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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时间:2024-05-04

赵起超

三婶儿去世的第二年,正逢我从部队复员到地方。在回家的路上,我决定先去看看住在乡下的三叔。

三叔是个憨厚的人,平时以种地为生。三叔喜欢画画,尤其是画人物,三叔的画还在省里获过奖呢。

我一到三叔家,三叔就立刻放下手里的农活儿,高兴地把我抱住了……

到了晚上,三叔用心准备了一桌酒菜,我俩坐在炕上边喝边聊,我给三叔点烟,三叔给我倒酒,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中年女人,只见她双手端着一大碗炖好的鸡肉轻轻地放在酒桌上,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拉着三叔的手走到门外,在三叔耳边神秘地说了几句悄悄话儿,就一溜烟儿似的走了。三叔转身回到屋里对我说:“她叫孙老丫,住在后院儿,是我高中同学。”我笑着点点头。三叔喝了一口酒又说:“唉,她男人在部队抗洪的时候牺牲了,还是副连长呢……”说到这儿,三叔沉默了一会儿,见三叔不语,我笑着对三叔说:“三叔,三婶已经去世了,她男人也‘光荣了,三叔就没想点儿啥事儿?!”我的话音未落,三叔笑了,笑的十分灿烂。

我和三叔已有两年没见了,这次相聚,我俩都没少喝,后来三叔说不喝了,我和三叔各自睡下。三叔的鼾声,是我儿时的摇篮曲。

我相信——那一夜,三叔肯定做了个美美的梦……

第二天清早,三叔说要去城里看看正在读高中的女儿雯雯。三叔收拾好给雯雯带的吃的用的,然后,我们一同坐上了开往城里的客车。

雯雯是三叔的养女,她自己不知道。听三叔说,去年雯雯生了一场病,还在家休了两个月的学,尽管如此,也没影响到她的学习成绩。雯雯所在的学校是重点校,离公园很近。

雯雯三个月大的时候被三叔抱到家中,三叔和三婶把雯雯当掌上明珠。那时,三叔家生活困难,家里只要有好吃的都会给雯雯留着。雯雯在上小学的时候,曾连续四年被评为校三好学生。

雯雯在上小学三年级之前都是三叔送,三婶接。有一天,三婶生病了没去接雯雯,雯雯的同班同学孙飞因为没抄到雯雯的作业,在放学的路上把雯雯给打了,雯雯到家后把这事儿一学,三叔顿时火冒三丈,抄起一把铁锹气冲冲地向孙飞家跑去。到了孙飞家,三叔就双手举锹去砸玻璃,几分钟后,孙飞家的玻璃被砸得粉碎。孙飞的爸爸出来骂三叔,三叔更生气了,双手把他举起来,扔进了门前的雪堆里。这时,刘会计正好从此路过,上前来拉劝三叔,被三叔一脚蹬出两米多远,吓得刘会计捡起地上的帽子赶紧溜了。三叔站在院里高声喊着:“以后谁敢欺负我姑娘,我就扒了他的皮……”说完,扛着锹回家了。

下了车,三叔去看雯雯了,我便找了一家临街的宾馆住了下来。

夜深了,月牙儿高高地挂在天上一动也不动,微风吹动宾馆的窗纱,从窗外飘来一阵凉爽,这已是深秋了。我点燃一支“红塔山”深吸了一口,心想,有两年没见到雯雯了,她肯定又长高了。

这时,三叔给我打来电话,说和雯雯在一起呢,要请我去吃烧烤,我欣然答应了。我锁好门直奔楼下,三叔和雯雯早己站在那里等候。宾馆的对面就是一家烧烤店。在吃烧烤的时候,我给雯雯两百元钱和两条从部队带回来的白毛巾,还有一架自己用子弹壳粘的“飞机”送给了雯雯,雯雯爱不释手。看着雯雯天真开心的样子,三叔和我都笑了。虽然是周末,三叔和我还是尽早把雯雯送回寝室,让她早点休息。我把三叔接回宾馆,三叔上楼之后连脚也没洗就躺下“呼呼”了。

躺在宾馆的床上,我却无法入眠,我找出在部队期间写的几本日记,一篇一篇地翻看,往事就在眼前……

腊八节过后的一个雪天,三叔给我打来电话,说是他家要杀年猪了,让我一定去,我懂三叔的心意。去三叔家的路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三叔家杀猪,请了村里的很多亲友,村主任也夹着包儿来了。孙老丫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一直都没闲着。到了吃饭的时候,三桌客人都纷纷坐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叔示意村主任、孙老丫、刘会计和我都到他那桌去坐,我瞬间有一种被高度重视的感觉。随着三叔的一声提议,大家或举杯或端碗,一时间碰得“咔咔”直响。

