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孩子初长成

张雪飞

孩子出生记

当护士掀开包裹着我刚出生的儿子的大毛巾，儿子睁开眼睛瞥我一眼，眼中似有一丝光彩掠过，我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潮水般漫遍全身，精神一振，觉得连日来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算起来，我在医院产房外，精神高度紧张地足足守候了三天三夜，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

三天前的晚上，我一边在书房里看书，一边听着卧室里妻子的动静。妻子怀孕再过一天就满九个月了。按她的说法，这个时间点一过，我们的孩子随时都有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这几天，她念叨着要把生孩子时用得着的东西收拾一下，到有生产征兆往医院赶时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突然，我听到妻子用一种异常急促、紧迫而又带着慌乱的声音在叫我。我急忙把书一丢，冲进卧室。眼前的情景吓我一大跳，只见妻子半个身子歪躺在床上，表情焦急异常地对我说：“我的羊水破了，快用枕头把我的腹部垫高！”我低头一看，可不是，地上有一些浓稠、浑浊的液体。

我只觉得头皮一麻。我以前曾听妻子说过，胎儿全靠孕妇的羊水养着，要是羊水漏光了，胎儿就有性命之忧。我急忙把枕头垫在妻子屁股下，然后开始打120急救电话。电话一拨就通，接线员安慰我们别着急，并教了一些应急措施，说救护车已在赶来的路上。

在等救护车的过程中，妻子说羊水一直在漏，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想收拾一些带到医院去的物品，但心里总是慌乱不已，只觉得手足无措。

等救护车的这十几分钟时间，我觉得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好不容易把妻子抬上救护车，医生给妻子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说问题不大，我的心才稍有所安。救护车拉响警报，一路呼啸着往医院赶。妻子被送进妇产科做了一些必备的检查后，医院便安排了病房让妻子休息观察，说第二天早上再做进一步的观察处理。至此，我一直高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来。趁着这个空当，我赶紧回家去取了一些用得上的物品来。

次日清晨吃过早餐后，医生便通知妻子进产房。我以为妻子很快要生产了，守在产房外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父亲了，心里既兴奋激动又有些惴惴不安。

哪知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这一守就是三天三夜。

妻子进产房后，开始还能通过微信跟我交流，通报相关情况。大致情况是，医生看她的身体状况比较符合顺产条件，建议顺产，我同意了。但一连进去了两天两夜都没动静，妻子提供的一个又一个可能生产的时间都落空了，我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时在微信上询问妻子情况，她已不能及时回复，后来她发出来的信息全是痛苦到泪崩的表情，文字断断续续的全是“我痛死了！”“我受不了！”之类的。

我满心焦灼，除了在微信中一个劲地安慰妻子外，别无他法。我也不知道，此时处于剧痛之中的妻子是否还能看到这些显得苍白无力的文字，只是在心里感叹，女人生孩子真的不容易。

第三天上午，一位医生从产房里出来对我说，妻子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已不适合顺产，建议做剖腹产。我急忙签字同意，妻子又转入手术室。这次倒挺快，一个多小时后，护士便把孩子抱来让我先看一看。

毛巾掀起，我看到孩子头发毛茸茸的，充满稚气的小脸蛋满是疲惫之态，仿佛刚经过一场长途跋涉。说起来，他是刚经过一场人生的跋涉，才来到这个世间。他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便被护士抱走了，说要做进一步的观察和护理。

但他的模样，从此却长时间定格在我眼前，让我抓心挠肝欲罢不能地想念着他。

妻子躺在病床上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后，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显得那样的虚弱、憔悴。我的手刚接触到她的手，她便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握得是那样的有力，久久不愿松开。这一握，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不知不觉便有些模糊了。

因产妇太多，病房紧张的缘故，妻子的病床被暂时安排在走道里。下午，孩子也被护士送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在走道里，我的心里且喜且烦，喜的是妻子和孩子都平安无事，烦的是孩子刚出生便待在走道里，连间像样的房间都没有，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孩子躺在医院提供的一辆小推车里，小脸通红，除了饿时会哭之外，平时都在酣睡。我们把他看成稀世珍宝一般，一家人都做好了分工，孩子一哭，岳母赶紧去哄孩子，母亲赶紧去泡奶粉。

