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江月卫
我的单位叫文联
江月卫
曲指数来,我们这个拥有近千人的村庄在外工作的还不到十人。因此,我们这几个在外工作的情况,村子里的是打听得清清楚楚,不是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关心和记得我们,而是他们弄清楚了,好在遇到什么麻烦的时候随时找我们帮忙。
村子里的人只知道我们是在外工作吃国家粮,今后拿退休工资,生病住院有报销。他们弄不清职务级别高低,也搞不清干部职工的身份区别,更得不到什么叫事业编还是行政编。他们看重的是在外工作人员的单位与他们生活中的关联,看他们今后遇到什么事需不需要与你所在的这个单位扯得上。医院、公安、法院这些单位是他们是最为看重的。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肯定要上医院;现在一人一个身份证,办身份证要找公安局;有什么扯皮打架要打官司的这得要由法院来裁判。因此,村子里在医院、公安和法院工作的几位回到村子里便成了香香饽饽,不是这家喊吃饭就是那家喊喝酒,比贵宾还要贵宾。其实,在医院工作的只是个护士,在公安、法院工作的也只是个办事员,连副科级都不是。相比之下,我这个在文联工作的职务最高,副处级。但因帮不了村上人解决什么问题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像破落地主一样辉煌而无实际意义。
每次回到家,只有屋上坎下那些七老八十的几个老头子跑来找我,拿出几张皱巴巴的学生作业纸,说那是某年某月,某某过世给做的对联祭文什么的,要我指点。这一看一聊就是大半天,到了吃饭时间还得给他们弄吃的。我爹常说,我不回去还好些,回去了他的日子都过不安宁,还得帮我服侍客。
有次我爹无意中听说我要申请调到法院去工作,他默默地记在心里,半年后没头没脑地问我,你那事办得怎么样了?我说什么事?他说调法院。我这才突然想起,那是朋友们开玩笑说法院要个写材料的,想推荐我去。我说我不是学法律的,调法院干什么。我爹还固执地做我的思想工作,说可边做边学,鬼脑壳都是人雕的,难道那几部法律还学不会?可见法院在我爹脑海中的地位有多高啊!
在我家屋后头有一位是从部队转业的,安排在铁路上搞乘务员。因年龄和兴趣爱好上的差异,我与他没什么交往。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工作,但一年也难得见上一两次面。一天,他拿着一个报告跑到我办公室来,说村子里要安装自来水还差三万来块钱,要我找领导解决。人都是有私心的,想着我那七老八十的父亲每天还要去挑水,我就接受了这项任务。好在有一位实权领导也爱好文学,我们时不时在一起喝茶聊天找灵感,我顺势就把报告给了他。半年后我回到老家,见着白花花的自来水才记起这事。我爹说,你看人家一个铁路上的小小乘务员做了件大好事,村子里几十年来都没解决的饮水问题……我没有解释,更没有争功。后来这位铁路乘务员又拿着村子里要修水渠、修公路什么的报告来找我,因这位爱好文学的实权领导早已调走,再说了,和领导关系再好,人家领导又不只是为我们那个村子当的,还要考虑全市那么多村。这些事没得到解决。为此,这位铁路乘务员得到的是一片骂声,先前他帮村子里安装自来水的事早已被村民们丢到了脑后。
文联因为有一个“文”字,村子里那些大学毕业后没考上公务员又不愿意外出打工的,前几年都曾来要我安排工作,在他们看来,只要上了大学就是有文化的,就与有“文”字的单位沾了边。我说,你会唱歌跳舞不?我想,如果会的话可以在办艺术培训班那里安排一下,反正自己教学生自己收钱,单位又不负责工资的。但我知道,我们村子里的人幼儿园都没上过,哪会什么唱歌跳舞啊,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句场面上的话。果然,都摇头说不会。
见我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村子里来找我的人也就慢慢的没了。我也落得个清净,每天上班下班,看书读报,生活过得平平淡淡舒舒服服。前几天因为房族里的一个大伯过世,我回到老家。村长正本其事地找到我,说我在外工作那么多年了,村上的人都不知是个什么单位,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文联。他若有所思双手抓着光光的脑袋。我知道他没有弄明白什么叫文联。我又补充道,是一个群团组织,和妇联、残联、工商联的性质差不多,全称叫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哦——村长一声惊叫,吓了我一跳,说我明白了,是管文化局的。
我说,不是的,我们和文化局是平级的两个单位,就像一个爹生的两个崽一样。
村长又连续发出了三个“哦”的感叹,头还一点一点的,我估计他还是没有弄明白,但我只能这样给他说了。
这时,旁边一位在村上算得上乡贤的长辈搭了腔,说你们文联不错吗,前几天我看新闻,那四川省文联原主席郭永祥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涉及四千多万咧!要注意啊,你也是我们村子里仅有的几个吃皇粮的人哦,不要丢我们村子里的丑!