孙老丫中等身材,体态丰满,方脸杏眼,左边脸上还有颗小黑痣,过肩的散发飘着清香。听三叔说,她早年还当过村妇女主任呢,丈夫牺牲后也再没嫁人。

孙老丫有一个儿子叫金锁,转业后分配在市文联工作。三十岁的金锁书生气十足,是城里有名的书法家,金锁的书法作品收藏润格每平尺己达到两万元。金锁去年已经当上爸爸了。

晚上九点多,人渐渐地散去,三叔忙着送客人,这时孙老丫点燃一支烟,由衷地对我说:“你是不知道,你三叔被黑瞎子扑过、被马踢过、还被树砸过,这人命大呀,你三叔这人好,在我心目中,他,绝对是……”边说边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听了这话,我也十分开心,又敬了孙老丫一杯酒。三叔送完客人进来了,坐回原位,这时,我假装上厕所,刚一起身,三叔便说:“外边黑,快点回来!咱接着喝!”我心想,这场面多好呀,让他俩好好唠唠。这时,身旁的孙老丫小声对我说:“我今晚不走了,你上我家去住!”说完,孙老丫偷偷地笑了。

孙老丫家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两幅画,我一看落款就知道那是三叔画的,其中一幅是孙老丫的肖像,画得逼真入神,炕头儿的墙上还有一幅“芳草留人意自闲”的横幅行书,落款儿是金锁。

夜里十一点,我还没有睡,这时,只听有人在敲门,我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从门缝向外看,原来是三叔扶着孙老丫站在门外,我急忙把门打开,然后和三叔把她扶到炕上。在三叔给孙老丫盖被子时,我发现孙老丫裤子的拉链儿没拉上。三叔看了一眼孙老丫,我们就离开了孙老丫家,在回家的路上,三叔背着手哼唱着《难忘今宵》。

村主任从乡里开会回来已是傍晚十分。他先到三叔家,告诉三叔,说最近市里边有个书画展,让三叔好好准备并且一定要参加,说是代表全乡参加,三叔听了连连点头,说:“必须的!”

三叔吃过饭连夜又去了孙老丫家,说让她明天跟着进城去买些画材,孙老丫高兴地答应了,三叔临走时,还使劲儿地拍了一下孙老丫的屁股……

河湾乡离县城有四十多里地,这几天又赶上两场大雪,所以路况相当不好。

早晨,孙老丫急匆匆地料理完家务,又特意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高高兴兴地跟三叔进城了。

孙老丫说家里的门好像忘锁了,想跟三叔快点买,然后早点回去。由于是周末,车上的人也非常多,过道上也挤满了人。汽车在行驶到一段下坡弯路时,一下子就侧翻了,而且还滑出七八米远。由于孙老丫靠近车窗坐着,所以被重重地压在了底下,动弹不了,车内一片混乱。大约四十分钟,救援的车辆和人员才陆续地赶到现场,而此时的孙老丫已停止了呼吸……

三叔见状,悲痛欲绝,万分后悔,心想,千不该万不该呀,恨不得自己跟孙老丫一起去了。

安排完孙老丫的后事,三叔仿佛变了一个人,整天除了喝酒就是画画,谁都不想见,就连种地的事儿也不愿去多想,跟丢了魂似的。

一天早上,三叔接到村主任打来的电话,是问三叔的参展作品准备的咋样了,三叔说:“还没想好画啥。”村主任让三叔抓紧完成。

转眼间,放寒假了,雯雯从城里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三叔把孙老丫陪自己买画材而发生意外的事对雯雯说了,雯雯听后连饭也没吃,钻到里屋暗自流着眼泪,在雯雯心中,孙老丫简直就跟自己的亲妈一样,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叫雯雯一时间难以接受,雯雯心想,像孙老丫这么好的人,咋说没就没了呢?

