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一
2008年深冬,我应北京青年朗诵艺术团之邀,出席湖北企业家诗人楚天舒先生在《老故事》杂志社旁的他的企业大厦(紧邻北师大附近)举行的诗会上,楚天舒和空军诗人郭晓晔把我介绍给参加诗会的比利时驻华大使馆女外交官:“小姐,您刚才给我们看的那本《诗林》还在提兜里吗?他——巴先生就是该刊创办时期的老编辑啊!他退休后也住在北京了……”“Wonderful——好极了!”金发碧眼红唇的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期《诗林》取出,轻轻地翻开封面,神情专注地请我在内文第一页“编委”名单旁签名;她用汉语连连说道:“幸会,幸会!太难得了,刊物地址还是在哈尔滨吗?”那一刻,作为老哈尔滨人,我实在感到脸上有光啊。是的,此类情景,在泰国、在俄罗斯、在台湾……我亲历的,真的不止一次了!
一周后,当我冒着北京酷暑,从京东的通州驱车近两个小时赶到京西的石景山区文联后,我所带的五本《诗林》被一抢而空,没有得到的竟当场“借过来”两两一组地读起来。当他(她)们在该期《评论与随笔》栏里的“中国80年代著名诗歌编辑家访谈录,巴彦布答姜红伟”一文中,读到“我为《诗林》能有中共哈尔滨市委宣传部全方位的扶持和全力以赴的帮扶而幸运自豪——从陈凤翚部长亲自出面与企业家共商诗歌大业,到文艺处同志全员出动,以至同中直、省直企业等单位联系开展合作时,竟常常由宣传部出面(包括一次次出介绍信)……这样的领导部门、上级机关所言的‘领导就是服务,本人信然而肃然!”刚刚读到这里,年轻诗友就脱口而出:“巴老爷子,你是个幸运老头啊,今晚更应该喝一杯——也为你这篇介绍《诗林》八十年代情景的文章刊出……”他们见我没有立即做出反应,站在我身边的几位年老诗歌作者纷纷表态,他们神态郑重、语气恳切:“没错,哪个地方作者不希望本地有自己的文学园地,特别是诗歌刊物啊!”又说:“你知道,我们首钢(石景山钢铁厂)的诗歌作者队伍不比你们龙江、哈尔滨规模小……我们不少人都有这个愿望,你赶上了一个能干事儿、也会干事儿的宣传部……”另一位一槌定音地总结道:“根本问题是宣传部长,他本人不爱诗又不懂诗,更不理解爱诗人的那颗心,那你只能是一厢情愿了。”这些诗神信徒们的一句句肺腑之言直抒胸臆,同晚间聚餐时一次次前来的碰杯,令我至今记忆犹新。这是我退休后随女儿定居北京,参加石景山区作协活动的又一次难忘记忆。之前则是在“第三届北京西山诗歌节”,我的抒情诗“生命之光——思语于鸟巢和水立方之间”被首都青年朗诵艺术家朗诵后收入《奥林匹克的中国盛典》以及该区作协换届会上,聘请作家莫言同志出任石景山区作协名誉主席,与大家联欢的午餐会上(那是他荣获诺奖的前三年吧)。
我之难忘和被触动内心的,是北京文朋诗友们的慧眼,和那一语破的的结论,重又勾起我对我省这有史以来,唯一诗歌刊物创办之初的一件件往事的回忆与缅怀……而今,创刊于1984年10月的《诗林》已郁郁葱葱地迈过了它的而立之年了!
二
为谋划哈尔滨能有一份诗歌刊物,我和凤翚先生的第一次接触,是他复出后主持团市委工作的1982年,即他还没有来到宣传部。事情起因于1981年《哈尔滨文艺》改刊为《小说林》,即原有的小说、诗歌、散文、评论的综合性文学刊物变为小说专刊后,诗版面不复存在。而哈尔滨当时的文学业余作者队伍中,人数最多又有创作实力的恰恰是诗歌作者,且不说在哈的国内资深老诗人如严辰、沙鸥、吴越、巴波(严辰为文革后恢复《诗刊》的第一任国刊主编赴京上任);哈尔滨市工、青、妇中爱音乐与爱诗的人之多,成为这座城市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以至《哈尔滨文艺》停刊一年以后,我还不断收到诗作者的来信来稿;而身为当年《哈尔滨文艺》诗编的本人,一直想为哈尔滨乃至黑龙江诗歌事业好好出出力,那也是我起自少年时的“文学梦”。一方面自己坚持诗创作(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出版了三部诗集,即儿童诗集《鲜奶与花朵》,抒情诗集《爱的倾吐》和《飞驰的色块》);同时也愿为老中青诗友,特别是对爱诗的少年儿童做做付出(因为我的文学起步就是十三岁时,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表的第一首儿童诗),正所谓“既受惠于前人,就该不忘施惠于后人”吧!可是此时我束手无策,这种无版面、无园地的窘境,促使我决定走出去——寻计问策,看看可否发挥社会力量、通过横向合作来解决。思来想去,我首选了共青团。谁都知道:青年与诗与诗情、梦想、追求的血肉关系。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到团市委,想不到出面听取我反映情况和建议的,竟是常务书记兼青联主席陈凤翚!
