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蔡雨艳
开在母亲手里的花
蔡雨艳
女人都有心爱之物,或是一串项链,或是一枚戒指,而母亲的心爱之物却是一把剪子。
剪子是居家过日子必备的工具之一,一般家用剪子信手拈来的,剪断所需之物。而母亲的剪子是专用裁剪的,她的剪子是不允许别人动用的。
剪子成了母亲心爱之物,缘于我家的孩子们。那年月物资匮乏,买布要用布票,而布票是按人口分的,一年每人只有几尺,我家没有那么多的布票和钱来买布,常常是老大穿小了的衣服老二穿,老二穿小了再给老三,有破的地方就缝缝补补,破碎得实在不能穿了,母亲就把衣服拆开,衣服的前片和后片剪成马夹,袖子剪成套袖,其余的边角余料用来做鞋垫。
有时大人的衣服只有一个地方坏了,不能再穿了,母亲把它改制成小孩子的衣服。当我们穿上合身的改制的衣服,心里美美的,一脸的阳光。当生活条件好一些的时候,母亲学着裁剪衣服,她买来裁剪书看,虽然只上过二年小学,识不多字,但是母亲勤学好问,时间长了,便学会了裁剪衣服和制作衣服。记得上世纪70年代的某一年,母亲做裤子,那时的布面是2.7尺宽幅,若是一个人臀围超过2.7尺,布料不够宽,要给裤子打一个“衩”,这个“衩”怎么打,没有实际操作过的母亲是不会的,于是她就到缝纫铺,跟师傅学……终于学会了这个技巧。母亲的心里有个小九九,就是不管自已多累多苦,也不能让孩儿们受委屈,日子一定要在全村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母亲对剪子爱护有加,剪子磨得锋利,用得黑亮,剪子口的左边让她用布条严严实实地缠绕着,这样用剪子时间再长也不会磨手了。
当邻居们看到哥哥穿着母亲做的蓝色中山装时,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有的就直接求母亲给他家的孩子做一件,母亲推辞说:“做不好……”邻居说:“没事,做坏了也不让你赔。”当时布匹紧缺,不知攒了多久的布票才够买一块布的,要是给裁剪坏了,咋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里没有试验田。在邻居的鼓动央求下,母亲量好邻居家孩子的身长、袖长、胸围及领口的长度,记下来,算一下。母亲的剪子终于在布上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剪布声,顿时一块蓝卡其布被剪成几片,邻居又拿出一小块白布说是给衣服再剪一个兜,好装东西,白布是兜里子的布料。这就增加了裁剪的难度,开兜口既不能大了,也不能小了,这也没有难住母亲,她花一上午时间把衣服做好了。我们看了觉得新奇。邻居连说谢谢,看见那孩子穿上新衣服那个美劲儿呀,母亲也品尝到助人为乐的快乐。
母亲的手艺在村里渐渐地传开了,求母亲做衣服的人多了起来,做衣服件数也与日俱增。母亲的宝贝剪子终于在一天“罢工”了,父亲只好求人在北京买一把专业裁剪用的王麻子大剪子,母亲如获珍宝,更不让我们小孩子动用它了。
母亲的手艺越来越好,称赞的人也多了,当给小女孩子做花布衣服时,母亲还会用边角余料裁剪一个小贴兜,像一朵小花一样开在衣服上,孩子的母亲都夸母亲“剪下生花”。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谁也不做衣服了,都买成衣穿了,母亲也就没啥裁剪的了,但是那把大剪子她还一直珍藏着。母亲珍藏的是她为人妻为人母时度过的艰难岁月,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要强,什么样的艰难困苦也湮没不了它。
母亲爱刺绣,爱看开在母亲手里的花。虽然她没有更多的时间让这些花绽放,她有做不完的活,屋里屋外,炕上炕下,洗洗涮涮,丢下耙子拿起苕帚,母亲总是在她做完家务时,腾出一些时间来,做她想做的事情,比如刺绣。当她坐到了炕上,偎到炕琴前,拉开对开的双门的一边烫着花鸟一边烫着鸳鸯戏水的炕琴门时,我就知道她要找一个小花笸箩,里面装着花盛子、一个小铁盒子、一个旧本子,小铁盒子里装着绣花针,母亲的彩色丝线,都一层一层地夹在一个旧本子里,母亲的绣花纸样子也一页一页夹在一个旧本子里。打开那个旧本子,看到花丝线让我眼睛一亮,彩色的花丝线是平时不多见的,看到彩色丝线,心里美美的,心说这个只有我家才有的。彩色丝线是母亲的宝贝,不允我们动的,平时我们也看不到,只有母亲刺绣时,我们才能看到的彩色丝线的美丽。只有到了五月初五我们才能得到五彩线,五彩线系在我们的手腕上、脚腕上。五股彩色丝线可以避邪祛病,可以保佑我们健康平安。绣花纸样子有好多种,母亲平日里就留心搜集花样子,有梅花、有荷花、有喜鹊登梅、有二龙戏珠、有锂鱼跳龙门。有动有静,有山有水,静动和谐,栩栩如生。