第二年的正月,三叔把房子卖了,地也租了出去,搬到了城里,一来是换换环境也换换心情,二来是能更好地照顾面临高考的雯雯。

三叔搬到了城里,可是也快乐不起来,因为城里到处都是人,都是陌生人。三叔性子急,有时想打辆出租车也相当费劲,即使打到一辆车,也说不准半路就堵上了。三叔不打麻将,不钓鱼也不扭秧歌,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离家二百米处的一个公园,公园里人又多,仅有的坐椅也被谈情说爱的男女或躺在椅子上休息的人享用着。到了晚上,三叔更是很少出门了。一天晚上,三叔从公园回来,刚走到楼下,一个黑色垃圾袋从空中落下来,正好砸在三叔的肩上,三叔抬头看看楼上,又低头看看脚下,弄得三叔哭笑不得,心怒无言。

三叔有时间就画孙老丫,画完就呆呆地看着……

三叔瘦了。

金锁的儿子过周岁生日,是在城里最好的酒店——“晏宾楼”举办的,有二百多人前来祝贺。我和三叔也去了。

生日宴结束后,金锁就邀请三叔和我去了他家。金锁的媳妇庄莉开车拉着我们,十几分钟后就到了金锁居住的“帝王庄园”小区。小区是欧式建筑,三面临街,一面临河。金锁家住在三楼,一百四十多平米。厅里布置得十分雅致,右侧摆放一组真皮沙发,能坐六七个人,沙发后面的墙上是金锁用行书写的“风清气正”四个横幅大字,金锁说这叫“榜书”;沙发对面的墙是一幅用行草书写的《沁园春·雪》,一看落款,是省书协的一位副主席写的;侧面是一排红木书柜,里面摆满各种书籍,我仔细一看,多数都是书画方面的书;一侧的拐角处有个卷柜,里面摆满了金锁不同时期的荣誉,有证书,有奖杯也有勋章;窗前是个创作案台,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

庄莉把沏好的茶放在茶几上,也挨着金锁坐了下来。三叔对我自豪地说:“你嫂子是校长!”庄莉忙说:“啥校长啊,副的。”三叔说:“副的也是校长,反正带长就行!”三叔从兜里掏出烟刚要点着,庄莉笑着说:“三叔,这房子是新装修的,怕薰!再说,孩子在楼上呢……”三叔急忙把烟又装了回去,一旁的金锁有些尴尬,忙笑着对三叔说:“有了儿子之后,我也把烟戒了,我家的这位‘领导太严!”三叔听了心想,这咋还叫‘领导呢,不好整啊,难道在城里,女的在家都是‘领导?三叔有些不明白。

由于我和金锁都当过兵,也很容易能聊到一起,我和金锁聊的都是部队的酸甜苦辣。三叔边喝茶边想,金锁媳妇既不让抽烟,也不张罗做饭,有些没劲,于是就小声和我说:“咱俩回去吧,家里还有事呢”,我懂了三叔的意思。我和三叔刚一起身,金锁对三叔说:“我前一段时间去韩国办展览,回来时带了两条烟,反正我已经戒了,您拿去抽吧!”说着就去找烟,这时,楼上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庄莉急忙光着脚跑了上去,边跑边连声说:“妈妈来了……”金锁拿着两条烟和一本书过来对三叔说:“抽没了,我这儿还有!”说完,把烟递给三叔,又对我说:“这是我的书法专集,送你一本!”金锁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拿着金锁送我的书法专集,心中有一种意外的惊喜。金锁送我们出来后还给三叔拿了打车钱,三叔不收,金锁硬塞到他手里。

返回的路上,三叔心里琢磨,金锁媳妇今天咋有些不对劲呢?嘴里还反复叨咕着:“只能当副的……”

村主任和刘会计进城办完事就给三叔打电话,说是有两封挂号信要转交给三叔,三叔撂下电话直奔客运站。村主任问道:“老三,这段时间咋样啊?”三叔说:“还行。”这时,刘会计从挎包里掏出两封挂号信递给三叔,说:“在我手里保存有一周了,特意给你捎过来的!”三叔接过信,十分感激,他拆开信封,一个里面装着获奖证书,另一个是一封参展的邀请函。

村主任和刘会计去排队上车了。三叔转身往家走,这时,三叔接到金锁打来的电话,金锁在电话里说,他开办一家书画学校,让三叔去任美术老师,三叔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三伏天,小孩脸——说变就变。三叔刚一回到家就下起了大雨。中午,三叔准备好酒菜,想美美地喝上几杯,刚端起酒杯,只听有人敲门,三叔也没理睬,那人还在敲,边敲边喊:“三哥,是我!快开门……”三叔打开房门,定睛一看:“这不是刘靖然吗?这大雨天儿,你咋来了?没浇着吧?!靖然,你咋找到我这儿的?你不是在哈尔滨开饭店吗?”三叔惊喜地问道。刘靖然握着三叔的手就往屋里进。三叔关上门,高兴地说:“正好,酒菜都有,你还没吃呢吧?坐下一起喝点儿!”刘靖然说:“行,喝点儿!”