作为一位“久闻大名却无缘谋面”的“熟悉的陌生人”,我早就听说他1957年因文遭灾、农场/青年宫的“右派”遭际与折腾多多,想不到重新挑起担子的凤翚书记,不仅才思、真诚与儒雅依旧可感,倾听和发问中,其言谈举止神态的那种专注、沉稳与浓浓兴趣,更见他的学识与作风;我所介绍的当时国内诗歌界和文学刊物情况以及中外诗人对本地诗作者的影响等等,他还不时帮我补充、展开,这令我心里一惊,仰脸端详起这位资深的团市委领导:也快五十岁了吧,瘦瘦的高个子,一身干净的旧衣装,那双友善、温和却充满睿智的目光以及不时带出的辽宁语调的亲切、本真……此般气质、修为,让我的直觉做出反应:他哪里只是专攻杂文的写作家啊,分明是一位诗学的饱学之士!此等人士的朴实无华与对知识界呼声的热心倾听,不论他做团的工作,还是承担文教、宣传领导,都将是该部门的幸事而不会让人失望。若干年后的事实与实践证明:这第一次会面,我这双“胡人”(蒙古人)的眼睛应在“有眼有珠”之列吧。凤翚书记言简意赅又条理分明地帮我浓缩出一份行动‘路线图:1.首先要记住:我国青少年永远需要诗与歌、诗教和诗美的滋养,这是对少年儿童文明培养的题中之义——“不学诗,无以言”,且诗有看不见的能量为“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管仲);对“诗之国”这举世公认的宝贵传统,只能加强建设,促其发展、兴盛而不能“穷的只剩下一个‘钱字了”——这也是思想文化与道德理想建设的实实在在内容……“你(巴彦布),不论到哪个部门游说,不管爱听不爱听,都要凭着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讲清、讲透;因为咱们不是为个人腰包在乞讨……相信哪里都有看重文化道德的人……”为此,团市委相关部门“随时与你配合行动”!这是怎样的一个“矢志不渝”与“不改初衷”!我的心底触到骨头的硬度。2.鉴于此时报刊特别是文艺期刊正处于整顿和严格管控时期,短时间批不下正式刊号的话,就退而求其次,可考虑申请办理《增刊》;一旦《增刊》获准,就着手编一期适合青年特点的有中国气派的朗诵诗……“团市委愿意协助”。我又体味到什么叫清醒与务实!在我的祖国,想为国人办成一件好事,缺少这二者能行吗?3.你的申办途径是:市委宣传部(文艺处);省委宣传部(出版处);省新闻出版局;你必须有耐心,得有那么一股劲儿……此时,他的目光是热切与坚定!此时我又回到昔日家兄教我做农活儿、班主任帮我解题的境地中……
我俩握别时,我感到自己浑身是被拧紧的发条,心明眼亮,迈步带风;这场造访,不只问明了路子,得到前导与后援,可谓“首战告捷”!
1983年冬,当我第N次来到市委宣传部时,团市委凤翚书记已众望所归地挑起宣传部副部长的担子。这段时间的申办奔走,用陈凤翚后来的话说是“……那时候,我在市委宣传部工作,正好分工联系文艺界。最后在黑龙江省第二次作家代表会上,81名作家(涵盖了全省文学界各门类的老中青三代作家——从鲁琪、吴越、方行、关沫南、梁南到当时年龄最小的张抗抗……)联名呼吁创办诗歌刊物”。此时已到了1984年;当年10月《诗林》创刊号顶凌破土,宣告了黑龙江“从此结束了没有诗刊的历史”这一全过程,不难看到:陈凤翚的岗位可变,不变的是只要对这个城市的文明进步有力,便不改初衷地支持到底,尽管这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和负担(此时的“向钱看”与为官位更快晋升而忙,已不是新鲜事了);他从出点子到经手繁杂的具体实事儿,干脆把自己融入本省文学工作者队伍中,并与之鼓与呼……呜呼!同为爱文的人,一旦当官,是否能继续为同伴同道想事、做事儿,确实能看得出这个人的良知与操守吧。何谓想群众之所愿,凤翚的行动做了最有力的表达;而他把这一具有填补空白性的成果归功于“……这当然是省委、市委、宣传部、文联集体行为。可没有巴彦布的热心,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到处游说,也许不一定办成。在我们这里,应该办成而没有办成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每当我看到《诗林》,我就会想起当年巴彦布办刊的情景……”(陈凤翚:《巴彦布印象》载于《哈尔滨日报》1995年3月15日)而他将成绩、功劳推向组织和部下,这就是陈凤翚为官之道的又一风格特色吧。
