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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与死(七首)

时间:2024-05-04

李浩

一些默示

我:无法辨明的我。上午时宽时窄。

走不完的城市,和经纬相交的路口,

从上午的尽头,无法辨认的弟兄多明我,

从我,他以碗来装,空气中的松子。

落到尘世上面的一些事,在万物静止的灵中,

如同一阵又一阵忽高忽低的婚曲。

一些事,向我敞开,如同站在大街之外的

清洁工,在清扫我完整的过去。

一个天真的少年,一直都在困厄中,

对抗指骨上,残忍的说谎。整条街上,

奔涌的悲伤,对抗着……上午堵在我胸前,

梧桐树叶,在早班时间,聒噪如鸣笛。

摩托车队与日光,在烟尘的跑道上,

向他们自己奔命嘶喊,横穿马路拼命揽活。

在这一天里,挣取一家人,口含泥沙的

大米和白馍。在那些晚鸦,驮回来的

一座空城里,颓圮的古刹残垣上,

在那些被一代又一代人的赤脚、军队

和商贩,以及车辙,磨平的石基上,

在光润的金石内,一直回荡着永不止息的

元音。而我们的干枯的性,凝望着

瓦砾中那棵支起黄昏的千年古木,并和它站

在一起,

互相依靠远离世界的独立。

白日

他在街上行走,剩余的黄昏,如同漂在河上的

一块腐肉。

他看看他那,仅有的世界,这人世上,唯独没

有怜悯。

他张开手掌,许多恶变的石块,都在往他的生

命里扩散,

如同那些繁殖的虾蟹。他描绘着,树上光芒轻 盈的九月。

高高的天空啊,命运啃着,他的内心。金皮蛇

和螃蟹,

站在人头上,筑起的、高高的围墙,将他与他

的世界,

悄然隔开。高高的稗草啊你俯下身,串起河流 中的鱼群。

梦与死

墙上的白色暖气片,安装在两位

佛教徒之间。枇杷草

和泄露的寒风,向晴空下的

胡同,递交窗台、梯子,

和菱形屋顶。玻璃缸外的睡莲,

身处下班汽车的鸣笛中,轻轻晃动着

癌症患者的嘴唇。如秋雨,

斜立在傍晚的天使,俯下身,

戴上尿管,在画框中,被邀请来的客人,

分割成,儿媳和妻子。

楼上 切断的,坚硬的石块,

正在向椅子前的山蟹飞来。

赞美诗

高原上的积雪崩溃了,你的河流在我们的内

心复活。

你让我们和你的福音流向地极。

你让死水中的枯木,露出新芽。你的怜悯使土 地生育。

是你的光明,喂养着所有的生灵。

你俯听藏在林中的野鸟歌颂你的圣名。你让

狗獾

从洞里跑出来,在草地上,歌唱新人的婚曲,

在你的光明里。是你让我们的心灵之城,永远 盛放着

天国里的八种玫瑰。你把你的孩子们,

放在大地上生活,你告诉你的孩子们,大地也

来自于你。

你命定日月星辰,守护着你的孩子们。

你掌管着宇宙,掌管着风雨雷电,掌管着气候

交替。

我们的天父,你的一切作为,

是将你的孩子们,全部带回你的乐园里。天主 你让我

在你给予的生命里,看到了黎明活在苹果树里。

过武昌,吉星非马

——给杨华

凌晨两点钟,吉星非马,上午的竹叶青

饮灭台灯,白瓷内沉睡的翡翠,

向漏风的木制窗格,飞去一片冰心。

我放开嘹亮的嗓门、翻身,

电热毯吃饱了电,如同大腿上好大的

一个牛马皮,死命地吮吸

肌肤上的盐粒和乳白,死命地给这个身外的

冬夜,提供温暖和普罗米修斯的

父亲。我从珞珈山下的堕落街上醒来,

乱象纵生,东湖新村:拆了又建,

建了又拆的,电脑公寓。时隔多年,热情

依然如蝎,门楣上飞舞的绸缎手绢,

欢送一批,又迎接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新生。

在这里,我们互相以梦为马,

再冷的清晨,亦不遮盖少女从连绵梅雨中,

涌出的满足的尖叫。我们

在稀如处女的正午阳光里,南方如纸啊,

我们穿梭在南方(能够切掉手指,

也能够砍断前生)的薄纸中:

走向蛋糕店。凭吊化妆品。热饮奶茶妹。

出酒后伏在油腻的餐桌上,借剩余的

空腹要一碗江西瓦罐汤,在慢咽的汤中,

偷窥店主女儿的绝世芳容和底裤,以及

那带电的日语喉头。一场飞翔的

神意降临,我穿过千层饼街,牛骨头火锅店,

站在通往东湖的路口,饥饿在追寻我,

可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接通的人。我回头,

在浩荡的时空里,蒸发堂吉诃德,此时:

路口的盖浇饭,将一锅油淋茄子,倒在了

一口圆满的,如同大碗口的锅巴里,

你带着往日的小说,惊现在我那被纸、被人群

削掉的脑壳后。我们沿着东湖路,

螺旋在东湖边,我们在路上将经过正身的

车声,行人,商品店里的广播喇叭,

当成了我们的语言。倒垂在我们身后的

湘楚,树木和山丘,停靠在湖边的一家

酒馆。我们就地而席,如同两座水碑,日夜

游弋江湖深浅。有人用桨划开湖面,

如同剥开我肉中的丛林。从细水到洪流不停地

往我们的餐桌上灌,不停地眼不成天。

精神病院

我们待在各自的城堡

我们读太阳的光芒

我们头戴 天上的祥云

同样的白光之中 他们讲述

那白光锁定的楼顶

我们在各自的城堡

我们在路上 我们挖坑

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堵塞恩惠

我们尖叫——我们堵塞——

山川之心缝补未来

时钟内

海芋紧紧抓住,她脚下的,那一捧泥土,

依窗吞吐自身的绿意和交易所里,

回荡的海德格尔。细密的物质,

继续结合着,我的身体。我将灵魂和写诗的心,

交给了,父神雅威;而将另一个葬于大地。

我一边向伪劣的哲学家,出售哲学武器,

一边在懊悔中,操练商人的性伴侣:

各种少女,露出的各种美,挖空了,

我们的视阈。你被少女的,甜嫩的舌头驳回,

你被捆绑在充满谬论的椅子上,我很

悲伤,我克服呼吸:将空气,还给空气。

啊:时钟在我的心脏内逆行。我,在窒息的

身体里,转化着多年的痛苦,教给我的

智慧。我将那颗长有棱角的人心,

消隐在众人悖谬的神经,与人格分裂症中。

在那条,以雅音修筑的金水路上,

穿行的马蹄,车轮,以及从军区发展出

竞走的紫金山与鸦群,驶向我的脊背。他们推 平丘陵,

挤干水田,吞咽三川郡上的 黄河滩。

夜深人静,窑洞中的岩石封闭,荆棘向四野

蔓延。我仰望天际,烂漫的星河,

被掩埋在树木起伏的,靡靡爱欲里。

我将温暖的脸蛋,贴在高窗边,依墙仰望:

过犯,从上至下,倾泻如山。站在宫殿门楣上的

加百利,被钉在幽暗的石柱上。她,仿佛

两扇云峰一般的,御风而行的尖翅,在猎人的

绳索里,互相拉伸,上下挣扎:

直到,从天降下的,一声轰隆。一对巨大的尖翅,

飞速地,刺入地面。

“啊:好大的一摊,肉体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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