小花笸箩什么时候成了母亲的心爱之物,不得而知,也许我没有出生前就是了。第一只绣花针是买的,第二只绣花针是父亲做的,针头是向村里的医生要的,医生用过的针头,在针头的针尖宽泛处打一个眼,穿线用。第一个花盛子也是买的,另外两个大小不等的花盛子是父亲做的,父亲照买来的样式用竹竿围绕一圈再用火烤后定型,然后再用钉子固定好。花盛子的作用是用来固定绣花布。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有了母亲的刺绣作品,一个方方正正的黑枕头,上面绣着漂亮的红花和绿叶,就出自母亲之手。一个小小的荷包、儿时带的肚兜兜、绑定婴儿的腰带、弟弟的虎头童鞋等。白的粗的家织布衣,只要母亲在衣衫袖和领子刺上蓝色的小花,一件衣服就生动了许多,漂亮了许多。母亲经常刺绣的,有我们儿时带的肚兜兜,肚兜大多是红色的,绣着旁逸枝出的花。夜晚灯下,一针一线、一上一下,一朵朵花在母亲的手里绽放了。母亲为我姥姥做过一双鞋,那双鞋做的非常精致,花了好几个月闲散时间,在姥姥的催促下完成的,那是姥姥去那边上路时要穿的。鞋脸是绣花的,那花开得极艳。世上再也没有一朵这样的花,永不凋谢,一个女人多么希望自己是一朵开在丈夫心里的永不凋谢的花。姥姥就是开在姥爷心中的这样的花,母亲也是开在父亲心中的这样的花。母亲过了66岁以后也给自己做了一双这样的鞋,鞋脸是绣花的,留着自己走向天堂时穿的。她还给自己的好姐妹也做了一双,她怕以后眼花了做不成了,说这事不能等待的。喜庆一点的就是为哥哥结婚时绣的门帘,喜鹊登梅图案。我也跟着母亲学过刺绣,只会在手帕上绣一朵小花。听母亲说,她小学跟她成绩一样的那几个同学,都上了中学,后来都分到丹东一个刺绣厂,看到同学有了心爱的工作,自己只能在家做家庭主妇,她有一点不甘心,手工刺绣、缝纫刺绣她都那么喜欢。那一年我15岁,我领悟到母亲绣的不是花,而是她的梦想。
粉红的梅花就开在母亲手里。寻常的日子,临睡前,母亲总是拾掇零碎的时间坐在炕上剪上几剪子,就像作家练笔一样。有时抬头望着窗外,当她听到几声乌鸦叫,母亲的眉头紧锁,她在想这专门报警的乌鸦这时叫了,是要出什么事吗?是不是自己的淘气二儿子又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架了?二哥天天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架,二天一小架三天一大架,只要母亲听到外面有孩子在哭,那八成就是我二哥给打的。家长领着哭泣的孩子一边吵闹一边来到我家,母亲笑着赔不是、说好话,给小孩子一点好吃的,答对人家高兴才算完事。这时,母亲东屋西屋找淘气的二儿子,果然还没有回来,侧耳听一听有没有小孩的哭声,有没有找到家来的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月光在静静地闪动。这时母亲才收回心,静静的剪上几剪子。嘴里讲着“狼来了”的故事和那永远也没头没脑反复重复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在这故事中我们入睡。
一进腊月,母亲就忙着剪窗花。母亲有一双巧手,剪什么像什么。母亲拿起剪子,我就歪着脖子问剪啥,母亲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细心看母亲手里的纸刚开始是看不出来像什么,当贴上窗时,就真真切切的知道是什么了。老宅子上下带格子的窗,贴着的红色窗花才喜庆,才有过年的气氛。
母亲把旧的报纸折叠对称,用剪子剪,剪子尖挑挖,精彩的图案就露出来。她端祥着手里剪出的花,脸上写足了甜甜的笑。
我怀疑母亲的手是不是仙女的手,怎么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剪。母亲剪窗花时我凑到跟前想看个究竟,母亲让我离远一点,说等我会使剪子就教我。母亲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地拿出剪子,在那有模有样的学用剪子,不但没有学会用剪子,手指还磨出个大泡。这是我长大后母亲告诉我的。
儿时到邻居家串门,邻居让我们猜迷语,说上八凳下八凳,猜不着是杂种。我一下了就想到了是上下带格子的窗。邻居家也贴着漂亮的窗花。那时只有过年时才能买红纸贴红窗花,平时剪窗花都是用旧的包装纸或者是旧的报纸。老宅子翻盖成四间青砖瓦房屋,有明亮的玻璃窗,冬天的玻璃窗常挂着天然的窗花,无规则无形状的,任你想象。过年时母亲还是忘不了剪窗花贴红窗花,红窗花很漂亮,若是有蝴蝶看见了也会落到上面,它会以为是真花。我常想母亲剪的花有没有夭折的呢,夭折的花会不会痛苦,会不会哭泣。
母亲也会剪福字和剪喜字,两个喜字连在一起叫双喜。偶尔村里有结婚的人家,会来我家让母亲给他们剪福剪喜字。逢年过节,娶妻嫁女,寿诞之期,窗花贴在门楣或玻璃上,清新、大方,使自家的院落喜气盈盈,生机盎然。花开富贵,生命之花就这样开在母亲的手上,开在母亲的心里。原来窗花里蕴含着母亲对明天的美好希望。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