刘靖然是刘会计的妹妹,比三叔小两岁,中等身材,风韵十足,曾经是村里的一枝花,和丈夫离婚后独自去了哈尔滨,在那里开了几年的饭店。她是听刘会计说三叔住在城里,才找到了三叔现在的住处的。

酒桌上,三叔问刘靖然:“一晃好几年没见了,饭店咋样?挣钱不?”刘靖然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辛苦,现在啥都不好干……”三叔说:“虽然辛苦,能挣到钱就行呗,还求啥!”三叔又问道:“靖然,这几年你过得咋样?很幸福吧!”刘靖然叹了口气说:“幸福就是一个目标,实现了,才叫幸福,我离幸福还远着呢!”刘靖然喝了一口酒问:“三哥,雯雯还好吧?”三叔说:“正备战高考呢,累呀!”刘靖然深情地说:“我想雯雯了,做梦都想,想见见她!”三叔说:“我理解你的心,可现在看她,会影响她的情绪和考学,还是等高考完再看吧!”刘靖然的眼泪顺着脸上滑落到杯中,然后举起一满杯酒干了下去,刘靖然:“一个女人在外边打拼也不易,事事都得靠自己。”三叔连声称是。

刘靖然边喝酒边用语音聊微信。三叔问:“靖然,你整啥呢?”刘靖然说:“微信。”三叔又问:“微信是啥?我不懂。”刘靖然说:“网上聊天儿用的,你落后了,三哥,你也整个微信,咋样?!”三叔摇头说:“不整。”

这时,刘靖然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对三叔说:“三哥,我哥找我有急事儿,我得回河湾。你说得对,高考要紧,等雯雯考完了,我再来看她!”说完,匆匆地离开了。

三叔带着酒意背着手向公园走去,雨后的清凉让三叔感到十分惬意。他在一处长椅上坐了下来,边抽烟边想,靖然可是雯雯的亲生母亲,这次靖然没能见到雯雯,心里肯定不是滋味。靖然的脸上有自信、心中存善良、命里更坚强,我真不该伤这样一个女人的心,唉,也没办法呀,想着想着,三叔便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傍晚。

村头柳树下有两个中年女人在唠着家常。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个妇女,她边咬着黄瓜边走到两个中年女人身边蹲下,说:“他二婶,刚才我看见刘靖然了!”其中一个女人说:“那纯是扯,人家在哈尔滨开饭店呢,听说老有钱了!”咬着黄瓜的女人说:“我没扒瞎!他去他哥家了,穿的可好了,还挎着个小包儿!”另一个女人说:“你羡慕了?明天你也挎个包儿让我看看,瞅你那样儿吧!”咬着黄瓜的女人说:“她丈夫还偷过我家大鹅呢,我是不是该找她算算账去?”另一个女人说:“都八百年的事儿了,我看你是活不起了吧,来,活不起就往这棵树上撞!”说完,三个人边笑边往村西头儿走去。

刘靖然来到了他哥家,坐到沙发上,从皮包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拿出一支点着。刘会计说:“还是我妹子有档次,都抽‘中华了?”刘靖然说:“啥档次啊,就是在哥面前装装呗!”刘会计说:“唉,这辈子,我算比不上你了。咱家你大侄儿要出国深造,家里还缺两万块钱,老妹子,你可要帮哥呀!”刘靖然笑着说:“我还想再开个店呢,也等着用钱。”刘会计说:“你帮帮你大侄儿,他还能忘了你?再说,我也得打心眼儿里感谢你呀,还是先借给我两万吧,秋后就还!”刘靖然想了一会儿说:“行。那可说话算数啊!”刘会计说“差不了!我的好妹子,你放心吧……”刘会计又关心地问:“靖然,你还一个人儿呢?!有相当的还得处一个呀!你看城里的老三咋样?”刘靖然说:“三哥那人挺好,我也了解,不知道人家是啥意思,我倒愿意!”刘会计说:“夫妻就像一双鞋,合脚就好,既然你愿意,我就给你搭这座鹊桥!”刘靖然说:“哥,我腿酸疼酸疼的,我先躺会儿……”刘会计说:“好,那你先躺着休息,晚上让你嫂子包饺子,我上村委会去一趟。”

