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翠屏
埋没中篆刻不朽诗篇——读雷霆散文集《伊犁纪事》、诗集《伊犁河的涟漪》
王翠屏
翻开雷霆老师的散文集《伊犁纪事》,开篇《风雪旅程》就吸引了我:大卡车载着作家一家老少四口,三代人同行在去往伊犁的风雪旅途,“暮色渐渐逝去,夜色降临,车灯射出两道耀眼的光柱,雪花儿纷纷扬扬,粉蝶般在灯光中旋舞。他们的心绪,像粉蝶般飞腾……”“在风雪弥漫的冬夜里,我向往着明天,向往着风停雪霁的春天,向往着旅途的前方……”廖廖数语,回味无穷,这样的风雪之夜,这般萧索凄凉,怀揣着对主人公命运的猜想和担忧,一篇篇读下去,每一篇的篇幅不长,但文字精巧,构思奇妙,故事有料,作品很有质感。心绪在文字中沉浮,情感在叙述中升腾,感动,感叹,感慨。怎一个“感”字了得。八十年代的作品,二十年后读来没有陈旧感,没有陌生感。这是让人惊奇的感觉。对这位老者,油然而生敬意。对他本人以及他的作品有了进一步了解的迫切和冲动。
雷霆,1930年出生于陕西省西安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曾任兵团文联《绿洲》杂志社副主编,副编审。
雷霆一生命运多舛。
1949年,不满20岁的他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后随军进驻新疆哈密垦区,参加大生产运动,从事文艺工作和新闻工作。1951年,他开始在全国及各地报刊发表大量文学作品。1952年,他的叙事诗《因为有了共产党》在全国诗歌刊物《说说唱唱》8月号“中国人民解放军诗歌题栏”下发表,他的艺术才华在全国崭露头角。1954年,他被调入兵团主办的《生产战线》报做副刊编辑,有了充分施展才华的平台。1957年,他创作的组诗《尤鲁都斯牧歌》在《解放军文艺报》上发表,引起诗坛瞩目。
可惜好景不长。浑然不觉间,正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就被打入另册,步入命运的另一端。
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在整风反右的风浪中,雷霆由于编采了一篇兵团文艺工作者鸣放座谈会的专题报道,给自己惹下了祸端。在当时的历史节点和政治背景下,他蒙受不白之冤,被调离编辑工作岗位,下放到伊犁边远偏僻的农场连队,劳动改造。即将付梓出版的《天山南北散歌》也半途夭折。命运对他来说是多么残酷:“农场的第一夜,像秋风中的落叶,枕巾上落下一层密密麻麻的头发”。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经常失眠。
在劳改农场,在牧区,在矿山生活的二十年里,他经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经历了常人无法想像的苦难生活:“气温在零下三十度以下,在苇湖里挖排水渠,整天泡在刺骨的冷水里,沉浸在寒冷劳累苦闷孤寂的泥沼中,好在我下来时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吃大苦耐大劳受大罪,所以虽苦虽累虽孤虽寂,但已置荣辱于度外,视厄运为常”(雷霆散文集《伊犁纪事》)。文革后期,他又被当作“垃圾”和那些“牛鬼蛇神、三教九流”一齐下放到一个叫卡山奇的荒山秃岭、边远偏僻的小山沟,在土法水泥车间从事高强度的劳动。“土法生产水泥,劳动条件极差,……每天下工,人便成了整个儿一个土人儿。”风骤雨狂,崎岖坎坷,苦痛挣扎,漫漫二十多年啊!
从云空跌入谷底的凄惨处境,被命运之手抛弃的无奈的心境,对文学追求始终不灭的希冀和梦想,二十年来一直伴随着他,困扰着他:“无言是犀利的对抗,地心蕴藏着炽热的岩火。纵然在厄运中苦斗终身,决不在愚昧中蹉跎岁月”。(《选择》)。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面对困境,一个诗人坚强而高傲的灵魂跃然纸上。
期间,他拿起手中的笔,将不灭的希望诉诸笔端,化名石尔萱、万钧,写了大量反映农场日新月异的变化、反映各族人民情谊的通讯及诗歌,像《建设山区的人们》《英雄的业绩》《鱼水之忆》《养鹿行家》《十月抒情》等,发表在《生产战线》《新疆日报》副刊上。1963年,他发表的通讯被《生产战线报社》评为一等奖。这些记录农场真实生活的通讯,唤醒人们对兵团史诗般生活的敬意和热爱。这些作品,无论是欢乐还是悲悯,都成为他生命的烙印和一个时代的见证。
历经坎坷,备尝艰辛,终于守得云开雾散时。
八十年代初,平反后的雷霆回到阔别已久的文坛时,49岁的他已满头银丝。正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期,也是文学的兴旺期。他先后编辑《群众文化》和《绿洲》文学刊物,一干又是十年。社会进步,政通人和,这是他编辑生涯中最舒心、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犹如岩浆下喷礡而出的火山,他将全部的生活体验和感悟,凝聚在《伊犁河的涟漪》(诗集)中。1986年,组诗《西部抒情》获乌鲁木齐天山文学奖;1989年,散文《伊犁趣忆》获兵团新时期优秀文学艺术成果奖;2000年5月,他的散文集《伊犁纪事》出版后,好评如潮,获得了兵团“五个一工程”奖。《伊犁纪事》和诗集《伊犁河的涟漪》一并收藏于中国现代文学馆。
