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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妖

时间:2024-05-04

听蛙

是夜

古大陆上空孤月飘香

五千年岁月灿灿如花开出满山金黄

我刚刚推开临水的窗子

不慎失足

跌进一片仿宋体的蛙鸣

蛙鸣在山前蛙鸣在山后

蛙鸣把一座山抬着走

是夜

一群黄肤水妖在蛙鸣中洗澡

被我的落水声惊动

有的赤身冲上岸去

变成石头

有的张臂游过浪峰

做一只鸟

被羽毛的绳索悬在半空

对此我说不出话来

惟觉得蛙鸣一声一声如沉重的铅字

把我打成文章

要寄出去发表

是夜

仍然有人在水边的樱桃树上

摘食熟得发紫的唐诗宋词

苏东坡的明月嫁给了周郎江水

骑白马的大夫正好魂归故里

山鬼们披头散发沿江而上

用蛮蛮的楚方言哭喊谁的名字

但没有一丝回声

那人到关外征戍去了

那人挟一卷地图行刺暴君去了

那人把自己的诗稿烧成纸钱

大笑着钻进土堆里去了

千年之后万年之后

倘有某个渔人网起这些故事

也是读不懂的蛙鸣声声

蛙鸣在山前蛙鸣在山后

蛙鸣把一座山抬着走

是夜

山上茂盛的象形字次第开花

星星们展开美丽的翅膀

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吮吸无尽的诗意

往日啃下去的汉语词典

被连绵的蛙鸣唤醒

在我腹中吵闹着寻找出口

是夜

谁敢安然入睡

睡去就会变成一座山

被蛙鸣抬着走

山前是蛙鸣山后是蛙鸣

远路的风

傍晚的风

是从柳树沟口刮来的

从柳树沟口刮来的风

沿沟底一直往岭上吹

就显得有些疲累

在我家门口的那片庄稼地里

它兜了一个圈,又兜了一个圈

还想

再兜一个圈

个头最高的玉米

看出了它的心思,便对乐呵呵地

跟在风后面摇摇摆摆的大豆和白菜说

天晚了,让这些远路的客人

在咱们家里歇一宿吧

大豆和白菜还没搭话

哧溜一声

风已给自己找了个最舒适的地方

死皮赖脸地躺下了

汪,汪汪,汪汪汪

这一夜,只有我知道狗为什么在院子里疯狂地叫

庄稼们为什么在地里偷偷地笑

听……

在我的故乡,我可以闭着眼睛

听见周圍发生的一切

我能够听见——

一滴雨打在竹叶上

一团雾歇在柏树上

一束午后的斜阳

穿过树林落在新生的绿苔上

我能够听见——

蘑菇拱开了湿润的泥土

南瓜花招来了馋嘴的野蜂

蚂蚁们喊着劳动号子

将一穗捡来的小麦往家里送

我还听见了——

我死去的爷爷和奶奶

在泥土下面打着幸福的鼾声

他们的微笑,像两股永不枯竭的泉水

一直流向

村口的那眼古井

被拆掉的老房子

一座老房子

看起来那么庞大

当它被拆掉

却只剩下小小一堆

木料和砖瓦

那些依然完整、坚硬

保持着最初本色的砖头和瓦片

被干不了重活的女民工

一一挑拣出来,码放整齐

看得出,换一个地方

它们又将重新上岗

那些经过烟熏火燎雨浸风蚀的

各种形状的木料,每看一眼

我就多一份担心

如果派不上新的用场

它们就只能当柴烧了

父亲用过的犁铧

已经不再有人会想起它

不再有人会从胡乱堆放的杂物中

将它细心地翻拣出来,擦拭得

像镜子一般明亮

清明前夕,我回老家给父亲祭坟时

在无人居住的堂屋里,它意外的出现

便有了某种特别的意味

它一定是自己从杂物堆里跑出来的

它一定是自己将自己擦拭干净的

它知道耕耘的季节到了,农时不等人啊

可它怎么会知道,年年用它犁地的父亲

已经长眠在老屋西边的一堆黄土之下

而它耕种多年的那块土地

也被我让给了别的人家

泥土里挖出的一块废铁

我看见的它时候,它已经

锈蚀得像一片发霉的树叶

但它竟不是一片树叶,无论变成

什么样子,它永远都是一块废铁

具有铁的质地和铁的本性

如果是一片树叶,泥土就会把它

紧紧地抱在怀里,直到融为一体

如果是一块废铁,那就不同了

它的坚硬和锋利,会让大地受伤

它难闻的铁腥味,更让大地恶心

我所熟悉的大地,从来就不会

用自己的肠胃消化任何一种铁器

如果有人硬要将一块废铁

埋进土里,别以为大地无可奈何

总有一天,泥土会像吐一枚鱼刺一样

完完整整地,将它吐出来

给自己修墓的老农

多年来,他一直忙着

给别人修墓

现在,终于轮到

给自己修墓了

没有人催促他

他的儿子,甚至反对他

这么早就给自己安排后事

但他主意已定,他要趁着自己

胳膊腿还动得了,把自己在世上的

最后一件事情干完

每天下午,当帮王的邻里

都回家以后,他总要一个人

坐在墓地旁边,美美地

抽一锅旱烟。这情景,让我差一点

就相信了他的话——

“活了一辈子,我现在才知道

躲在这样的地方最舒坦。”

安正和他的女儿

星期天,风停了,天气变暖

安正牵着拣来的女儿,去十里外的镇上赶集

安正打小口齿不清,见了人仍爱呜哩乌拉地说话

他的女儿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总是从他的背后

探出半個头来,望着跟父亲说话的人

这是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两个相互在对方身上

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将在我们村里,过完他们的一生

渐渐地,你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你栽下的苹果树

因无人管护而枯死了

你辛苦多年修建的磨坊

因无人使用而拆掉了

通往水泉的石板路

铺上了平平展展的水泥

后山的那一亩三分薄田

也退耕还林了

外公啊,在你去年十年以后

我再次来到你的家乡

已经找不到多少与你有关的物证

岁月无情啊,曾经那么风光的

一个人,渐渐地只剩下一个名字

存留在一部分人的记忆里

月光之妖

有了月光,才有了我

月光照到哪里,我就飞到哪里

有时候,我像个勤快的油漆匠

用一把小刷子,为苹果涂上鲜艳的红

有时候,我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顽童

为了给雌花和雄花传递情话

从高处跑到低处,又从低处跑到高处

有时候,我提着一个五彩缤纷的大篮子

将不一样的梦,送给不一样的人

——如果你碰巧睁开眼睛看见了我

嘘,千万不要把我的美,告诉别人

慧玮,男,1964年出生于商州,现供职于商洛日报社。1988年以来,有诗歌、散文、小说等500余首(篇)散见于《诗刊》《星星》《中国诗歌》等百余家报刊,获各类征文、大赛奖数十次。2000年出版诗集《中国琴》(中国文联出版社)并获诗刊社优秀诗集奖。2009年出版诗集《目光之妖》(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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