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美国大选：特朗普初选资格受到法律挑战

江振春

2023年12月7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就民事欺诈案在纽约州最高法院接受询问。

2023年12月19日，美国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在“安德森诉格里斯沃尔德案”（Anderson v. Griswold，简称“格里斯沃尔德案”）中以4∶3的票数判决：根据美国宪法第14修正案第3款，鉴于特朗普参与2021年美国国会骚乱事件，他在该州丧失2024年总统选举初选资格。科罗拉多州也因此成为美国第一个由州最高法院剥夺特朗普初选资格的州。截至12月底，美国超过25个州对特朗普的初选资格提出法律质疑，这些州法院做出的裁决各不相同。12月27日，美国密歇根州最高法院驳回了特朗普在该州不具备党内初选资格的上诉。12月28日，缅因州民主党籍州务卿申娜·贝洛斯根据第14修正案第3款，直接剥夺了特朗普的初选资格，缅因州也成为美国第一个利用州行政手段剥夺特朗普初选资格的州。对于科罗拉多州、缅因州的裁决或决定，特朗普阵营表示要上诉至美国最高法院。《华盛顿邮报》认为，美国最高法院将迎来自2000年“戈尔诉布什案”以来最大的政治挑战。

表面看来，美国总统竞选资格并“不高”：出生时是美国公民，年满35岁以及在美国境内居住14年以上即可（美国宪法第2条第2款）。1947年美国国会通过宪法第22条修正案，对总统竞选资格又做出了进一步限定。第22条修正案规定，曾任总统两届者，不得再被选为第三届总统；如系中途继续别人任期满两年以上者，则于两年任满后，以再被选一次为限。除宪法明确规定的外，竞选美国总统还需要符合其他一些基本条件，如不能是精神病患者，不能是因犯罪而被法院停止公权尚未复权者，不能是受破产宣告者，不能是赤贫而受救济者，等等。

美国总统选举分为初选（预选）和大选两个阶段，初选被视为大选的前奏。总统候选人在初选阶段必须接受州政府的競选资格审查。有意竞选美国总统的公民，需要首先登记成为各州的总统候选人，然后才能合法地在该州的全民投票中竞逐选票，从而争取该州的选举人票。为此，美国各州都颁布了本州的选票列名法（Ballot Access Laws），规定哪些人或哪些政党的名字有资格被印制在选票上。就美国两党制而言，经由民主、共和两党党内提名程序获得两大党之一支持的总统候选人，其符合选票列名法规定、获得各州候选人资格应不是问题。然而，对于官司缠身的特朗普，其2024竞选之路注定是坎坷不平的。

民主党“铁票仓”科罗拉多州率先向特朗普打出了第一枪。一般情况下，一州要挑战美国大选候选人的初选资格，可以采取两种方式：一是由州务卿行使权力，“自动执行”宪法第14修正案第3款，取消特朗普竞选资格。在绝大多数的州，州务卿的最重要职责之一就是主持本州的选举工作。州务卿会根据本州选举法，对候选人的资格进行审查并确保其符合相关要求。然而，很多州的州务卿由于对第14修正案第3款拿捏不准，一般以“政治问题”或“政党内部选举问题”为理由，不会直接将候选人的名字从选票中划掉，像缅因州的州务卿利用行政权力直接剥夺特朗普初选资格，非常罕见。二是在州的司法层面，由州法院利用第14修正案第3款剥夺候选人的竞选资格，再将其名字从初选选票中划掉。科罗拉多州采取的就是这一方式。2023年秋天，非营利机构“华盛顿公民责任与道德组织”根据《1992年科罗拉多统一选举法》，代表该州六名选民发起一项诉讼，原告以国会大厦骚乱为由，要求科罗拉多州州务卿把特朗普从该州2024年总统初选选票上删除。科罗拉多州的州务卿杰娜·格里斯沃尔德也因此成为该案的被告之一。最终，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实现了目标，通过司法手段，大胆地解释并运用了第14修正案第3款，剥夺了特朗普竞选资格。

美国宪法第14修正案是美国内战之后、重建时期最重要的法律之一。长期以来，宪法第14修正案第3款并不被大家所熟知。该条款是这样规定的：无论何人，凡先前曾以国会议员、或合众国官员、或任何州议会议员、或任何州行政或司法官员的身份宣誓维护合众国宪法，后又对合众国作乱或反叛，或给予合众国敌人帮助或鼓励，都不得担任国会参议员或众议员、或总统和副总统选举人，或担任合众国或任何州属下的任何文职或军职官员。如果要取消此种限制，则须经参众两院2/3票数通过。第14修正案第3款也被简称“取消资格条款”。一个州能否运用“取消资格条款”剥夺特朗普的初选资格，目前存在以下法律争议：

