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北乔
读陈克锋的诗,倍感亲切,共情是自然而然之事。这源于我俩都是乡村人的根脉和异乡人的漂泊。我相信,生活者陈克锋、诗人陈克锋以及其诗彼此共生,却又各自独立。毋庸置疑,因为所有的诗歌写作本质上都是如此。陈克锋的诗歌态度以及表达的方式和内核,建立在质朴与真诚之上的诗意,并在日常生活的漂浮之时探入生活的内部,直至省察某种本质性的存在。陈克锋的写作鲜明而诚实地表达诗人与生活现实的关系,这与其说是一种技艺,还不如说是遵从了情感的指向,并由此荡漾诗性。
诗总是从生活而来,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和规律。我们需要考察的是诗人书写的过程和呈现的品相,最终感受诗人对生活的个性化表达方式和审美精神。而对于陈克锋,我们更要关注其创作与生活的关系。换而言之,作为生活者的陈克锋对于其诗歌的意义显得尤为重要。我没有见过陈克锋,也没有读过与其相关的生活资料,我读到的只是这些诗。这已经足够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陈克锋是一位背着故乡的生活者。他的故乡是亲情的化身,是宽容且细致、渺小且温暖的载体。无论可触及的具象生活,还是走进诗歌的梦境生活,他一直在生活中,感受并感恩生活。他随时随地融入生活,无论在什么状态中,始终与生活平等相处。他来到了远方,但他的身影是故乡的。这样的人生,不是他自我边缘化,而是对自我最为本真的指证。他的诗歌写作,不是所谓的“精神还乡”,而是在抒发和清晰这一指证。我相信,他写父亲、写母亲、写大城市背景的小生活,是在与故乡,也就是与内心深处的“我”对话。虽然他也常常遥望家乡,但更多的时候,家乡就与他在一起,或者说,他和家乡来到了远方一起生活。
陈克锋如此的生活性情以及由此动力生长的诗歌,其语境和情境有了清新脱俗之品格。在他的诗歌中,没有虚构故乡的当下焦虑和转身之后的乡愁,也没有与现实的激烈对抗或格格不入。不可否认,隔岸或怀旧式的乡土叙事,漂泊中遭受的挤压和排他,以及上升到文化层面的油与水的状态,不仅是诗歌书写的现代性场域,也是现实的真切。对原生的无奈阉割甚至彻底的弃绝,漂泊如利刃在肉体和心灵上随时制造伤口,乃至在文化浪潮中喘息或窒息,已经带有一定的普遍性。诗人的疼痛和呻吟,增加了诗歌的尖锐性和深刻性。诗歌在呼救,在呐喊,在撕裂那些从未愈合的伤口。可生活仍然在继续,也只能继续。是不是可以这么说,这样的诗歌,是在释放焦灼和不满,获取心灵的安宁;是在振臂高呼,寻找他者的支援。这当然是诗歌的重要使命之一,也是诗歌极具要义的价值所在。但之于生活,之于诗歌,应该还有别的指向和担当。如此,陈克锋的诗歌如和风清流。《迷路的孩子》是一首极好读的诗,易懂又不乏深刻的寓意。我愿意把从乡下来的萝卜看作进城的陈克锋们,那些泥土本是乡村大地的一部分,也是生命和文化的精魂的实体。在这里,没有小人物的哀叹,没有底层叙事的纠结与愁绪,日常生活以本来的面目登场。这是日常化写作的平常之举,不平常之处在于诗人的情绪与释怀,还有历史观照之下的绵延与重生。陈克锋几乎不作宣泄或抗争性的言说,而是关注如何将现实打开通道,为背井离乡的生活探求出口。这不是对现实的屈服,而是怀着积极之心行可做之事。黑暗中的星光,陌生里的温暖,压力下的鲜活,我们总是要与生活和解,积攒和受用点滴幸福。正如那些破碎的玻璃,阳光下,依然是一片又一片的明亮。生活当如此,诗歌也应有此奉献。正因为如此,陈克锋才会从“我经过馒头摊点/看到她望着缥缈的远方/轻轻地,笑出声来”。这笑是“卖馒头的女人”的,也是陈克锋的,这是陈克锋生活者和诗人的合体。他自信地书写个人经验,自信地进入公共生活领域。精神或神灵已化入生活之中,他可以随心地从生活中发现和描述那些久违的神性与灵性。我们可以说他是在缝隙中发现和品味阳光,更可以说他能够处理生活中的疼痛与温暖,并将带有体温的诗歌传递给我们。他不只是“为千万北漂者举笔/写下一小片阳光”,更为我们柔化了坚硬。这正是陈克锋的脱俗之处。回到生活俗常的精要,离开当下诗歌世俗的表达。