刘靖然心想,开饭店这些年挺累的,也该调整一下自己的生活节奏了,现在能靠得住的男人也不多,再说,自己也不年轻了,三哥是个实在人,人品好,又会画画,能跟三哥和雯雯在一起,也不求别的,过上安逸的生活也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愿望,想到这儿,她笑了……

金锁和庄莉从泰国旅游回来。

庄莉去了她妈家。金锁去看望三叔。金锁带着一兜子礼物来到了三叔家,三叔家的墙上挂着两幅对联,一行一隶,都是金锁书写的:一幅是“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另一幅是“诗书非药能医俗,道德无根可树人”。三叔说:“金锁,三叔感谢你呀!我感冒了,要不,咱爷俩儿非得好好喝点儿,唉,不中用了!”金锁说:“三叔,可别喝了,身体要紧,要是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学校那还有事儿,抽空再来看您,一定要按时吃药啊!”三叔边咳嗽,边答应着,三叔语重心长地说:“金锁啊,我是会画画,可我没教课经验,趁现在还没开课,你还是另请高人吧,我怕误人子弟,更主要的是影响你的名声,你说是不?!”金锁听三叔说得有道理,就说:“三叔开明,我懂了,三叔保重,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夹着包儿走了。

三叔此时仿佛放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于是,从床上下来去找药……

这时,刘会计给三叔打来电话,说让三叔在家里等着,有重要的事儿要跟三叔说。

两个小时后,刘会计和刘婧然一同来到了三叔家里,见三叔直咳嗽,刘靖然十分关心地问:“三哥,咋的了?要紧不?”三叔说:“感冒,没啥事儿。”刘靖然给三叔倒了一杯水,然后挨着三叔坐下。刘会计拉着三叔的手说:“老三,你在我们老刘家人的心目中,那是一条汉子,孙老丫死了,你也不能总想她,我和靖然也沟通了,她同意,你看你是啥想法?”三叔说:“人家是老板,长得又好,我怕高攀不上啊!”刘靖然忙说:“三哥,啥老板不老板的,反正我心中有你!咱都老大不小的了,可别整景儿,再说,人到中年,取悦别人,不如快乐自己,你说对不?你要是同意,我就把饭店兑出去,和你在一起……”刘靖然的一番说辞,让三叔温暖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三叔心想,难道我的后半生还会有惊喜吗……这时,刘会计说:“靖然,我去办点事儿,你俩唠吧!”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天渐渐地黑了,刘靖然给三叔把饭菜做好,端到桌上,两个人边吃边聊。

刘靖然笑着问:“你说,谁跟谁在一起,是不是注定的事儿?”三叔说:“就说咱俩吧,我小时候还打过你呢,那时候我不懂事啊!你没记我仇吧?”刘靖然噘了一下嘴,说:“那时候咱都小,再说,也不怪你,是我有错在先,唉,人与人之间哪来那些仇啊?细一想,每个人都不容易,得饶人时且饶人吧!”三叔点着头说:“你是大度之人,我不如你啊!咱俩要能走到一起,我这辈子也知足了。”刘靖然说:“等咱俩结婚时,照片就不用照了,你画就行!到时候,一定画一张像桌子这么大的挂在床头,那才叫牛呢!”三叔说:“行!我看行!”三叔给刘靖然倒了一杯酒,然后说:“咱俩为幸福干一杯!”刘靖然说:“为咱俩的幸福干一杯……”

第二天早饭过后,刘靖然就往哈尔滨打电话,张罗饭店出兑的事。

三叔说:“靖然,我想到城里租房开画室,这也是我的心愿,你看行不?”刘靖然说:“你的画能有人买吗?可别开完笑了!”三叔说:“我心中有数儿,准行!”刘靖然说:“那就听你的,我陪你去!”说完,两个人锁好门后就去了书画古玩城。

甦彧或是三叔在书画古玩城里结识的一位书画家,比三叔年长十岁,虽然来东北已有三十几年了,但是还能听出不太浓重的山东口音。

中国古代的艺士高人数不胜数,可是,甦彧更欣赏苏东坡的书法,陆机的散文和钱维成的画。在甦彧看来,一个好的书画艺术家,首先得是个文人,是一个修养极好的人,不仅仅“技术”要过硬,而且更要多才,作品要有“古”,有“今”,有“我”。的确,从甦彧的书画作品中,不仅能得到艺术享受,而且还能领悟到一种精神高度。三叔通过跟甦彧的接触,从甦彧的书画作品中获取了以往不曾有的文化滋养,在三叔的心目中,甦彧才是真正的文化人,才是真正的书画艺术家。

