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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

时间:2024-05-04

陈家麦

1

正月初八,上班第一天。

我跟员工们谈谈新年新打算,强调公司要做出影响力,需要不断有金点子,才会有含金量越来越高的金名片。

公司总共8条“枪”,除我以外,清一色女流,她们穿了新年衣,花枝招展的。

我切入话题:“婚庆都做烂了,何况有这么多家来抢食,而丧事大都由‘一条龙操纵,但做得太俗太旧。生活节奏加快,生者给死者提供简约又体面的葬礼,既是尊重逝者,又符合厚养廉葬的文明,如何引领新风尚?……”

企划总监小李停了喝茶接话茬:“陈总真乃高瞻远瞩也,我等如醍醐灌顶。这注定是座金矿,问题谁是我们的第一单?或者说,谁是第一只螃蟹?”

小李算是踩到点子上了,她网名小李飞刀。我提了提嗓门:“说得好!按惯例先找‘小白鼠试验,再批量繁殖,第一单公司给最大的优惠,甚至可以像婊子养小白脸——倒贴……”

传出嚶嚶笑声,像激起一股小水花。那年头还没有微信,开会鲜有“低头族”。

正想穷追猛打下去,冷不丁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头自称是梅城的警察,我连忙踱出门外。

“我们在东官河边发现一具尸体,目前死者的身份还在确认中,我们还找到了手机,从储存的信息来看,你是跟他死前最后一个通话者,时间是昨晚,也就是初七晚上10点04分,你认识他吗?”那人的普通话带有本地人口音。

他報了下死者的手机号码,我脱口而出:“是雨农,噢,本名戴学富,老家在四川——噢,现在属重庆——他是怎么死的,请告诉……”

“劳驾你来一趟梅城,协助调查,非常感谢!”那警察也跟我一样改说本地话。

我唔地应了,朝门里喊话:“你们继续,小李飞刀,你主持,完了整出会议纪要,我有急事要办。”

开年出了这么大的事,犹如晴天霹雳。

2

我决定打车到梅城,约她一起会合。

我没开口,电话那头就“哎呀哎呀”起来。一早,她就接到警察电话,说她跟雨农通话最多,哎呀,偏偏昨晚她忘了关机,又怪我偏偏不开机——我是夜里最怕惊扰的,那年头还没未接电话提示功能,她连着给我打电话,打得她心头直冒烟,快爆了,索性干等……

她姓虞,网名兼笔名小鱼儿。

出租车到梅城至少半小时,我玩味警察那句话,昨晚我跟雨农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回桃城的出租车上的,也许是我过于敏感,散了后,随便给雨农打个电话,他回道:“陈兄,谢谢牵挂,我一切都好,正在路上!”

到了车站广场,见渔家女雕像旁停了那辆柠檬色甲壳虫轿车。

玻璃窗摇下,她朝我懒懒地招手:“哎-呀-”。

小鱼儿一副素妆,戴了黑呢帽,披了米色围巾,遮住整个嘴巴,只留鼻孔,呼出热气。

车里打着暖气,一入副驾,香水味直冲鼻腔,我耸了耸鼻子,寒暄道:“不是开着热空调嘛?咋弄得像冰美人?平常活色生香的。”

“哎呀呀,别逗了,本宫郁闷着呢,没心情跟你磨嘴皮,眼看火烧眉毛了,哎呀。”她眼圈有点黑,看来这夜猫子被惊了一觉“春梦”。

“这事太突然,我也给雷倒了。”

车子绕向海山公园边道。

“哎呀呀,刚开了个头,就给扯断了线,真他妈的霉,敢情咱前世是开煤(霉)气公司的?”

“说不定不是他。”

“太傻太天真,哎呀呀,都什么时候了,你可真是——当我是祖国的小花朵?”她一手轻拍了我,我调侃道:“咦,像妈妈一般温暖呢。”

“晕。”她挤出一丝苦恼人的笑。

南面就是梅城公安分局,我回拨那位警察的电话号码,一打就通。

有人出来招手,半头白发风中飘,没戴警帽。

警察自我介绍姓张,我听出是跟我打过电话的那位,示意我俩叫他老张。

随老张进入一间狭长的暗室,他开灯,揭开白布,床上一具水胀了的尸体,相貌无疑是大胡子雨农,枕边有他一顶常戴的绣了五角星的八角帽,地上有一只透明塑料袋。

老张戴了塑皮手套从塑料袋中——取物证:一本身份证,写有姓名戴学富、住址、身份证号码;一只三星手机,水迹未干;一本潮湿未干的工商银行存折,余额5267元。

另外,还留有5张百元大钞,一些零票,包括一枚1元硬币,总531元。

遗体是在东官河上发现的,事发初八清晨,一位早起做包子生意的民工看到河边芦苇丛中横着一具尸体,看来是被上游水流冲下来的。

我们水洋属于小地级市,水网交错,有两大运河,东官河在梅城,西官河在桃城,两河盘曲相连,通向东海。多年前,运河水质清澈,由于排污变得发臭发黑,这具尸体就浮在色如墨汁的三里铺支河上。

老张领我俩到另一间灯光明亮的警务室,墙壁上挂有电警棍,一位帅高个张了张鼻翼,似乎正在用力吸入某种好闻的气味,他一手拿了一只一次性纸杯,盛了冒热气的白开水,递给小鱼儿时,再次耸动鼻翼,朝她身上瞄了一眼,似乎找到了香味的源头,这才打开笔录本。

老张清了清嗓子:“还是例行公事吧,先感谢你们的大力协助。这是戴学富吗?”

“应该是的,诨名雨农。”我答。

“哪里人?”

“跟身份证上一样。”

“来梅城干什么?”

“是过年前,确切地说是元旦后来的,此前在这里打工多年,当过一家大企业文化员,这次来是与人合伙办文化公司,相当于广告公司,暂住在石子亭老民居出租房。”我见小鱼儿干咳一声,就收住话头,一时气氛有点沉闷。

记得小鱼儿创业前,先给我来一番真情告白,说自己并非心血来潮,只是不想吃闲饭,又怕一个扛不住,可人心叵测,想找一位靠得住的合伙人,不在乎其地位低微,不在乎其有无启动资金,愿给三分空股,嫌本地人过于精明,就想到了雨农,两人虽天各一方,可多年来仍保持着Q聊……她让我给高参一下,对此我也拿捏不准,认为雨农别的不错,只是有点水上漂,人无完人。可又想不出更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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