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任白
我想从事某种孤寂的工作
比如测量海岸线的曲度
和浪涌在各种天气下的高差
以及不同季节里海浪的颜色
如果它变得越来越深
我就会向海上的人预警
洋流正在发生错乱
海沟里的史前史
即将随着火山灰冲出海面
一朵像明天一样大的蘑菇云
在海面上隆隆作响
此时我会发出惊叹
像时间吐出一座冰山
熄灯后我一直坐在沙发上
对室内的一切感到亲切又陌生
顶灯和筒灯都不再追问
沉默使所有东西都松弛下来
电视机、咖啡机,还有眼前的茶台
都不再吵闹,不再
用生硬的轮廓线互相挤撞
它们把自己安顿在睡眠里
对所有变化都心满意足
我想起那些睡在永夜中的人
他们还在生长和行走
只是更加隐秘
彻底摆脱了对环境的滋扰
摆脱了彼此之间的对抗
摆脱了脸色对亲疏的误导
我开始对他们说话
而他们体贴地不吭一声
我把牙齿种进土里
一些凌厉的诗句
会在凌晨暗蓝色的天光下
钻出地表
长成芒刺丛生的碑林
好像突然魇住了
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只是不能确定是第几次
重返这个失焦的现场
模糊的街巷和庭院
模糊的梨花胜雪的春天
模糊的门板扭动之声
迎面撞上什么人
她轻声叫了起来
说,原来是你
——这不是庄子和蝴蝶对视
而是一辆公交车
再次驶过某个站点
我想我该厌烦
或者欣喜
这重现的旅程
会怎样裹挟
原来的你
傍晚吞下最后的金子
开始收缴山川恨意难消的边界
视神经在低空嗡嗡作响
吃力地向平流层攀升
而那些真正的星星垂下头来
把泪水和花瓣
一起洒向我们头顶
时值午夜
你坐在餐桌前
月光像是银色的灰尘
从身后向你吹拂
用闪光的轮廓线告诉我
你是一个即将发生的奇迹
一个坐在那儿
就能冻结时间的奇迹
就能让陶罐里的水声
结成莲花
让所有白色花瓣
冲向月食幽深的腹地
使清辉盈满
收复被命运无端遮盖的部分
在塞班岛,我感到惶然无措
一点灰尘都没有
芭蕉硕大的叶子绿油油的
一点灰尘都没有
浮潜时我看见一个陌生世界
一点灰尘都没有
我像上帝一样习惯了俯视
一点灰尘都没有
珊瑚礁形成了一个山系
一点灰尘都没有
灿烂的原住民昏昏欲睡
一点灰尘都没有
我致命地失去了重力
一点灰尘都没有
我逼迫自己忘掉灰尘
直到忘掉自己
一点灰尘都没有
到灯塔去,要走过一段栈桥
不足百米,但有的时候
巨浪会将它瞬间吞噬
那时我多半已经进入灯塔
看着漫天水雾 感到塔身轻轻颤动
感到塔下的小岛
正积极参与地壳重组
每隔半小时我会检查电源和透镜
想象是否会有倒霉的海轮
从二十海里之外的洋面上看到它
并因此感到鼓舞
仿佛摩西正从这里现身
海水正从中间分开
我挺直身体
想从那条蓝色的甬道向它走去
我想挑选一种语调
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
和我所看到的广阔世界
(当然不是全部,谁都不能
僭越和虚妄地讲述全部世界)
我必须听从岁月的要求
用足够苍老的语调表达郑重
用克制,和我可能拥有的全部理性
将脆薄的虔敬撑出蓝色穹窿
但是我还想添加一些声音
脚步和肌腱拉伸与收缩的声音
风声和土石的抗拒与呻吟
因为移动和这个故事还没有终结
而我还在世界的怀抱里潜行
我还会添加一些骨骼生长的声音
因为青春期留下的蛊惑
仍然附着在全部细胞壁的内侧
如果在显微镜下观察
那是一些气球般鼓胀的美丽泡沫
最后,我还发现
一些变声期砂纸般的声音
它们早已破碎
嵌在声带最为隐秘的部位
变成漫长故事里
会呼喊的星星
雨声是有长度的
从古人被淋湿的时候开始
就有无数诗句作为尺子
进入时序交叠的河道
穿越不同朝代涌向下游
而留在河谷里的我们
托流水带走花瓣
借雨声留住心疼
——致亲爱的肖斯塔科维奇
圆舞!阳光把欢腾的琥珀之河
从冰川蓝色的甲胄里解救出来
绕着时针的跛足
圆舞!盛大的晚会延烧到
交感神经的晴空之下
所有旋涡都热切得像土星的脸
解放和绑架彼此缠抱
圆舞!那些橘色的太空艙
成串气泡般的穹顶
开始飞越俄罗斯白夜
和极光的蓝色帷幔一起
圆舞!号角捶打我们
把空气撕成一面面三角旗
向飞船上的水手致意
同温层湍流蒙住他们的眼睛
圆舞!苍白的妻子们也已启程
去西伯利亚的暴雪中
埋藏留给后世的信件
那些骄傲的话语沉入假寐
圆舞!泪花开在胸前
直到它把我们带离刑场
带离对枪声的漫长怨怼
直到黎明抱住所有人
圆舞!我们脚步踉跄
而阳光已自最脏时①折返
悄然北归
①肖氏有言:请在我们脏的时候爱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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