孩子绝大多数时间双眼紧闭，但饿时哭起来却是声音洪亮，甚至可以说是声振屋宇。小脑袋左右扭个不停，小嘴吧嗒吧嗒地寻找食物，那一瞬间，我陡然明白了什么叫“嗷嗷待哺”。当奶嘴伸进孩子嘴里时，孩子立马抢似的含住，然后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喉咙里不时地发出一种满足的呻吟声。这声音，我其实挺熟悉，跟我儿时待在田野里，听到大水漫过干渴已久的土地的声音差不多。

孩子吃饱喝足了，往往就沉入梦乡，有时甚至还在吸着奶就睡着了。他酣睡时，我们就站在旁边仔细地观察、欣赏他，为了不惊扰他，连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他的一声啼哭，都高度牵动着我们的神经。特别是妻子，尽管身体极度虚弱，用她自己的话说，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但视线总在關注、逡巡着孩子，有时甚至要求把孩子抱了放在她身边。看着孩子，她疲惫的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愉悦、满足。

睡梦中的孩子表情其实是挺丰富的。有时，他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可以看到眼白和黑眼珠。有时，一丝笑影从他的脸上掠过，有几次我甚至听见他发出咯咯的笑声，吓我一大跳，走过去一看他还沉在梦乡里，原来是梦笑。有时，他会先把整个身子蜷起来，然后猛地伸展开，小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便像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猛地哭起来。我对这种现象大惑不解，很是心疼孩子，母亲和岳母有经验，她们说这是孩子在“挣”长，不用去管。果然，孩子哭几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经历过几次，我有了经验，以后再遇到这种现象，心里便不再紧张，把其想象成是庄稼在拔节。

在走道里待了一天后，医院给我们调出了一间房间，我们一家人搬了进去。房间里已有三个产妇，我们搬进去后有了四家人，彼此倒也相处和睦。住在房间里终归比在走道上舒服得多，上厕所、洗脸都很方便。

最恼火的是累，孩子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吃一次奶，白天还好办，最难熬的是夜里，每夜总要起来三四次喂孩子奶，有时睡得正香，一听到孩子尖利的哭声，便立即条件反射般起床去调奶。因为睡眠不足，我的脑袋整天都是晕沉沉的，身子像要散架一般。白天也不大休息得成，为了促进妻子产后身体的恢复，我还得不时地搀扶着她在医院走道里走动走动。走道里像她这样缓缓走动的产妇还有不少，大家彼此都有些熟了，见面点个头，有时甚至停下来寒暄几句，说说自家孩子的情况。

在病房里待了三天后，医生检查妻子和孩子一切都正常，便通知出院了。正午时分，办理完出院手续后，我抱着孩子，妻子挽着我的臂膀，我们一家三口往医院外走去。孩子在酣睡，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怕被凉风吹着，我们又用一块大毛巾把他围起来。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出了医院，走在大街上，沐浴着温暖灿烂的阳光，我在心里欢呼着。从此，我的家里多了一个成员，我们将同甘共苦相互守护共度一生。一想到这，我的心里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看看妻子，似乎也跟我有同样的感觉，脸色潮红，一脸幸福，头不知不觉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孩子历险记

孩子半岁多了，长得非常可爱。也许是我们精心照料的缘故，孩子似乎比同龄人都长得高、长得壮，体重已达十多公斤，毛茸茸的头发，淡淡的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藕节一般的手臂，特别是那胖嘟嘟的圆脸蛋，逗引得我忍不住不时地用嘴去亲一亲他的胖脸蛋。

孩子已在牙牙学语，会不时地盯着一些感兴趣的人或物端详半天，嘴里发出一些“哦哦”“呃呃”之类的声音，有时会兴奋得手舞足蹈。要是我坐着把他抱在怀里，有时他会兴奋地把我的两个巴掌当成鼓，而他的两只小手则成了鼓槌，不停在我的手掌上捶呀擂呀，嘴里照例发出一些稚嫩而悦耳的童音。

这是孩子“动”的一面，孩子有时也非常安静，静静地躺在床上，把手指含在嘴里，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似乎已学会了沉思。这时，我要是弯下腰把脸凑近孩子，孩子就会张开没牙的小嘴，眼角向上挑起，笑意流水一般在小脸上漫开，然后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我的脸上柔柔地抚摸着。当孩子那温热绵软的小手在我的脸上缓缓滑动时，我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美。

