒在了地上。我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扬的家伙现在全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不敢爬起来。看着他们的熊样,我对着他们断喝一声“滚”!看着他们抱头鼠窜而去,整个篮球场在沉寂了足足有一分钟后,突然欢呼声和掌声一瞬间同时响起。

当晚,体育系各年级师兄师弟呼啦啦一大帮人来到我宿舍门口,十几位同学单腿跪着要我答应收他們为徒。我正在为难,一位同班同学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紧张地对我说糖机厂的人来了!我急忙撇下体育系的同学迎了出去。来的有二十几个人,其中一位三十来岁气宇不凡的精壮汉子,两脚不丁不八稳稳地站在我面前,直挺的腰板稳稳地支撑着异常健硕的上身,文化衫里裹着的胸肌、臂肌明显地隆胀,把文化衫撑得紧绷绷的,鼻梁高挺,胡子连腮,双目炯炯有神,匪气中带着明显的霸气,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是这群人的头。来人站定之后,有人指着我说就是他。精壮汉子抬起手制止了人群中的喧哗,问我刚才是你打了我的兄弟?我说是。他向我抱拳行礼说,我是癫雄,想向你请教一下拳脚功夫。请便,我话音刚落,癫雄一个侧身高踹,右脚直奔我面门。说时迟,那时快,我右脚拐步向左,一招醉拳中的仙姑扭臀闪避开他的正面一击,未等他的右脚落地我便一个八卦步,左脚抢入他的腰后胯下,使出一招压弓捋箭使其身体失去平衡向右倾倒,在他即将倒地时双手向左一送使他再度站稳,然后疾抽回左脚,右手握着他的右手、左手仍扶着他的右肩,像两个好朋友相互握手拍肩一样,等他身体平衡站稳后我才后退一步,向他拱拱手说承让。他怔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眼睛露出感激的神色,抬起双手拱手回礼说好兄弟,谢谢你替我管教这帮不成才的契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保证糖机厂的人以后不会再到学校找你们的麻烦。说完转身招手,一拨人马紧随他而去。看着他很江湖的阵势,我下决心在大学校园收徒弟传授武艺,用江湖制江湖,以保护校园的秩序安全。当晚我即写信,请师兄谢哈强、兄弟劳铁到学校帮我。我和同在本校体育系的师弟李景凡(江湖人称“鬼脚神腿”、“游身八卦李”)联手,在师兄谢哈强和兄弟劳铁的支持下,我们很快就调教出一批悟性高的大学生武术人才,那段时间,整个校园掀起了习武热潮,我也在未满十九岁那一年当起了师父,并拉起了湛江“兴华武术团”,自任总教练,师弟李景凡任武术团长。

什么是江湖?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的“江湖”,没有古代江湖的刀光剑影,没有清末民初的血雨腥风,我们既不能擅自去斩奸锄恶,也不允许去劫富济贫,所做的只是弘扬中国的武术武德、强壮中国人的身体筋骨,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让中国功夫也走向世界、让中国人扬眉昂首于世界。我们从开始几个人集中练武到开办武术馆,进而成立武术团,最后扩大到武术联合会,带动了一个地区的武术健身事业的发展。

大学毕业后,我回家乡当了一名高中教师,从此退隐江湖,不再理江湖之事。后来我调到行政机关,最后走上了领导岗位。三十多年前一起宣誓的那几个兄弟也像我一样,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育儿、赡养照顾长辈……这必经的人生之路,使当年满腔热血、誓以强壮国民体质而使中国傲立于东方之林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翩翩少年变成了今天养尊处优、老于世故的中年人。“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真所谓“志未酬,鬓先斑,梦已残”。我们也由冲动变成了稳重,轻率转而为成熟,当初的一无所惧变成今天的思前顾后。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感情再深,恩义再浓,但天涯远隔,时空让我们遥远得彼此只剩下了问候,这里面有多少感慨、多少无奈?时间和现实改变了一切,也改变了我们。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人间最珍贵的战友、兄弟姐妹之情。想当年,一起打地铺,一起吃稀饭;想当年,一同流汗,一同流血,一同落泪,一起欢笑。共同的感触,共同的思绪,共同的梦想,共同的追求,这是多少世才修得来的缘分?人生旅途中,总有人不断地走来,又有人不断地离去,身边的人就算再亲近、再有缘分,也只能陪着自己走过或近或远的一程,而不能陪伴自己一生,但那一段日子,却是我们生命中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已无多。当我们脑海中某个名字渐渐模糊,但再次浮现时却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令人激动、那么的让自己满怀感动时,我们终于明白:原来大家都在彼此思念,大家心中都一直装着对方!

“晓静,你人还在江湖吗?日子还过得好吗?你还那么侠义豪情,傲骨铮铮吗?大师兄有点想你了……”

“师兄,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手机号码,好不容易哪!现在,我和大师兄谢哈强,还有劳铁大哥相约回到廉城与你相聚。我们不知道你住哪,就在文化公园入口处等你。你快来哪……”

我夺门而出,向文化公园狂奔。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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