“磨砺中进击,进击中磨砺,犁铧是奋进的勇士,浑身闪耀傲然骨气,一生在泥土中埋没,埋没中篆刻不朽诗句……”
虽遭厄运,仍孜孜以求;怀揣梦想,去等待希望。
这首《犁铧》,正是作者人生的写照。
雷霆的作品不以量见多,均以质取胜。作者有着厚重的生活积累,被风霜雪雨锻造的人生经历,他的笔锋触及生活内核,挖掘出原生态的社会形态。真诚的创作态度,真挚的情感表达,精巧、准确、冼练的文字,幽默风趣的语言风格,加之更多思考力的支撑,对生活认识的重组,对文学审美的提炼。打磨出的作品,耐人寻味,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就他的诗歌而言,总体还属于新边塞诗的范畴,有着新边塞诗的风骨和气质。早期诗歌手法还比较传统,但风格婉转、细腻、热烈、明朗,《炊烟》《小河》《云朵》《细雨》《夜雾》等诗作,大多洋溢着草原芬芳的气息,充盈着生活的甜美和快乐。“像一根透明的圆柱,从草坪上伸到彩色的云里,牧人的帐篷上升起炊烟,劝酒的歌声飘荡在天际……尤鲁都斯的黄昏,从来就这样使人着迷”读起来清新洁净,明快自如。既诗情画意,又悠然自得。
他后期的诗歌风格凝重、质朴、深沉,平实中激荡着灼热的爱,简单中蕴含着哲理性的思考。“大地凝冻的岁月,冰湖是我的倩影,我是冰湖知音,大地回春的季节,冰湖迎春风消融,我沐春雨重生。”(《冰湖》)“大漠和绿洲,都可以栖息,天堂和地狱,同时是归宿,选择只是徒劳,高山平地,风里雨里,还不如唱着歌儿,一路走去。”(《歌者》)。作者从命运的篱笆中挣脱出的歌声,那是世上最美的歌声。
雷霆诗大多直抒胸臆,意境幽远,富有神韵。有现实主义的理性冷静,更有浪漫主义的梦想情怀。“冬季漫长,孕期漫长,洁白无垠的产床上,春天临盆,不会久远,雪落雪融只是瞬间”“不知是生活的轮子,把辙印碾得太深,还是记忆的橄榄果,嚼久了才品出滋味,即使在无风的夜里,心湖仍荡起波纹”。细细咀嚼,淡而有味。
从早期浪漫主义风格,转换到后期的现实主义,和他的人生经历分不开。诗人天生的浪漫主义情怀在他现实的作品中也时有体现,这在他后期的诗作中尤为明显。只是侧重点有所不同而已。
相比他的诗歌,他的散文更加有“味”,有生活的味,有情感的料,有艺术的美,这是以苦难岁月为基底熬出的汁。比起只有皮毛之痒、蜻蜓点水浮光掠影式地玩弄文字技巧的作品,雷霆的散文有着灵魂之痛点,刻录着他切身经历和情感体验的印记,浓缩着他洞知世象人生的智慧。
散文集《伊犁纪事》取材于他在农场、牧区、矿山时的生活细节,都是原汤原汁凡夫常人和逸闻趣事。幽默中流淌着诗意,苦痛挣扎中满含美好的憧憬,读来五味杂陈,感触万千。语言除承继诗歌的精美和冼练外,更丰富了诗歌的语言技巧,拓展了诗歌的意境表达,生动风趣,准确到位,人物形象扑面而来。像《“不得劲”主编》中装模作样、让人啼笑皆非的主编;《顶头上司》中“浑身线条,均朝下行,加上一付下垂的肚皮和短而弯曲的腿,如海豚一般”喜好整人的“顶头上司”;《上海滩》中丑陋却不甘寂寞,把生活当舞台的阿美:“每逢集会游行,她总是台上台下地晃来晃去,抛头露面,洋洋自得,三分神气,七分滑稽”;这些时代的产物和怪胎,笔之所及,让人觉得可笑可怜又可恨。
拜伦曾说:这个世界有两种写作者,一种人写自己的生活,一种人写自己的幻想。我想雷霆老师是属于前者的。
二十年压抑屈辱的生活是他人生的一个劫难,也带给他生命中一笔财富,那些沉积在他心中的人和事,唤起他无尽的回忆,那是他取之不尽的文学的富矿:用爱温暖他,将他内心创痛缓缓抚平的正直爽朗的“开明政委”;八面玲珑却又重情重谊的“维持会长”;在艰难困苦中,带给他希望的八位老兵:“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就是依靠刘‘班长’的酒和酒一般温馨的热情度过的……他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天再冷,地再冻,只要根不死,心不僵,来年春天就会发芽长叶”。(《元老兵》)
还有《鹿苑趣闻》《婚事三则》《灾年鼠患》等原汁原味的生活,在他的笔下都非常出彩。
雷霆把文学当事业来做。五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他断断续续做了四十年的报刊编辑,终年跋涉于文山墨海,天天在文字堆里“摸爬滚打”,把一生的精力和心血大都倾注于报刊的编辑工作中。可谓照亮了别人,燃烧了自己;熬白了头发,耗尽了心智。
“我在大漠上留下一行正直的脚印,即使冰雪掩盖了我的足迹,大漠也不会忘却我的深情,待到春天冰雪消融,芳草将在我的脚印上丛生。”
雷霆获得过歌曲、演艺、文学艺术创作等近20种荣誉证书。但他也曾经多次放弃各种“名录”“辞典”的录入及中国现代文学馆大瓷瓶上的留名。
心灵的高度决定了人生的高度,无论是为文还是做人,雷霆都彰显了一个老文艺工作者的境界与格局,责任与担当。“雪的贞洁,冰的坚毅,冷宫里深蕴的火热情谊”使他的作品呈现出艺术的持久性和生命力。始于痛苦,达于壮美,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活对他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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