三叔总想得到娃或的一幅画作,或者一幅书作也行,可是却难以启齿。

三叔给金锁打电话,问金锁是否认识甦彧老师,金锁说甦彧是他的书法启蒙老师,听了金锁这么一说,三叔对甦彧更是心生仰慕。知道娃或只抽烟不喝酒,三叔心想,要不把金锁送给自己的那两条韩国烟送给甦彧,或许还能换取一幅他的画作,第二天,三叔把烟装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趁没有人的时候来到娃或的工作室,见甦彧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着《江山如画》,于是低声说:“甦彧老师,这个是给你的!”甦彧问:“什么呀?”三叔小声说:“烟,外国的!”甦彧说:“我只抽国产的,你拿回去抽吧,谢谢了!”三叔见甦彧又去画画,也只好有些尴尬地回来了,三叔边走边想,甦彧这人挺怪。这件事儿,三叔一夜也没有想通……

星期天的晚上,甦彧给三叔打来电话,说自己要回山东老家了,临行前,给三叔写了一幅字。这是一幅行草中堂作品,用笔方圆并用,大小、轻重、虚实、浓淡都表现得淋漓尽致,真可谓:疏可走马,密不容针。三叔看到这幅作品,万分惊喜,心想,这该怎样感谢甦彧老师呢?于是,三叔把家里最值钱的一个瓷瓶决定送给甦彧作为回谢。三叔把瓷瓶包好,准备给甦彧送去,谁知甦彧此时己登上了开往山东的列车。

十一

经过近两个月的筹备,金锁的书画学校开课了。金锁的书画学校位于书画古玩城东侧一百米处,是一个门市房。每到周六和周日,金锁都在这里上课,听说,学生还很多,还有外国学生呢。

一天,金锁从学校出来,正巧碰见了三叔。金锁问:“三叔最近忙啥呢?”三叔说:“在旁边的古玩城里开了一间画室,快一个月了。”金锁说:“行啊,三叔,恭喜恭喜!有买画的吗?”三叔说:“有,昨天还卖了两张,只是没卖上多少钱。”金锁说:“钱多钱少先不说,这回,三叔总算是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多好啊!”三叔说:“租房的钱还都是刘靖然给拿的呢……”金锁说:“看来我刘姨对您很有好感啊,千万要珍惜这份情感!”听了金锁的话,三叔幸福地笑着。

金锁和三叔握别后就回家了,刚一进家门,便听到孩子哇哇直哭,于是就问庄莉:“儿子咋哭成这样呢?”庄莉没好腔调地回了一句:“我打他了。”金锁听后,气不打一处来,“才一岁多的孩子,你咋能下去手,打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当妈的心也太狠了。”见庄莉在沙发上坐着也不去哄儿子,金锁便上前把庄莉揪起来问:“你咋这么狠心?快去把孩子哄好喽!”庄莉见金锁真的生气了,二话没说就去哄儿子了。

第二天早上,庄莉躺在床上对金锁说“老公,妈周日过生日,你给写个‘寿字呗,大书法家!妈就喜欢你的字。”金锁皱了一下眉说:“行。”庄莉又说:“我差点儿忘了,昨天我们李校长说,能不能求你给他办公室写幅字,我可是答应人家了,别让我没面子!”金锁说:“你这破车好揽载,以后别啥都答应!你烦不烦人?”庄莉撒娇地说:“谁让你是我老公呢!”说完,钻进了金锁的被窝……

十二

庄莉下班以后回到家,见金锁正坐在沙发上看晚报,就问:“老公,看啥呢,是不是又有作品发表了?”金锁说:“晚报给我发了一首诗,《一的联想》,上次我写的时候,你都看过。”庄莉说“再读给我听听!那首诗得很好!”金锁很有兴致地读着——

你躺下的时候,

是一条路、一座桥;

你站起的样子,

是一棵树、一面旗。

你瘦弱,却正直挺拔;

你纯朴,省略了许多装饰。

你是汉字里最寻常的一笔,

你是生命中写不尽的轨迹……

金锁把诗读完了,庄莉说:“一个字都没改,编辑慧眼啊!我看这首诗都可以《诗刊》上发表了!老公,你真棒,你是我心目中的‘小苏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我爸和我妈处对象,我妈就是被我爸的诗给迷住的”。金锁问:“你是不是也跟你妈一样,喜欢有文采的男人啊?”庄莉说:“我能选择你,这就是答案。”说完,亲了金锁一口就上楼看孩子去了,金锁把双眼笑成了一条缝儿……

金锁走到他的创作案台旁,铺开一张四尺红色洒金宣纸,拿起一支抓笔,然后朝着楼上喊:“莉莉,我要写‘寿字了……”庄莉在楼上大声说:“一定好好写着!我的大书法家!”