毫无疑问，我们全家人都是非常宠孩子的，尽管尽心竭力地照顾他，但还是唯恐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有时孩子一声细微的咳嗽，都会让我们的心揪起来。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孩子突如其来地经历了两次“险情”时，我们内心的震惊、痛悔就可想而知了。

有一次，我们开车带着孩子出去游玩。妻子开着车，孩子在我的怀里睡着了。为了让孩子睡得舒服些，我便把他放在后排座位上，让他的小身体充分舒展开，又在他身上盖了一床薄毛毯。孩子虽然沉浸在睡梦中，但表情却相当丰富，有时会闭着眼睛微笑，还发出咯咯的笑声;有时又会不停地吧唧小嘴，嘴角还会吐出一个两个小泡泡。

我正在饶有兴致地欣赏孩子的睡相，没承想妻子在过一个红灯路口时遇到了紧急情况，急忙来个急刹车，一声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响声过后，车子停住了，但巨大的惯性让孩子从座位上飞起来，撞到前排座位后又弹落到车子底部。可怜的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小脸憋得青紫，嘴巴大张着，好一会儿才从胸腔深处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的身体当时也被惯性“推”得撞到前排座位上，就没来得及保护孩子。当孩子弹落下来后，我急忙抱起孩子，孩子的小身体在我怀里战栗着，哭得声嘶力竭，泪花飞溅，怎么哄都哄不乖。过了好半晌，孩子才渐渐平静下来，但仍有一声没一声地哭着，显得伤心而委屈。我仔细检查了一下孩子的身体，只见头上蹭破了一块皮，脸上有一条明显的血痕，心疼极了，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表示歉意的话。妻子更是心疼得不得了，眼里含着伤心的泪水，不停地长吁短叹。

经此磨难后，我和妻子急忙去超市里花两千多元，买了一个安全座椅套在车子后排座位上，以后每次外出時就让孩子坐在安全座椅上。这下外出时孩子安全了，但危险似乎总是防不胜防，半个月后，孩子在家里又经历了一次险情。

随着孩子的逐渐长大，孩子睡觉时已不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而是经常在床上翻来滚去，有时明明把他放在床头，但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到了床尾。有一天夜里，我和妻子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响，接着便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孩子夜里醒来后便把小身子在床上扭来扭去，几个回合之后，便滚到了地上。

尽管卧室里铺着地板，孩子摔得不算太重，但孩子依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泪水。还不到一个月，就让孩子遭了两次罪，我和妻子都非常内疚，一个劲地检讨过失，又忙不迭地向孩子说着表示歉意的话。特别是妻子，边给孩子喂奶边伤心地啜泣开了。

妈妈看我们这么伤心和负疚，开导说：“你们也别太自责。凭我们老辈人的经验，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无论大人怎样小心，总会经历一些磨难。——当然，我们一方面要细心，少让娃娃遭罪;但另一方面，当孩子遭罪后，我们也不要一味地伤心自责。带孩子是个苦活、累活，你们也要保重身体。”

妈妈这么一说，我陡然想起我小时候曾经经历过的水淹、火烧、从树上掉下来等险情，妻子也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一些险情，又联想起身边一些朋友曾经讲过的小时候的“历险记”，我们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人为什么哭着来到这个世间？就是因为今后要吃不少苦。”妈妈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不少父母对孩子娇生惯养，让孩子养成不少毛病，这并不好。当然，这是以后如何教育孩子的问题了，不在今天讨论的范围。——现在，孩子还在婴儿期，我们还是应该想细想深些，多做好防范工作，少让孩子遭罪。”

我和妻子都觉得妈妈的话挺有道理，深深地点了点头。孩子此刻似乎已经淡忘了刚才所受的惊吓，自己用手托举着奶瓶，边吮吸着奶液，边用眼睛瞟着我们，脸上漾起迷人的微笑……

孩子的期盼

我和妻子是朋友介绍认识的，相处了几个月，彼此感觉都还不错，就结了婚。婚后我才发现，看似性格直率、愛说爱笑的妻子，其实性格中还有急躁、倔强的一面。也许是属牛的缘故，有时她真的比牛还犟，只要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而我最无法忍受的是她不做家务，下班回家经常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很少主动打扫一下家里的卫生。