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曾说“我愿意把技术定义为不仅包含诗人处理文字的方式,他对格律、节奏和文字肌理的把握,还包含定义他对生命的态度”。我们无法回避诗歌的“言说”,尽管有些尚处于神秘地带,无法言说明了。可以肯定的是,诗人的言说,是相对独立的生命体,有着个性化的文字腔调和行走姿势。这涉及到及物能力、异化想象力等天赋,也关联到生命的特质和与众不同的阅历与体验。等等,路径极为复杂,甚至随处可遇黑洞。但言说的面貌以及抵达的可能,相对容易体察,因为这得益于我们阅读的直接感受和深度体味。陈克锋的“言说”颇具返朴归真之风,富有情怀的生活真实感和沐浴现代性的责任感。在雅与俗、清澈与深奥之间,不动声色地展开了言说的冒险之旅。因为我阅读上的偏爱和情感上的自然认同,我喜欢这样平易近人又内涵隐约的言说。相信这样的言说,来自于陈克锋对于生活的体认以及内在情感、精神的随性策动。他所做的是凝视或回味生活中的某个瞬间,某个细节,某个场景,某个片断,然后平实而又艺术地再现。是的,陈克锋将进入生活与进入写作进行了有情有意的统一,发现、提取、保留或呈现了生活原生性的神性和意境,我们感受到他对生活和对诗歌同样的敬重与膜拜。他的诗歌注重叙写情节和画面,充满生活表层或潜藏的动感。好的诗歌有很多种,各有其价值,但质朴而厚实的诗歌,总是美妙的。读陈克锋的诗,总会让我想起乡村里的智者说东道西,谈古论今,言语平实,看似波澜不惊,可以像过堂风一样飘过,但又经得住琢磨。就像田里的庄稼、河边的野草,感觉俗常,但停下脚步,感动会随之而来。我相信陈克锋心怀敬畏地打磨过词语,斟酌过语气,但他的意义在于,他找到了与生活的内在如血脉般的联系,在乡村的过去、自我的当下与生活的明暗这三者之间,发现了共通之处。这样的共通,是一种坚守般的承继,也是豁达般的接纳与融洽,还有那一片亮色的宽容与悲悯。
我无意对陈克锋的诗歌作出评价,哪怕是纯粹个人化的阅读评估。当下的诗歌面临着诸多挑战,一片喧嚣中的沉浮,既有诗人的突围或自我玩味,也有读者接受的纠缠与调整。就像陈克锋的诗歌,再客观或私人化的认同,似乎都意义不大,并会带来无法预测的不屑或指责。重要的是我们以什么样的观念或情绪来阅读,既走近陈克锋的生活,又走进自己的生活,用他的诗在可以实现的安静中与自己如实地对话。不过,可以强调的是,面对这样的诗歌,我们只当“北漂诗”感受和解析是不完整的,也会在更广阔的视野丧失或遮蔽陈克锋所做出的努力。我在意的是陈克锋这样一位诗人对于生活与诗歌共有的性情和态度,绕至疼痛和悲伤背后,有时是直视疼痛和悲伤,真诚而积极地寻觅和咀嚼星光般的温暖与乐观。相信,当我们在日常生活和诗歌生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交汇点,陈克锋的诗歌写作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我们所向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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