金锁的榜书“寿”字写完了,庄莉也抱着儿子从楼梯下来,边走边说:“大气!看来我老公真用心了,妈肯定喜欢……”金锁说:“我哪敢不用心啊!”庄莉说:“这幅字一定好好裱着!”金锁说:“放心吧,我明天就去裱!”这时,给金锁家做饭的刘姨轻轻地走过来问:“饭做好了,现在吃不?”金锁和庄莉异口同声地说:“吃!”吃饭的时候,刘姨对金锁说:“锁儿,你的字写的好,我知道,还能写诗?可真有才!”庄莉在一旁说:“刘姨,你不知道,金锁家祖祖辈辈都是‘裁缝,真的!”刘姨说:“都是做衣服的?”庄莉边笑边说:“不做衣服,做文章!”刘姨说:“那咋叫‘裁缝呢?给我都说糊涂了。”庄莉又对金锁说:“现在你都红得发紫了,有没有漂亮的小姑娘追你呀?你可得头脑清醒啊!”金锁说:“咋唠嗑呢?我是啥样人,你还不知道么,净整没用的,好好吃饭吧!”庄莉说:“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正说着,金锁的手机响了……金锁坐到沙发上接电话。庄莉对刘姨说:“说不上是谁呢……”刘姨说:“金锁是正派人,可别胡思乱想了,快吃吧!”庄莉问:“刘姨,听说你家我大舅会算卦,还挺准,哪天让他给我算算呗?”刘姨笑着说:“行!”

十三

五年后。

宴宾楼。

今天的宴宾楼一楼大厅充满着节日般的喜庆,舞台的两侧悬挂着金锁书写的“花好月圆”和“梅开二度”的红色丈二条幅。大厅里座无虚席,村主任、刘会计、金锁、庄莉等人分别和朋友们或握手、或拥抱……舞台的背景屏幕上不时地闪着“梓轩和雯雯的新婚庆典”的字样。

在梓轩和雯雯的婚礼即将结束之前,主持人说:“各位来宾,梓轩和雯雯的新婚庆典这是一喜,今天,还有一对新人也即将要在这个舞台上举行他们的庆典,让我们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三叔和刘靖然女士走上这个金色的舞台!”

三叔拉着刘靖然的手高兴地来到了舞台中间。主持人把话筒交给了三叔,三叔说:“我心里只是高兴,我也说不好什么,还是让靖然说吧……”说完,把话筒递给身旁的刘靖然。刘靖然此时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她沉思片刻,说:“各位来宾,各位亲友,欢迎并感谢各位的到来!”说完,和三叔向现场的来宾深深地鞠躬致谢,然后又接着说:“雯雯大学毕业后,在一所小学当上了一名教师,她的校长就是在座的庄莉女士!梓轩是咱们市里的专业作家,他发表的小说我也看过,是个人才啊!我呢,能跟三哥走到一起,也是余生的福气,以后,我们四个就是幸福的一家人了!各位来宾、各位好友,我总结了人生的四句话,我认为挺有道理,就是有个好事业成功一生;有个好身体健康一生;有个好朋友快乐一生;有个好家庭幸福一生。刘靖然的话音未落,台下早己掌声一片了……

我在台下用相机给三叔一家人拍了一张“全家福”。

十四

中秋节的前一天是三叔的生日。早晨起来,刘靖然对三叔说:“今年的生日要好好过,我吃完饭就给你定饭店去!挑家高档的,你说谁家好?!”三叔说:“靖然,现在的饭店就那么回事儿吧,去哪儿过都不如在家过,还是你做的饭菜好吃!”刘靖然听了说:“真的?那好,那我就给你露两手!”