一是“取消资格条款”长期处于尘封状态，鲜有先例。该条款带有美国内战的印记。有宪法学者认为，该条款主要目的是阻止前邦联军官和官员东山再起、担任公职（除非他们获得国会许可）。但“取消资格条款”批准后基本被尘封，直到2022年9月，新墨西哥州第一司法区的地区法院援用该条款判决该州参与国会大厦骚乱的县级官员库维·格里芬不得再担任公职。然而，对于注重判例法的美国来说，贸然地将“取消资格条款”运用在前总统特朗普身上，必将引起极大政治争议。在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做出裁决后不久，得克萨斯州副州长丹·帕特里克也威胁称，要行使该州的初选资格审查权，将总统拜登从得州的选票中除名。

二是“取消资格条款”模糊不清，很难适用。首先，如何解释“取消资格条款”中“作乱”和“反叛”？在2021年1月6日的国会山骚乱事件中，特朗普的所作所为是否属于“作乱或反叛”？斯坦福大学法学院教授迈克尔·麦康奈尔曾警告，解释“取消资格条款”不要“过于宽松”，他甚至建议“作乱”或“反叛”一词仅适用于“最严重的反政府起义”，如内战等。其次，“取消资格条款”所指对象是否包含总统？“取消资格条款”的措辞指的是宣誓“维护”合众国宪法的“美国官员”，是否包含总统并不确定。有学者认为，毕竟总统的誓词是“恪守、维护和捍卫”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和此条款的措辞不一样。此外，第14修正案其他条款在提及美国官员时并不包括总统。哈佛大学法学教授诺亚·费尔德曼认为，美国最高法院从未直接解释过第14修正案第3款，即使“地方官员准备禁止特朗普参选，作为宪法问题，他们这样做也是不明智的”。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自行解释“取消资格条款”并取消特朗普竞选资格，已经在共和党阵营引起极大反弹，他们把目光转向了美国最高法院。

“取消资格条款”并非自动执行，必须经过法律程序，由国会授权（立法）或法院的判决“激活”之后才能适用。由于国会立法周期长、批准门槛高，针对“取消资格条款”进行专门立法（授权）且获得批准的可能性非常小。因此，美国最高法院就该条款进行司法解释便成了最便捷的途径。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审理“格里斯沃尔德案”的真正目的，无非是让美国最高法院就特朗普是否具有参选资格尽快表态。2023年12月11日，美国司法部特别检察官史密斯要求美国最高法院，针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是否享有免于被起诉的绝对总统豁免权，尽快做出裁决。12月22日，美国最高法院回应道，为暂时避免引发政治风波，不会立即就特朗普是否享有广泛豁免权做出裁决。然而，各州初选在即，对“格里斯沃尔德案”做出回应是美国最高法院不能绕过的一道坎。美国选举法专家、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法学院教授里克·哈森表示：“如果我们整个选举季都不知道两位主要候选人中的一位是否会被取消任职资格，就会出现很大的政治不稳定。”预计在保守派大法官数量绝对占优的情形下，美国最高法院可能会推翻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的判决，让特朗普继续保持在该州初选资格，但保守派大法官可能会采取一种就事论事的方式，以回避对特朗普总统的行为是否构成“叛乱”这一问题做出裁决。

依传统来说，美国最高法院在整个政治体系中的作用是有限的，它应该远离党派政治与党争，尤其要远离那些“政治问题”。然而，自从1962年美国最高法院在“贝克诉卡尔案”初涉“政治荆棘丛”、直至2000年把小布什送上美国总统宝座以来，“美国最高法院对政治过程的干预已经成为美国政治的一道惯常的风景线”，无论是主动干预还是被动干预。不同于2000年的美国政治图景，如今美国政治极化严重，两党恶斗不止，美国政治总体更加不稳定。目前特朗普背负刑事“四宗罪”，其中两件与2020年总统选举有关。审判特朗普究竟是“美国法治的韧性”与“美国民主的强化”的必然结果，还是民主党对卸任共和党总统的“司法清算”，目前美国国内存在极大的争议。无论怎样，司法已成为美国两党党争工具，美国最高法院俨然成为“政治法院”。美国两党恶斗延伸至司法体系，标志“美式民主”的根基已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