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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发卡

时间:2024-05-04

凝土

无论走出多远,走过多少土地,陆秋心里还是有一块地方是留给这里的。

偌大的操场,在秋日的傍晚里,显得格外冷清与空旷,圆形的跑道环绕着一片绿地,密密匝匝的三叶草随风摇曳,许久没人修剪了,充满着没有斧凿的天然韵味。路旁高大的法桐静静地矗立着,有风吹过,枝叶婆娑,似乎一个苍老的声音讲起了一个已经远去的故事。蛐蛐声、蝉声、蛙声,随着风的起伏,演奏着音乐。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这片土地一次次浮现在陆秋心里,她想念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季节。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在心里开始描绘这片土地的样子,时而欢腾喧啸,时而冷静默然。每一次想象,都随着她的心情而变。但如今的消沉,这是她没有想象过的。

这是她的母校,她的大学生活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但这所学校现在已成了一所职工培训学校,往日的热闹气氛也随之淡然了很多。

陆秋有一段无法遗忘的校园恋情。大学时期,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双眼睛让她无法躲闪,时而在校园的亭子旁,时而在校园的开水房,还有时就在这个操场上。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感觉那双眼睛有一丝忧郁。看她的眼神,比其余陌生的同学多了两三秒。就是这两三秒,让陆秋感到了一丝异样。她从来没有恋爱过,但是凭着少女的直觉,她感受到了他对她的关注。

有一次近距离的碰面,陆秋又感觉到了那双忧郁的眼睛。这一次,陆秋没有躲闪,也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这是一个五官清秀的男生,但一看就是寒门学子,穿一件黑色仿皮的夹克,两个袖口磨得露出了灰白色,裤子稍显长,看起来松松垮垮的,没有学校其他男生精神抖擞、青春气息扑面的感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生呢?陆秋在心里打起了问号。

周末去计算机房时,陆秋意外地看见了他。他还是穿着那件皮衣,看见陆秋后略显惊奇,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陆秋也赶紧露出笑容。一直忧郁的那双眼睛忽然变得明媚起来了。这是一个很敏感的男生,陆秋在心里判断着。

刚学的图片制作,陆秋怎么都给图片加不上相框,心里又急又气。一向喜欢文学的她,好像天生对计算机不感冒,这些同学们早都学会了的知识,可她还是一头雾水,同学们戏称她为“机盲”。看同学们整天热衷于各种游戏,她更是一窍不通,仅会玩的就是“连连看”。

同学们叫她“机盲”还算客气,她常觉得自己更适合生活在古代,远离高科技,没事时就看看书、写写文章,下雨时掉掉眼泪,燕子南飞时,倚在窗前,叹息一两声。

“我来看看吧!”一声浓重的地方口音响起,把正在沉思的陆秋吓了一跳。是那双眼睛!看来他站她身后已经有一会了。

他拿起鼠标很随意地点了几下,一个金色的具有浮雕感的相框就做好了。陆秋惊奇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他也微笑地看着陆秋,陆秋感觉自己脸红了。

到了下一个周末,陆秋又一次准备去机房时,宿舍的红娟也要去,两人便跟着一起往机房走。

红娟比陆秋大一岁,性格比陆秋稍活泼些,虽然没有陆秋清秀,但也是娇俏可人,尤其是那双丹凤眼,总带有一丝笑意,让人不由得想亲近她。

到了机房,那双眼睛也在,看到她来了,好像在意料之中似的,点点头。“我就说嘛,一早上你坐立不安的,原来是在等人呀!”一个留着郭富城头的男生打趣地对那双眼睛说。

陆秋看着那双眼睛,刚好他也在看她,陆秋感觉跑来了一只小鹿,在她胸口猛烈撞擊。

红娟已经坐定了,身旁站着郭富城头,两人靠得挺近,好像早就认识的样子。

“给你的!”那双眼睛忽然走到陆秋身边,递给她一个肉夹馍,说道。

陆秋迟疑着,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她想到了他贫寒的家境,想到很少在食堂遇见他。她不知道他是否跟路遥写的《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生活贫困,为一日三餐在犯愁?她不由地看了看他的袖口,感觉那磨白的两块更加刺眼,不知道他哪来的钱买肉夹馍,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

“吃吧!”他又慌慌忙忙地补充说,“我刚吃过了!”

明明知道是谎话,陆秋还是接过,轻轻咬了一口,他似乎得到了奖励,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我就说嘛,今天忽然大方了,我要吃还不给呢!”