三
要想具体详实地记述《诗林》创刊后,凤翚为这个刊物的一件件付出,对我来说大有“老虎吃天”与担心挂一漏万的慨叹而不知从何处下笔。
就从我书架上的这1984-1989年《诗林》五卷合订本背后的故事谈起吧。我组织了全省资深和实力诗人采风团,来到哈尔滨轴承厂讲座、辅导、参观、体验、座谈,立即得到这个企业所有爱好文体活动的员工们(不只是诗作者)的欢迎与喜爱,1985年庆祝《诗林》创刊一周年大会,就在该厂文化宫隆重举行;美术教育家杨角先生(延安时期诗人艾青的老战友)当场挥笔表达了他对这场诗歌联欢会的感受与评价:“唱罢北国风光好,冬来不远即是春。比比诗家何处有,诗刊之外有诗林。祝贺《诗林》创刊周年,1985年冬 杨角。”这场庆祝会上,由轴承厂内外、广集全省老中青三代诗人,以不同风格表现现实生活的诗篇和陈凤翚部长那篇关涉企业文化建设与诗人寻找生活“闪光点”来点燃激情与梦想的讲话,首先感动了企业员工。消息传播出去,随之而来的是那些勇于创优争先、愿将社会先进文化借助诗歌之火送进企业的厂长、经理们,因为他们看到了物质生产与精神文明“双赢”与“互补”的契机。
那是1986年夏天,凤翚以会见老朋友的方式,利用下班前一小时,邀请荣获“两个文明”奖励的国营和民营企业厂长,驱车来到市委大院小平房会议室,清茶一杯,他向企业老总们介绍:咱们市里为爱诗的人办了一份《诗林》,出刊一年多来,不仅为青少年喜爱,也受到企业员工欢迎,《诗林》将要继续向厂矿、部队、学校深入,探索为企业文化建设出一分力,让高雅艺术丰富并提升职工文化素养,但《诗林》面对办刊经费困难,纯文学类的精神产品,不是以赢利为最高效益;国内外的经验是,应该接受社会各界的经济投入云云,他那杂文家与诗人兼具的深刻思想同热诚情感,以鲜活加风趣、唠家常式的亲切带幽默的语言,刚讲上十几分钟,企业家们坐不住了,精明而高智商的他们立即明白了:陈部长的此举与自己与家人所需毫无关系;竟是为一个赚不了钱的刊物而出面,很新鲜,也很感动!全省劳模——哈尔滨啤酒厂李元勋厂长隔桌向我伸手相握,趁凤翚找打火机点烟之时走过来,对我附耳相告:“诗人老弟,你别发愁,有陈部长这位关心企业全面发展的好朋友、好官出面,我们从企业广告中挤出一点儿,就够你出刊一年半载了;我还要和全市酒业同行老板打招呼,介绍这次会,动员他们参与进来;哈啤的‘三月风诗会就交给《诗林》。”这就是说,由他充当“红娘”促成的文化与企业联姻,延展到1988年的“诗与酒”全国诗歌大赛和“中国首届冰雪节诗会”在冰城夏都哈尔滨的成功举办,这“冰雪节诗会”成为后来哈尔滨国际冰雪节的一项内容而延续下来。
1989年的冰雪节诗会上,来自全国21个省市的《诗林》“沙龙”成员代表(获奖者),手捧有自己作品的《沙龙诗选》,又领略了冰城的浪漫,以至到会的诗人叶文福那血性带磁性的朗诵,同港澳台诗家们的电报与书法的祝贺,真的搅热了冰城。凤翚面对这一场景对我说:这种有品位的文学活动,对我市来说,太需要了!一个需要风清气正的社会,一个追求人生境界和富有家国情怀的人,生活怎能没有诗呢?我见这位学者型的官员,流露出来的是赤子之心与诗人情怀啊!特别是他为《诗林》发现并推出的全省青年新秀诗人所写下的一篇篇诗评与序言,用他本人的话说:“有时候,要为他(巴彦布)办的活动,抛头露面……有时候,又要奉他的一纸命令作文。这后者,更是一件苦不堪言的差事。写那几千字,不知耗费我多少时间才能交卷。他总是鼓励有加。那几篇小文还在,算是我们那个时期交往的印证。”
1990年,凤翚离开了他奉献大半生的哈尔滨市,带着他的光与热,在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任上向全省发散。此时我又一次感受到经他前后七至八年间的亲力亲为与殚精竭虑,《诗林》的根已牢牢扎进北疆沃土上,市委市政府从1990年起将《诗林》《小说林》纳入本市必保的文学二刊,此举正是哈尔滨上下同心,为八十年代中国的文艺复兴展示了我龙江的神韵、风采。此时,我也如释重负,欣欣然受命去为专业作家服务,创建哈尔滨文学创作所,开始了新征程,直至退休……
2015年3月2日定稿于北京八大处军区大院内
注:此文作者为《诗林》原主编巴彦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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