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胡亮
——致阿嘎子金
小仙女阿嘎子金,泪痣如晨星,她脱离了
凉山和青冈树林,来到一座不讲理的小别墅。
就如象牙脱离了象,犀牛角脱离了
犀牛,油彩般的尾翎脱离了
孔雀,美味的胸鳍、腹鳍和尾鳍脱离了
眼看活不成的鲛鱼……我是多么地担惊受
怕:
即便只有几位,天才啊,祝愿你们
在自己的异禀中永远平安……
移动公司升级了西山的基站,我仍然拨不通
任何一棵黑松。松针的万千电波
也接不通我的神经的银河系。就这样,
黑松和狐狸精在被辜负的刹那就精通了放
弃。
——致蔡天新
这九棵老樟树见过晚明戏曲家汤显祖,还见
过
南宋诗人范成大。它们的枝叶织成了
翠绿的低空,又与小河中的倒影
构成了精密的对仗。这九棵老樟树都是青少年神仙,以翠绿的闭合环拒绝了
我的任何一根白发探针。这九棵老樟树讥笑了我从网上购来的旅游鞋,又讥笑了
我从虎口得来的闲暇。这九棵老樟树,
把讥笑与慈航,都化成了枝叶间的一首首清
凉。
从绵阳冲来了几条死鱼,干瞪眼,冲来了肉眼
看不见的坏消息。浪花里饱含着化学的巧舌
间谍,将涪江游说成了一个逶迤的未知数。
这片指甲大的仙境还没有被密探撞破:
红尾水鸲越来越多,斑鸠和黑尾
蜡嘴雀也越来越多,它们从玛瑙堆里选走了
黄色、黑色或灰褐色的草籽。
又在加速!又在超車!前面就是弯道,
就是地狱……这么快,干什么?
要让写作放慢,让春风一毫米一毫米地吹过
驴耳朵,让地狱一匹瓦一匹瓦地显露出
灰黑色的屋顶。
记得是在小学四年级,或五年级,我抄录了
《心经》,贴上床头的石灰墙。
几年后,又提前接受槐树和桉树的鼓励,
连续数日持诵了《陶渊明集》。
承恩了这样几次清氛与光明,我已渐渐
分不清卡车和浮云。在西山路,
在嘉禾路,每当看到卡车追尾了皮卡车,
我都会说漏了嘴:看吧,浮云追尾了浮云!
我低估了一丛蒹葭;过了几分钟,
又低估了一块黑黢黢的鹅卵石。
我目送一线流水,旖旎,收笔于有和无之间。
流水,鹅卵石,蒹葭——
我趺坐于一只瓢虫的甲壳,低估了万物相忘。
布谷鸟会停上我的左肩,
翠鸟会停上我的右肩。
——如果我仍是一个没开窍的少年郎。
我最近迷恋上了任何一片小树林,各种
植物日益亲切。藤,刺,锯齿叶,
都用清气取代了杀气。今天下午,
在一片小树林里,我发现了
一架被扔下的破沙发,在自己的胃里,
又发现了一颗生锈的钉子。
——必须消化掉这颗钉子!这是
一个沙发使用者的苦肉计,
这是所有小树林的静悄悄的决心。
那是在县立师范学校,在男生宿舍二楼
卫生间,我正在洗冷水澡,
忽然下起了大雪。我要
赶快收拾好,一放晴,就出门迎接青春。
窗外有几排法国梧桐,像讲师一般
萧瑟。他们反复提醒的一句话,
被谁磨成了一根针,直到今天,
才敲响了我的铁耳朵:
“你的青春已经挑衅了一场鹅毛大雪!”
铁角蕨又多又密,好像是湿地的汗毛。
八角金盘略高于铁角蕨,风车草
略高于八角金盘。锈毛苏铁,
海桐,龙爪柳,芭蕉,槐树,还有
金叶水杉,搭建着青黄相接的天梯。
我的惊愕步步高,
翻越金叶水杉,仍未企及那最高的真实。
——致儿子
当你说完这句话,“对于人来说,死亡还是
太深奥了”,儿子,我扭头望见了
西山路新栽的一排小松树,梢头的松针
又细又黄又嫩。深奥从来就不排除
恐惧,也不排除甜蜜。
这排小松树早就平静到不排除任何迁徙。
枯草如蓑,黄叶成泥。且容我们徒步上山,
去发现深冬的酡颜:是的,
正是火棘!
它挂满了果实,又长满了尖刺,
好比左支右绌的真理:诱惑我们
采下几根枝条,又提醒我们留下更多枝条。
我的近视眼再次受教于落日。一列火车逆行,
驶离了暮年,停靠在中年。
这是中年新家:所有窗户都朝西。
这是中年涪江:在铝合金的方格里豁然开朗。
是什么把西山连成了一脉?不是柏树,
而是蝉鸣。西山入定,
柏树半入定,蝉鸣却钻过纱窗的细格,
顺便欺负了两个黑色音箱。在会议室
里,局长正在讲话,吐词如吐莲花。
蝉鸣填充了词与词之间的任何
一条细缝,让莲花结出了无数颗歧义。
这里有白鹭,也有苍鹭。两只白鹭掠过水面,
敛翅于山林,就像一对巨星。两只苍鹭
同样无视观众席。
它们不要赞美诗,只要两尾
小虾或一尾小鲫鱼。是的,
它们不会把一次吃不了的小鲫鱼存进银行。
——致黄小初,兼致于奎潮
你刚发表了一部中篇小说。当我们聊到
这件喜事,你的双颊飘过了
忸怩的云朵,忽然说:
“还是来赞美杭州吧……”
我骑着瓦蓝色的自行车,从心头杭州,
到眼前南京,游看了好几座民国
老建筑。——东风已断,西风不振,
多少仪表都已经失传。
透过忸怩的云朵,如同透过素锦,
我何幸重睹了士之美景——
不是个人创造力,就是自我鉴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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