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内容摘要:筠连话“走”不仅用作动词,还可以用作介词,相当于普通话里的介词“从”和“在”。文章采用共时和历时,描写和解释相结合的方法梳理筠连话“走”的用法及其语法化过程,发现“走”的演化路径有两条:一是从实义动词到意义较虚的补语,二是从实义动词虚化为只起语法作用的介词。
关键词:筠连话 走 语法化 原因
筠连县隶属于四川省宜宾市,位于四川盆地南缘,云贵高原北麓川滇结合部,与云南盐津、彝良、威信接壤,省内与高县、珙县相邻,据《蜀中名胜记》;“四山皆竹,一色相连,顾谓之筠连也。”1根据黄雪贞《西南官话分区》(稿),筠连话属于灌赤片仁富小片,与周围临近县和市(属灌赤片岷江小片)都不同,独自形成一个方言岛。
筠连话“走”是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多功能词,可以做动词和介词,还有词义较虚的补语。文章主要以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收集到的语料为研究对象,以调查、描写、分析为主要研究方法,对筠连话“走”进行共时描写和历时溯源。
一.筠连话“走”的用法
(一)动词
筠连话“走”和普通话一样可以作动词,在句中可以作谓语和补语,作谓语时词义较实,作补语时词义较虚。
1.作动词
(1)我妈想走路,不想坐车。
(2)我们出去走哈儿嘛!
(3)我走筠连走。
例1“走”带宾语“路”,整个动宾短语做动词“想”的宾语,表示动作行为发出者主观选择的一种方式。例2“走”后面带时间名词“哈儿”表示行为动作“走”持续的时间,句中由连动结构充当整个句子的谓语。例3两个“走”我们分为“走1”和“走2”,分别都有两种理解,放在后面讨论。
2.作补语
(4)你把手机拿起走嘛,免得又喊我给你带。
(5)你咋不继续说起走安?你不是弄么能吹的吗?
例4“走”作动词“拿”的补语,这里的“走”词义实在且位移性明显,在这里“走”的主要作用是强化了动词“拿”的位移性。这例中“走”虽然作补语,但仍然理解为动词。例5中主要动词换成了与位移无关的动词“说”,整个补语结构表示时间上的位移,认知域由空间域转向时间域,“走”的词义有所削弱,没有明显的动作行为义,进而表示主要动词这一动作行为在时间上的延续,在这例中“走”为词义较虚的补语。
(二)介词
筠连话“走”作介词,相当于普通话里的介词“从”和“在”。
1.相当于介词“从”
(6)我走筠连走。
(7)我走屋头到街上要二十分钟。
(8)我走早上到中午都得洗衣服。
(9)他走桥上过去的。
(10)这是山泉水,走洞头流出来的。
(11)我终于走那群人头钻过来了。
例6分别用了两个“走”,这里分为“走1”和“走2”,这是一个歧义句,走1和走2分别都有两种理解,但是这里将“走1”理解为介词,相当于“从”,后面带处所宾语,表示“从某地出发”,凸显行为动作的起点。例7和例8中是一个“走……到……”的结构,例(7)表示“从某地到某地”,“走”作介词带处所名词,标记动作行为的起点。例(8)表示“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走”引进时间时,后面常常是表示过去的时间名词,暗示从过去到现在这一时间段中没有完成的某种情况或保持某种状态不变的情况。据夏俐萍(2004)湘方言中也有“走……到……”这一结构,与筠连话用法基本相同。例9“走”介引的宾语“桥”表示动作行为经过的地方,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一条延长线,凸显的是空间和时间。例10“走”介引处所名词,表示水的来源,凸显的是水的来源也可以理解为视觉范围内事物出发的起点。例11“走”介引由人群所表示的处所范围,凸显的是空间范围,但是也隐含着时间这一层面,通过人群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从以上例句可以看出,“从+处所名词”这一结构在句中既可以凸显时间点,也可以凸显时间段。
2.相当于介词“在”
(12)婆婆喊你到她家吃饭,不,我就走屋头吃饭。
(13)今天我走书上看到一个故事。
(14)我昨天晚上走楼上睡觉。
例12介词“走”带处所宾语,表示“吃饭”这一动作行为发生的处所。例13是一个歧义句,“走”带方位短语,既可以理解为“从书上看到一个故事”也可以理解为“在书上看到一个故事。”方位短语“书上”标示的处所并不是一个显著的处所。这是由于现实生活中语言的使用往往带有主观性因素所造成。例14“走”相当于“在”,带方位短语“楼上”,“楼上”这一方位短语表示的处所义比“书上”表示的处所要义实在,突出处所名词。