我是个爱整洁的人，一看到家里乱糟糟、脏兮兮的，心里就像长满了野草那般难受、别扭。这样，我和妻子的争吵便在所难免，后来甚至发展到只要一开口就会发生争吵。我暗暗在心里感叹我们的婚姻就是一个错误，有时在言语上难免流露出过得很累的想法。对此，妻子也毫不示弱：“既然觉得不开心，就分开！”

但真正要离婚，说实话，我一时又难以下定决心。毕竟婚姻不是儿戏。

眨眼工夫，孩子已有三个多月了，长得非常可爱。我发现他特别喜欢看悬挂在床头上方的我和妻子的结婚照，有时不眨眼地一盯好半天。妻子也发现了这一现象，有时我们会就这个话题聊好半天。当孩子看到我和妻子躺在床上亲热地聊天，他便会显出开心的样子，而要是我们其中有一个人走开，孩子就会显得很失落，有时甚至会哭泣。对这一现象，我和妻子讨论过多次，全家人都知道了。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和妻子在生活理念等方面存在的差异，一时半会是难以消除的，这决定了我们之间争吵依然难免。这天，我和妻子在床上围着孩子聊天，起初都挺好的，但突地又为一件小事争吵起来，妻子猛地发了脾气：“要不是有了孩子，否则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我也不甘示弱，怒冲冲地说道：“有孩子算什么，那些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过不下去了照样一拍两散！”

“那就离吧！”妻子也被激怒了，大声说道。

“离！”我负气地甩门而去。

身后，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哭声，比平时响亮，也比平时凄惶，有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想转回身去安慰他，但一想到妻子守在他身旁，便狠了狠心头都不回地走了。

父亲和岳母当时都在我家里，听到我和妻子的争吵声以及孩子的哭声后，急忙进卧室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听完妻子的哭诉后，父亲把我叫进卧室，严肃地说：“娃，我今天不管你是对是错，都要批评你几句。你不能这样对待你媳妇！她给我们家生了那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宝宝，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你不能动不动就说要离婚的混账话！你今天必须给你媳妇道歉！”

给妻子道歉？我要是真这样做了，她今后不知要嚣张成啥样子呢！我涨红着脸，把头扭向一边，平生第一次拒绝接受父亲的“指令”。

正当我们相持不下的时候，岳母说话了。岳母是知识分子，说的话比较委婉，也很有文化味：“恋爱容易，相处不易，在一起天长地久地过日子就更不容易。有人说，结婚以后，就要把婚前的爱情变成亲情。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身上是有一些毛病，但你是男子汉，肚量要大点，对媳妇要多些担待和包容。”她对妻子说道，“你也要改一改你那得理不饶人的毛病！要是什么事都非要争个高下对错不可，你们会活得很累！”

岳母的一番话入情入理，我要不再有所表示，真有点说不过去了，我对妻子说了声“对不起”，她低下头，破涕为笑了。

看到我和妻子和好了，孩子显出兴奋的表情，张开没牙的小嘴，眼角向上挑起，笑意流水一般在小脸上漫开。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发酸。

想想孩子也真不容易，现在还不会说话，每当饿了、困了、心情不好了，只能通过啼哭来传情达意，有时遇到我们一时半会难以领悟的情况，他就只能长时间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我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孩子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我的脸上柔柔地抚摸着。当他那温热绵软的小手在我的脸上缓缓滑动时，我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美。

“这孩子爱看你们的结婚照，喜欢你们夫妻一起陪着他，你们分析过这其中的原因吗？”岳母忽然问。她不待我们回答，便说：“我觉得，孩子这是希望你们不吵不闹，和和美美地陪着他好好过日子。——孩子尽管还不会说话，但他已经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在这可爱懂事的孩子面前，你们还有什么矛盾不能化解呢？！”