陆秋远远地听见那个郭富城说,提着嗓门,似乎故意要陆秋听见似的。

她这时才发现,红娟也不怀好意地看见她,似乎她做错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吗?他们两个都是学计算机专业的,家里条件都不好,都在机房勤工俭学,一个月还能挣些生活费。”

红娟说完,也不看陆秋,接着说道:“你觉得叶辉怎么样呀?”看陆秋不明所以的样子,又补充说道:“就是那个郭富城头,他今天给我塞了张纸条。”

“看着可以呀,挺阳光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他不行?”

“你看郑刚怎么样?就是今天给你肉夹馍那个!”

“哦,我对他还不了解,你不说名字我还不知道呢。”陆秋如实答道。

“哦!”红娟话虽然说完,但欲言又止的样子。陆秋奇怪一向爽快的红娟今天好像藏着心事。

“如果他对你表白,你会答应吗?”红娟又试探地问道。

“不会吧,我还没想着谈恋爱呢!”

入学以来,陆秋已经收到六封情书了,有的是希望交朋友,有的是要照片,她一概拒绝了。最夸张的是,在她刚军训完时,接到第一封情书时,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红娟带领着宿舍的人到了约会的地点,帮她拒绝了。

“那个男生挺帅的,长得还可以,一下子见来了这么多女生,慌得就差找地缝钻进去了。”听到宿舍人说当时的情景,陆秋觉得好笑,虽说不礼貌,但这个男生再也没纠缠过她,看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玩一玩的态度。

如果郑刚真给她写一封情书,她可再不会像上次那样了,多伤情面呀,就写一封回绝信吧。如果是当面表白呢,该如何拒绝才不伤害他的尊严?想到那双有些忧郁的眼睛,陆秋忍不住地想到。

但一天天过去,郑刚的表白仍然没有来到,但机房的肉夹馍总是有的,时间长了,陆秋觉得不好意思。

她把家里带来的萝卜干给郑刚分了一瓶。母亲做的萝卜干又辣又脆,下饭夹馒头都是不错的,她平时连宿舍的人都舍不得给多吃呢。

递给郑刚时,郑刚脸上充满了惊愕,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

看他迟疑的样子,陆秋说:“拿着吧,我刚吃过了!”

两人同时想起郑刚第一次给陆秋肉夹馍的情景,忍不住都笑了。

“我拒绝了叶辉!”红娟说道。

“为啥,我看他挺好的呀!”陆秋问道。

“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他身上缺少点东西。”

红娟就这样拒绝了叶辉,陆秋竟感到有些遗憾,她觉得两人其实挺般配的。

又是一个周末,阳光明媚,宿舍的人都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到镇子去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春天到了,这些年轻的女孩子给了这个春天缤纷的色彩,好像是她们带来了春的气息。

“你们去吧,我不想去了!”陆秋说道。

“一起走吧,咱们去镇上吃凉皮。”宿舍的柳丽说道。

那家凉皮一直是陆秋的最爱,每次去镇上她都要買一份。

“我真不去了,红娟帮我带一份吧!”

“要去自己去,我不给你带!”红娟看也不看陆秋,生硬地说道。

陆秋呆呆地望着红娟,眼泪就要下来了。宿舍的气氛像凝固了一样。

“吃错药了吧,你不带我带!”柳丽瞪了一眼红娟,高声说道。

红娟铁着脸,再没吭声。陆秋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走后,陆秋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机房。她早就想好了来机房,所以没有跟她们一起去镇上。她是在渴望着什么,陆秋不愿往深里想。坐定后,半天也没见郑刚的身影,他会去哪呢?一丝落寞袭上心头,感觉机房的时间也难熬了起来。

“郑刚回老家了!”叶辉突然走来说道。

“哦!”陆秋也不知道叶辉怎么猜到了她的心思,可能看她一直左顾右盼的样子吧,不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红娟,她,她没来吗?”一向阳光的叶辉竟结巴起来。

“她去镇上了!”