二.“走”的语法化过程
沈家煊认为“语法化”指的是语言中的一种现象,即意义实在的词转变为没有实在意义,仅仅表示语法功能的成分。2近几年有许多学者将语法化理论运用到汉语的研究中并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尤其是介词、连词、副词的研究上。文章考察了古汉语中“走”和筠連话中“走”的具体情况,并且结合语法化理论探究“走”的演化过程。
(一)“走”的来源
“走”在甲骨文时代即已经出现,甲骨文有,金文有都像人跑摆手形。《说文》:“走,疾趋也。”《释名·释姿容》:“徐行曰步,疾行曰趋,疾趋曰走。”可见走的本义为“跑”。后来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引申出“往、到、行”等义项。
1.从“跑”义到“行”义
(25)君子力如牛,不与牛争力;走如马,不与马争走。《荀子·尧明》
(26)夸父与日逐走。《山海经·海外北经》
(27)跳丸剑之挥霍,走索上而相逢。《西京赋》
(28)邻有老母,八十有五,走待人扶,养需人喂,负天何辜,也被诛戮。《敦煌变文集·苏武李陵执别词》
例25和例26中的“走”译为“跑”,使用的是本义。例27和例28中“走”则具有“行”義,不具有“跑”义。据王力先生,走的“行”义大约产生在明代,据杨克定考察,走的“行”义当产生在魏晋时期,我们同意杨克定的说法。
2.从“行”义到“往”义
(29)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阿房宫赋》
(30)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史记·李将军列传》
例29和例30中“走”的意义为“往、奔向某地”之义,这两例中“走”分别带了宾语“咸阳”和“之”。
3.从“往”义到“至、到”义
(31)此刻你走了一次广东,自然经历了不少。《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六十回
(32)你走哪里去?走上头去。《高大干》第十七章
(33)你走哪得去耍?走婆婆家去耍。(筠连话)
以上三例中的“走”均表示“至、到”义,尚且都带了宾语。
从意义上看,“走”从“往”义到“到”义,“走”带的宾语是“走”的目的地,目的地不再是“走”将要“前往”而没有到达之地,当“走”译为“到”义时,“走”所带的目的地已经成为现实,这里的“走”相比“往”义的“走”,其位移性进一步削弱,此时的“走”相比“往”义的“走”更有某些义素失落,而且“到”在结构“到+N+V”中的理解并不统一,有人理解为动词,有人理解为介词,所以当“走”译为“到”时,尚且和“到”处在相同的句法环境中时,这里的“走”也应该有两种理解,所以“走”在古代汉语中就已经显现出语法化的痕迹。
(二)“走”的演化过程
(34)我走家头走。
(35)他走哪得出发?走学校出发。
(36)我走上个星期到这个星期都在写论文。
(37)妹妹是走电视上看到这个新闻的。
(38)今天你走学校吃饭呀?不,我走屋头吃饭。
从例34到例38都满足S+V1+O1+V2+(O2)的连动句结构。接下来具体分析这几例中“走”的虚化过程。
例34中走1和走2都有三种理解:一是将走1和走2都理解为动词,且都是位移动词,走1则可以解释为“往”义,那么走1带的处所宾语就表示施动者将要前往的目的地,而走2就表示“行”义,在句中表示具体的行为动作;二是把走2理解为“出发”义,那么走1就只能理解为介词,标记走2这一动作行为的起点;三是把走2理解为走1这一动作行为的补语,那么走1和走2都可以理解为“行”义动词。但是在筠连话中不倾向于理解为补语,文章觉得根据筠连话的语境来看前两种理解是比较符合语境的。据陈昌来(2005):“由于句子结构信息的安排,往往是旧信息已知信息在前,新信息或焦点在后 ,这样,在汉语的连动句中,第一个动词往往是旧信息或已知信息, 动词本身往往是表示伴随意义的动词,后一个动词才是句子的中心。”恰好“走”处在第一个动词的位置,往往是作为非中心动词来使用,这样,“走”意义开始变弱,变得不显著,从而准备开始虚化。
例35中的第一个句子中的“走”也有不同的理解,夏俐萍(2004)认为把“走”既看成动词,又看成介词的用法,是“走”虚化的开始;《汉语方言大词典》将句中的“走”理解为动词“往、到”的意思;卢小群(2007)将它分析为“介词”,表动作、行为的方向。但是文章觉得这里的“走”在筠连话这个大的语言环境中时,基本上都将“走”理解为介词,不理解为动词。这样分析的原因有两点:一是从认知上:因为人们在说话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存在自我表现的主观性成分。当说话人发出的信息和听话人接受的信息产生理解上的不对等,再加上长期的使用,就可能使某些语言结构发生变异,从而形成新的用法,筠连话“走”的虚化离不开主观性的因素,但这个过程是十分漫长的。二是从句子形式上:如果句中出现两个相同的“走”时,如例34,这个句子是一个歧义句,在筠连话中主要有两种理解,但是如果走2被其他动词所替代,如例35,这时句子的内部组合形式已有变化,因此理解也会不同,此时筠连话已经将重心转移到后一个动词,所以“走”开始虚化。