岳母的结论，我和妻子以前在讨论中也有所触及，只不过现在经她一点拨，心里更亮堂了。对着孩子如花的笑脸，我和妻子的手悄悄地牵在了一起……

孩子的心愿

我平时工作忙碌，妻子休完产假后也要上班，家里没人带孩子。一番商议之后，孩子便被送回老家由岳父岳母暂时代领。

孩子刚被送走的那一个星期，我和妻子都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此前跟孩子朝夕相处，虽然带孩子是件苦活、累活，但孩子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牵动着我们的神经，心里是那样的满足和充实。特别是晚上，孩子躺在我们身边，听着他熟睡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我觉得自己就像漂流在一条洒满月光的小河上，周围绿草如茵、花香弥漫，心里是满满的幸福。现在没了那熟悉的呼吸声，我心里空落落的，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时时处在对孩子浓浓的思念之中。

为解相思之苦，妻子经常欣赏手机中存储的以前给孩子拍的照片，经常看着看着就小声啜泣起来，呜咽着说：“我太想小宝了……”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我和妻子立即归心似箭地赶回家。刚进家门，在岳母怀中的孩子一见到我们，立即耸起身子要挣脱岳母的怀抱，看那架势巴不得立即就投进我们的怀抱，同时喉咙里发出了响亮的哭声。那声音之清脆、之响亮、之伤感，简直可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也许是泪腺还不发达的缘故，此前孩子哭时只是干号，没有眼泪，而这次他哭时，只见泪水像细小的珠子连成一条直线往下滚落。我的心里一阵黯然，而妻子已是泪水涟涟。

好半晌，孩子终于在妻子的怀抱里平静下来，但双手始终紧紧地攀着她的胳膊，而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则紧紧地盯着我，仿佛害怕不盯紧我们，我们又会立即从他身边消失似的。

“从小宝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心里一定在想，他的爸爸妈妈这一个星期都到哪里去了呀？！”岳母说。

我这才悟出，这一个星期里，不光我们在思念小宝，其实小宝也在思念着我们，只是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而已！

此后，我們和小宝，都饱受着这种思念的折磨。孩子由岳父岳母代领，每到周六我们都赶回去看望他，周日傍晚再返回省城。一段时间下来，每到周日的傍晚，也就是我们要离开老家的时候，孩子就显得特别依恋我们，只有我们待在他身边，他才心安，如果我们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就会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孩子这时的哭声，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把在心上划来划去的钝刀子。但为了生计、为了工作，我们又不得不在孩子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毅然走出家门。好在老家离单位并不算太远，一百多公里，有时为了多陪伴一下孩子，我们便选择在星期一的早晨离开老家。为赶回单位正常上班，我们经常在凌晨五点左右出发，那时孩子尚在睡梦之中，鼻孔里发出细细的鼾声，长长的像一排小帘子那样漂亮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我们心里万般不舍，伏身在孩子的小脸上亲吻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家门，在满地月光或沉沉夜色中向省城进发。

转眼间，孩子已经两岁半了，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话语。他最先学会的词语，便是“爸爸妈妈”。听岳父岳母讲，孩子经常在夜里嚷着“要爸爸妈妈”，这时他们就会说“爸爸妈妈在上班，苦钱来给小宝买奶粉、买玩具。周末爸爸妈妈就回来看小宝了。”时间一长，小宝便经常会自言自语地说，“爸爸妈妈在上班，苦钱来给小宝买奶粉、买玩具。周末爸爸妈妈就回来看小宝了。”

就如同很小的时候孩子就喜欢我和妻子都一起陪着他一样，现在孩子更喜欢我们一起陪伴在他的身边。更绝的是，在他的话语体系里，我和妻子是一体的，也就是说，他经常把我和妻子放在一起来表述。比如，有时候我故意问：“爸爸的小宝在哪里？”这时，他会用手指着自己说：“在这里。”片刻后，又奶声奶气地补充上一句：“妈妈的小宝也在这里。”

这时，我和妻子的心里都会生发出对孩子的无限怜爱。同时我们也明白了，在孩子的心目中，我们是被“捆绑”在一起的，须臾不能分离。这种心理启示，无疑增进了我们的感情。而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吵架了。

而我也发现，妻子身上其实有很多闪光点的。比如，她对物质的欲望就不太强烈，平时穿的、用的都不太讲究，怀孕期间她每天都挤公交车上班，即使被电动车撞倒在地，也从来没有抱怨过我。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这其实就是一大优点呵……