傍晚,刘靖然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雯雯和梓轩买了两大包礼物,有给三叔的,有给刘靖然的。金锁和庄莉随后也来了,金锁给三叔写了一幅字,三叔展开一看,写的是“南山松不老,东海水长流”。刘会计带着一筐各种新鲜的水果也来了。大家都围坐在桌前。雯雯给大家倒酒,梓轩给大家点烟……三叔把金锁写的字画放在柜里,然后来到桌前坐下,高兴地说:“大家都来了就行,还都给我拿礼物,这是干啥,我也不老不小的,太感谢了!今天高兴,我也好些日子没喝了,我先敬大家一杯!”这时,雯雯说:“爸呀,您今天高兴,我们更高兴!爸,我看还是先敬我爷我奶一杯吧,因为没有优秀的爷爷和奶奶,我也不会有这么优秀的爸爸,大家说是吧?”听了雯雯的几句话,大家都点头说对。三叔说:“我姑娘说的对,你爷爷那可是个人物啊,他是杨靖宇部队里的一个神枪手,当年可没少杀鬼子。你奶奶给抗战的将士做棉鞋,手都磨出了水泡,你奶奶咬着牙忍着痛,三天就做了五双棉鞋。如今,你爷爷你奶奶都不在世了,可你爷爷的那种精神让我佩服啊,听我姑娘的,先敬二老一杯!”说完,把酒干了下去。金锁也接着说:“刚才三叔提到的抗日爷爷值得我敬佩,我看,咱们再敬抗日爷爷和奶奶一杯,大家说行不?”众人说:“太好了”,大家又举杯干了。庄莉说:“虽然还没到我提酒,还是请大家先给我一个机会,三叔,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先祝您生日快乐,三婶的菜做的好吃,三婶用心了也受累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了,祝愿每个家庭都团团圆圆,幸福美满!我先干,大家随意。”刘靖然问庄莉:“莉莉,前两天我听说你‘扶正了,有这事儿吧?”庄莉笑着点点头,刘靖然又说:“论能力、论素质、论人品、论长相,咱莉莉早就该把那个‘副字儿扣下去了!祝贺你!”庄莉边举着杯边说:“我都有点儿喝多了,不过,这杯酒我必须干,高兴!”说完就干了,然后对金锁说:“赶紧找代驾……”金锁联系完代驾笑着问三叔:“我听三婶说您家养的小狗‘花丁儿生病时,您和三婶可没少用心,‘花丁儿死的时候,您还给它磕了三个头,这是真的么?”刘靖然说:“是真的!可把你三叔给心疼坏了……”刘会计说:“是啊,动物也是生命,据说,有一个村民救狗一命,谁知,这狗却救了一个村的人。我早就说过,心善的人定有好报!”刘会计的一番话,让在座的每一位又拍起了双手……

梓轩接完电话回来,雯雯问:“梓轩,啥事儿?”梓轩说:“单位要组织部分中青年作家去体验生活,有我一个!”金锁说:“好事儿!这是领导对你的重视,可别不当回事儿!”雯雯问:“啥时候去啊?”梓轩说:“下周。”三叔说:“体验生活是好事儿,但我关心的是我啥时候能当上姥爷呀?”雯雯忙说:“爸,我上班时间短,主要精力还得放在工作上呢,一年以后再说吧。我要是怀孕休假了,不也是在给我这位校长嫂子扯后腿嘛,大家说是吧?!”庄莉说:“下个学期还打算让雯雯当班主任呢,雯雯可要支持我工作呀!”雯雯说:“必须支持!”三叔问雯雯:“梓轩走了以后,你就回爸这儿吃住,你看行不?”雯雯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是爸关心我!”三叔又说:“那是呀,当不上姥爷,我总得关心我姑娘啊!”刘靖然在一旁开心地笑着,然后说:“咱今天是过生日,刚才话题有点儿跑偏,来,大家接着喝!”

十五

公园中央的潭水在大地的怀抱中静静地睡着了,皎洁的月光与婆娑的树影交相辉映。

三叔独自来到公园,他坐靠在长椅上,仰望着满天的繁星,思绪万千。

三叔边抽着烟边想,自己五十多年的人生其实就是一场修行。现如今,雯雯参加工作了,也成家了,作为养父,心中也无愧了,其实,最对不起的就是孙老丫了,也许和孙老丫真的没有姻缘啊。虽然人们常常叫我“画家”,可是骨子里面沁透的还是田地的味道,跟甦彧相比,自己还差得很远很远。回忆自己走过的路,或欢声笑语,或抑郁惆怅,都是生命中的一首首歌谣。所谓生活,就是生与活。生容易,活不容易,来时一丝不挂,去时一缕青烟,中间活的就是一个过程。生命有长有短,日子有穷有富,职位有高有低,相貌有美有丑,爱情有分有合……总之,没有绝对的完美,花开花落,总有春天在等你,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用今天的微笑去拥抱明天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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