真是应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那句话。这位乡贤他只是从新闻中知道郭永祥这事,可能对文联也不了解,大家都知道的,郭永祥犯事不是在文联,如果乡贤知道文联是一个什么样的单位就不会说这样的话。我解释说,文联不管钱,不管物,是专门和文艺家们打交道的。单位的资格比较老,中国文联成立于新中国诞生前夕的1949年7月,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发起单位之一……我估计后面我说的他们没有听进去,因为村长打断了我的说话,他说村里两个村民小组间一座桥修了几年也没修起来,使得桥两头的公路修通了六七年了也无法通车,既然你们单位那么有钱,就请帮忙解决点资金。
我摇了摇头想解释。但村长不让我说,他说,我早就听说了,你的官和我们县里的副县长一样大的,你看我们一个副县长去年帮我们硬化村里的主干道就花了一百多万,何况你还在市里,市里还管着县里……
见村长等着我表态,我说,你听说过郭沫若、茅盾、周扬、巴金、老舍、梅兰芳、夏衍、冰心、曹禺……村长六十来岁,是高中毕业生,恢复高考那年他也参加过高考,他说这些名字听说过一些,比如曹禺的电影《雷雨》《日出》他都看过,还能记得《雷雨》中的周朴园、四凤,《日出》中的黑三他印象最深。我说,这些名人当过我们国家文联的主席副主席,我们搞的是吟诗作画、唱歌作文、排舞编曲,搞的是精神文化生活产品。
知道了——知道了——突然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我转过身,发现是一位年轻小伙子在用手机上网查到了文联,他照着手机上的文字读了起来,文联的工作是联络……那年轻小伙子只读了几句便没读了。村长催问,怎么不读了?年轻人一边翻看手机一边慢慢的轻轻的说,你们什么名人主席咧,连“砸”字都不会写,还有那个“怒”字也写成了“恕”……我明白了,年轻人是在看一条新闻,是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一个县文联主席的诗发表在网上,遭网友差评后怒砸人家电脑的事件。我心想,唉,他们怎么尽是发现这些丑事?其实,文联的好事多得很咧,怎么他不发现呢?我刚才还搬出那些让人听了震耳欲聋的名人来吓唬他们,没想到马上就出了洋相。好在村长对网络不了解,在场的村民对网络的了解也不多,更不关心什么“砸”、“怒”,想着的是怎么找钱来把村子里的桥修好路搞通。村长对那年轻小伙子吼道,一边去,我们谈正事咧!那个手机上网的年轻小伙子和几个同伴说说笑笑地走开了。
村长还是不能理解文联是干什么的,又问我说,演戏这些事不是文化局在搞吗?我说差不多,但有不同,不同的是文化局搞的是大众文化,是普及型的,文联搞的是精品文化,重在精品创作。
我估计村长还是不了解,但他不再追问了。他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说,哦,对了,你们有搞音乐的,给我们写首村歌,你看我们村子里产猕猴桃、黑葡萄,下一步我们村子里还要开发山村劳动体验游……村长说得眉飞色舞。
我硬着头皮应承了这一任务。我是这个村子里走出去的,这里埋葬着我的亲人,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得用单位的资源优势为村子里做一点事,村子里也得占一点我单位的便宜,要不他们会觉得吃了亏,这是村民们的愿望和心态。
当然,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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