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新移民法是对极右翼“剧本”的照搬？

范郑杰

2023年12月22日，民众在法国巴黎举行示威抗议活动，反对新移民法案。

2023年12月19日，法国参议院和国民议会通过一项新的移民法案。该法案草案此前遭国民议会否决，此次通过的是经特别委员会修订的折衷方案。新移民法案的正式名称为《控制移民和改善融合法案》（以下简称“法案”），旨在建立更加严格的移民体系，涉及社会福利、无证人员管理、法国国籍、家庭团聚等多个方面。法案的颁布引发法国社会诸多讨论。

法国历史上针对移民法案进行过多次修订，本次法案的出台并非稀奇。自1945年以来，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有多达117个版本的移民法修订案，平均每两年就有一次针对移民法案的投票，相关法令和条文更是数不胜数。移民法案的反复修订本已使得左翼“人道主义”和右翼“不断收紧”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但此次移民法案有所不同的是，其右翼与极右翼色彩颇为浓重。例如，国籍问题上，法案规定不再承认在法出生的外国儿童成年后自动获得法国国籍，而是需要本人在16～18岁间作出申请；社会福利方面，收紧了移民个人的住房补贴、家庭津贴等；同时，未来还将对移民数量作出“限额”。整体看，该法案对移民的管控措施显然已趋于严格。

法案还对两个关键社会问题予以了回应，一是由家庭团聚政策带来的移民数量过多，而法国经济建设需要的劳工数量不足。法国政府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实施家庭团聚政策，赋予劳工移民家庭团聚的权利，劳工家属可以以家庭团聚为由申请进入法国。此后，因家庭团聚带来的移民数量激增，1970年，全法有175000份临时劳工移民许可，而2022年这部分数量仅有50000份，对法国社会最有裨益的临时性劳工数量已被家庭团聚和定居的移民所取代。与此同时，法国雇主协会等组织不断提出，需加大外来劳工引入力度以缓解部分行业的劳动力紧张。在压力迫使下，法案允许“劳动力紧张行业”的相关劳工申请合法化，无证工人也将有权在未经雇主同意的情况下提出合法身份的申请。法国内政部长达尔马宁表示，新法案通过后，获得合法身份的无证劳工人数可能翻倍，每年增加7000至10000人。

二是非法移民所带来的社会安全隐患。1983年起，法国对非法移民的限制政策持续加强。该法案明显收紧了政府对非法居留的外国人所提供的医疗援助，并进一步简化对非法移民的驱逐流程，扩大驱逐人士范围。根据法案，每年将有额外4000名违法分子被驱逐出法国本土，包括刑事案件中被定罪者、明显扰乱公共秩序者以及在《预防恐怖主义性质极端化行动监视档案》中登记备案的人士。

法国移民政策所引发的社会撕裂是此次移民法修订的重要因素。近年来，令法国政府和本国公民头痛的恐袭、暴乱等社会问题，与外来移民存在一定关联。20世纪80年代以来，尽管法国历任政府均表示重视移民带来的社会问题，并对移民法案进行不断改革，却没有逆转移民不断涌入法国的趋势。以勒庞为代表的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一直将移民与法国社会的失业率联系在一起，吸纳了越来越多对社会问题不满的法国选民。其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移民成为法国政治始终无法回避的议题。

该法案的出台也是执政党与各派博弈的结果，是马克龙政府对抗极右翼崛起的政治决策。尽管法案对移民的严格限制导致马克龙政府遭受诟病，即很多人认为这种结果是对右翼和极右翼政党的妥协。但法案本身及其出台过程，仍充满明显的“马克龙主义”色彩，也就是马克龙政府长期践行的“与此同时策略”（en même temps），即同时吸收左派和右派的政治理念。尽管左派批评法案是对极右翼“剧本”的照搬，马克龙却表示该法案是法国需要的“盾牌”，改革的措施有利于社会稳定；同时，执政党也认為对极右翼势力的狙击、防止极右翼势力上台，从长远看是对国家的保护。

此外，受乌克兰危机、巴以冲突等外部不稳定形势影响，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正面临大波难民潮。法国难民和无国籍者保护局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底，法国境内接纳的难民人数突破50万。在此背景下，一方面，法国普世主义的思想传统促使政府想用更快的速度给予合法难民以社会权利；另一方面，如何有序引入移民、加快庇护申请的审批时间、引入对法国社会有积极意义的移民，成为执政党必须要修的功课。新法案的宗旨是收紧非正常移民的条件，同时促进用工紧张部门接收劳工的合法化和正规化。前者是对数年来极右翼势力鼓吹移民负面影响的回应，后者则是从经济角度出发、最大化移民的正面效应。正如法国工业事务部长级代表勒居尔所言，“如果没有移民，法国的再工业化就无法实现”。

该法案被法国社会各界广泛认为是近年来制定的最仇外、最激进的移民政策，包括左派联盟、执政党内部偏左成员均表示强烈反对，来自学术界、媒体的批评也有很多。

法案的通过是执政联盟与日渐激进的传统右翼之间达成妥协的产物，右翼收紧移民福利、加紧对移民管控的理念在法案条文中影响明显。对不断经历竞选困境和内部分裂的右翼共和党来说，这是长久以来难得的一次政治胜利，即成功将本党派的政治理念强加给马克龙的执政党。同时，虽然马克龙表示“法案守住了共和国的精神”，但这种妥协之举对极右翼势力是遏制还是滋长，目前很难判断其影响。勒庞在公开场合称，新移民法案的通过，原则上是我们运动的一次伟大的意识形态胜利。

对于工会、人道主义援助协会等组织来说，诸多措施将导致在法外国人的社会融入更加困难，对社会福利的进一步限制则是对法国普世主义社会模式的“背叛”。法国总工会秘书长索菲比内公开评论该法案称，“这不是法国”。1月21日，法国工会还组织公民游行，以“捍卫共和国的价值观”。

（作者为法国研究青年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