从例34和例35可以发现,如果“走”的后面带处所名词,那么连动句中的第二个动词必然是带位移性的动词,“走”在这种句法环境中虽然已经开始虚化,但是由于说话人和受话人自身所带的主观性导致对“走”的不同理解,因此“走”的语法化过程很难完成。
例36“走”后面的成分已由处所名词或代处所的疑问代词变为时间名词,可以看出“走”已经彻底虚化为表“从”义的介词。这一过程也符合人类的认知情况。即人们先认识自己,再认识到周围的事物。这一认识过程由近及远,并以人类自身为认知中心。同时,这一认知过程由具体向抽象过度,由自身及自身行为、到外界事物,再到空间、时间和性质。这里的从空间到时间正好印证了这一条认知域链,可以说不同国家名族的认知具有共通性的。可见这条认知规律也适用于“走”的语法化过程。
从以上三例中可以清楚看到“走”的虚化为“从”义介词的过程,筠连话和其他方言有些不同,就是筠连话“走”在这些句子中还虚化成了“在”义介词,具体情况况如下。
例37也是一个歧义句,只要是歧义句就能给我们提供重新分析的机会。这例中“走”带方位短语,“书上”这一处所义较处所名词并不显著的方位短语,所以这个句子有两种理解,即“妹妹是从电视上看到这个新闻的”和“妹妹是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新闻的”,因此在这句中促使“走”虚化为“在”义介词的主要有认知因素,当后一种理解在人们的语言使用中高频出现,这一用法就会被固定下来,因而也就会促使“走”演化出一种新的用法。
例38后面表“在”义的“走”带意义实在的处所宾语,表示“走”虚化为处所介词,也意味着“走”的虚化彻底完成。
从上面的例子中可以看出动词“走”是如何一步一步虚化为处所介词的。其实动词的虚化是一个渐变的过程,比如從走的“跑”义到走的“至、到”义,走的义素逐渐丢失以预示其将要走上虚化的道路。所以虚化并不是一下就完成的,有质变肯定就有量的积累,当满足三个条件即进入连动结构、某些义素的失落和句法位置的固定,一个动词才能开始虚化,并最终虚化完成。
三.结语
综上所述,文章得出的结论是筠连话“走”的语法化路径有两条:一是从实义动词到只起语法作用的处所介词;二是从实义动词到词义较虚的动词补语。
最后,文章发现“走”虚化为介词在西南官话中的情况很多,只是虚化程度不同。如欧雪雪(2018)谈到四川方言“走”虚化为“从”义介词和意义较弱的动词补语;夏俐萍(2004)也谈到了湘方言中“走”的虚化问题,和四川方言“走”的虚化路径一样,据其他学者的调查,“走”在其他方言中还有虚化为语气词的情况,但筠连话中无此用法。筠连话也属于四川方言,文章得出的结论和前人有异有同,相同的是筠连话“走”可以作动词和词义较虚的动词补语,并且虚化成了“从”义介词;不同的是筠连话“走”最终虚化成了“在”义处所介词。文章推测为什么四川方言,湘方言和筠连话“走”的虚化路径如此相像,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当年的“湖广填四川”和湘军入蜀,也可以说是由民族迁徙和战争带来的湖广人和当地先前迁徙到四川各地的汉人还有本地土著少数民族如:彝族、苗族等共同融合的结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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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1.筠连县县志编委会编.筠连县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10:22.
2.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04):17.
(作者介绍:杨雪,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代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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