孩子也有故意调皮的时候。比如，早晨时，当妻子说：“雪飞，起床了。”孩子也会跟着说：“雪飞，起床了。”稚嫩的童音，让人忍俊不禁。而我呢，故意沉下脸，假装用一种不高兴的语调说：“不准喊爸爸的名字。喊爸爸名字的孩子没礼貌。叫爸爸！”孩子又会故意说：“叫爸爸。”说完后，脸上显出娇憨的笑容，大眼睛斜视着我。我明白，这是孩子故意鹦鹉学舌，目的是为了博我一笑，便忍不住和他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段时间我工作较忙，连续两个周末没回老家看望孩子。妻子周末从老家回来后，便对我说，孩子很想念我，不时地对她念叨，“爸爸明天就回来了。”妻子还对我说，随着孩子逐渐长大，也越来越懂事了。每到周五的晚上，不论时间多晚，他都不去睡觉，一直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盯着大门口，一副充满期待的神情。“那是孩子在盼着我们回家哪！”妻子哽咽着说。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又是一阵酸涩，下定决心周末无论怎么忙，都一定要赶回去看望孩子。

周六，我利用大半天的时间，忙完手头的工作后，便归心似箭地往老家赶。妻子打来电话说，孩子听说我今天终于可以回家看望他时，开心极了。

傍晚时分，我终于赶回老家。远远地，我便看见孩子坐在正对着大门口的沙发上，眼睛一个劲地看着大门外。当孩子看见我后，兴奋得立即跳下沙发，嘴里一个劲地喊着“爸爸！爸爸！”小脸蛋红扑扑的，挓挲着双手向我跑来。那时孩子刚学会跑步不久，跑得摇摇晃晃的，我生怕他摔倒，急忙狂奔着向他迎去，然后一把把他揽进怀里，在他胖嘟嘟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几口，孩子发出快乐的小溪流一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孩子学会的词语还很有限，还分不清“你”“我”“他”。每当我看书或工作长时间不理他时，他总会跑到我面前来，看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笑嘻嘻地害羞似的说：“莫逗他！莫逗他！”我起初不明白孩子这是何意，很困惑地看着他，妻子对我说：“这是小宝正话反说，要你跟他玩呢。”可不是，孩子“你”“我”“他”不分，“莫逗他”不正是“莫逗我”嘛！我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跟孩子嬉戏起来。

孩子满三岁后，我们又为他上幼儿园的事纠结起来。岳父岳母的意见，让孩子在老家县城上，不但费用便宜，更为关键的是他们方便接送，而我和妻子工作忙，接送孩子难度实在不小。从感情上说，我和妻子都倾向于让孩子到省城上幼儿园，但一想到因繁忙的工作而带来的接送孩子的不便，心里不禁又有些打鼓。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孩子的一个举动，让我们下定了决心，做出了选择。

我和妻子带着孩子到一个游乐场去玩，孩子相中了一个沙池，在里面用小水瓢舀沙子玩。游乐场的主人想必是为了吸引孩子们的注意，特意在沙池里摆放了三只塑料梅花鹿，两大一小，显然是梅花鹿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在漫步。

这时，一幕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只见孩子蹲下去，把梅花鹿宝宝拿到离爸爸妈妈较远的地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爸爸妈妈要上班，苦钱来给小宝买奶粉、买玩具。周末爸爸妈妈就回来看小宝了。”

这一幕来得实在太突然，妻子愕然地看了一眼孩子，嘴里叫了一声“小宝！”便捂着脸蹲下去抽泣起来。

“小宝，爸爸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一种既悲戚又豪迈的感情冲撞着我的身心，我一把抱起小宝，在他的耳畔大声说：“爸爸带你到省城上幼儿园！要是接送不方便，哪怕让妈妈辞了工作也在所不惜！”

妻子猛地站起来，擦去眼中的泪花，笑逐颜开地说，“对，就应该这样！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啦！”同时，她紧紧地挽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把头伏在我的肩上，就像当初生完孩子刚出院时的情景。

对我们的话，孩子似懂非懂，但他见我和妻子的亲昵模样，顿时开心极了，咯咯地笑起来，白嫩的脸上漫开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