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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和木雕楼

时间:2024-05-04

周云龙

黄山之行,不看山;现在,流行看“村”。宏村去得多了,这回,我们特意去看了一个卢村。此地在宏村以北,约两里路。看点自然是徽派木雕艺术的极品—— “徽州木雕第一楼”,系卢氏三十三代传人卢邦燮于清道光年间所建。卢邦燮早年经商,家富百万,后转入仕途,累官至奉政大夫、朝政大夫。据说,木雕楼,两位工匠花了20年时间才完工。

不过,最吸引我的是玻璃厅里那一块块已有180多年历史的玻璃。厅是屋主卢百万最小的妾所住之地。卢百万经商时出使过德国,玻璃正是从德国一路小心翼翼运回来的。导游说,门窗上的一小块玻璃,差不多就是当时一栋木雕楼的价格。——吓死游客宝宝了。

当年,厚度只有两毫米的德国玻璃,何以与气势恢宏、技法缜密的徽州木雕楼抗衡?而今,光线幽暗、散发霉味的木雕楼,风头又何以压过时尚、气派的独栋或联排别墅,成为游客趋之若鹜的景点?经济学给出的一个理由可能是,物以稀为贵。

玻璃,还是那块玻璃;木雕楼,还是那座木雕楼;唯有住的人、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所以,玻璃和木雕楼的身价,在古人和今人眼里,是迥然不同的,他们有着个人的兴趣喜好,更有着与时俱进的评判参照系。物贵、物贱,固然由商品的价值和市场的供求状况决定,但事实上,常常也因评判的人而异,准确地说,是因人的心态而异,人总会做出经验性的自我调节。

走出玻璃厅,忽发奇想,假如“玻璃”是路人甲,“木雕楼”是路人乙,当年的他们共处一室,路人甲可能会很神气:我,海外背景;我,千里迢迢……我的到来,给高深、幽暗的徽派建筑带来一丝特别的光亮!我当然卓尔超群,身价不凡。路人乙也许会很不服气:我的雕刻,技艺精湛;我的造型,栩栩如生……我才是楼房的基础、主体,门窗那些只是填充,仅是装饰,神马玩意?!事实上,玻璃和木雕楼,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并不因主人或外人的厚此薄彼而心神不宁、魂不守舍。100多年后,玻璃和木雕楼,依然默默无言,坚守岗位,而若换了它们的代表人物路人甲、乙,假如他们也安然健在,或许又有另一段针锋相对的“互掐”,只是一个变得神情落寞,一个开始扬眉吐气。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物种。而他的奇怪之处在于,习惯以人之心度物之腹,甚至以万物之灵自居,往往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赋予天下万物贵贱、美丑、智愚以及高下等简便的标签。

有朋友说,世上本没有所谓“杂草”。如果不是人类把一部分植物培育、归类为农作物和花卉,那么剩下的那些也不会被冠以“杂草”之名。英语里,“杂草”(weed)一词,本意是指“无用或不美的植物”,有时甚至可以用来指树木。显然,“有用”或“美丽”与否,都取决于人的视角。很多情况下,“杂草”和那些“更有用的植物”之间并没有一个不可逾越的边界。举例说,车前子(芣苢)、葵菜之类是在中国古典诗文中常被提到的植物,到后世早已被视为杂草和野菜;一个地方的观赏植物,到了另一个地方却可能疯长起来,变成可怕的杂草。

有学者还提出一个有意思的见解:人们本能地会把那种符合我们观念中有序和美感意识的风景才看作是“美”的,如果什么植物扰乱了这种干净有序的世界,或不按人类的行为准则生存,我们就将它们冠之以“杂草”之名。这其实是一个农夫的视角。那么,习惯地以当前市场价去确定某个物品身份贵贱的做法,是不是一个贩夫的视角?这个视角,往往是势利的、市侩的、危险的。

走出卢村,思路一直暂留在玻璃和木雕楼上。人对身外之物的分类,正是文明社会发展的结果,而人们由分类进而分化出不同的态度,有时流露出的却是一副反文明、反科学的嘴脸,是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赤裸裸展示。一个真正文明的社会,人们都应该尝试着不断从自然、植物、动物以及一切事物的本身去理解它们。

抵达这个文明彼岸的路径,其实并没有雕刻一座木楼那么艰巨、复杂,关键在人观念的自觉、蜕变。“中国最后一位儒家”梁漱溟说过,人类面临三大问题,顺序不能乱:先要解决人和物之间的问题,接下来要解决人和人之间的问题,最后一定要解决人和自己内心之间的问题。

三个问题,也是三种境界。第三境界,或许可以理解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反观自照,其实,我也还只是置身第一境界的纠结者,却试图劝导别人如何进入第二、第三境界。多情应笑我,太当真了。南来北往的游客里,也许独有我念念不忘那块“价值连楼”的玻璃,又是百度,又是微信,别人只当一个噱头或玩笑而已,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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