“她拒绝了我!”叶辉神情黯然地说道。陆秋同情地望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说他喜欢郑刚!”叶辉忽然说道。

陆秋不相信地看着叶辉,但看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她忽然有种想逃的感觉,原来红娟心里早已对她有了怨恨,怪不得早上是那个态度。

晚上到开水房提水,陆秋远远地看见了郑刚,他提着水壶,换了件衣服,显得精神起来。他也看见了陆秋,老远就微笑着向陆秋走来。但陆秋低垂着眼帘,始终没有抬头看他。笑容在他的脸上凝固,他呆呆地站立着,望着陆秋远去的背影,脚下像生了根似的。

“不要回头,不许回头!”陆秋默念着,泪水渐渐溢了出来,她觉得视线也模糊起来,也不愿腾出手擦下泪。

“我这是怎么了,我真的爱上他了吗?”陆秋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回到宿舍,她们都回来了。早上还叽叽喳喳的她们,这会都跟蔫了的萝卜似的,原来是她们都舍不得打车,走去,又走回来的。

红娟看到她,匆匆瞥了一眼,眼神就躲闪开了。

“赶紧吃吧,给你买了凉皮!”柳丽朝桌子指指。

陆秋吃着凉皮,忽然想起了她跟红娟第一次到镇上去吃凉皮的情景。

那时她跟红娟刚入学,她们俩人是最早报道的,报名事宜办妥当后,带着好奇的心理,便去了镇上。

一家凉皮店生意火爆,在等候半天后,俩人便各要了一份凉皮。凉皮味道很好,里面放了几根细丝般的黄瓜,吃起来清爽解馋。两人正埋头大吃时,陆秋忽然发现她身后站了几个小流氓,叼着烟,穿着细腿的休闲裤,嬉笑地望着陆秋。看她抬起头来,其中一个便要上来拉陆秋的手,说:“妹妹,你好漂亮,陪我们玩玩吧!”陆秋使劲挣脱着手,但一点劲也使不上,看似瘦小的男人劲还很大,这时旁边两个男也过来了。正在这时,红娟一个漂亮踢腿让那个男的一个趔趄,正准备骂时,红娟又亮出一个漂亮的摆腿,示意他们过来。这几个男的见状,骂了几句,闪身走了。

陆秋惊魂未定,她恨自己太没用的同时,又钦佩地看着红娟。“没事,我练过跆拳道,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陆秋心想,如果不是红娟,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想想都后怕。从那时起,陆秋对红娟特别好,宿舍里就数她俩最好了。

“红娟喜欢的人竟是郑刚,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陆秋这些天一直在问自己。

郑刚这两个字,一天天地淡了下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郑刚”这两个字又变成了一双眼睛,与之前的忧郁相比,又多了一丝伤感。但这双眼睛,仍在追寻着陆秋的身影。有时擦肩而过,有时陆秋淡淡地看他一眼。但无论哪次相逢,陆秋都是心跳加速。她不得不承认,她恋爱了。但是她努力地保持着外表的平静。有时候,她都佩服自己的淡定,这份淡定能让内心的火焰熄灭吗?

红娟似乎也在努力转变着对陆秋的态度,有时候帮陆秋提壶开水,有时帮陆秋收下衣服。但这种态度,有了太多的娇饰与礼貌,反倒生分了,两人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要入冬了,学校林荫道的树叶纷纷坠落下来,在学生们的脚下,哗啦啦地响。一片落叶是一段生命旅程的结束,还是一段新希望的开启呢?

陆秋已经很少去机房了,到了周末,也在宿舍窝着。在这期间,她迷恋上了张爱玲的《半生缘》,这个在三十年代旧上海发生的温婉、凄迷的爱情故事,常常看得陆秋泪眼涟涟。有时候,晚上熄了灯,她还打着手电筒看。几天下来,有了黑眼圈,人也憔悴了。

而红娟却在不停地织一条蓝白相间的围巾,看样子是给哪个男生织的,但是具体是谁又不知道。

“知道吗?红娟是给郑刚织呢!”柳丽说道,又补充道:“只不过也是我猜的。”

陆秋怔怔地坐在床上,这时郑刚的名字又代替了那双眼睛,那俊秀而忧郁的男生。如果他真跟红娟好了,她该祝福吗?一场寒潮袭来,学校曼延着流感。陆秋最近身体状况本来就差,这次也未能幸免。她发高烧,说胡话,全身滚烫。

在输液室里,陆秋静静地躺着,看着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地下来,从左手流淌进了她的身体,她忽然觉得很舒服,似乎这能冲刷掉身上沉积了许久但又无法摆脱的某些东西。

柳丽本来是要陪她的,但是今天有一门重要的考试,如果放弃,只能跟陆秋在明年补考了,在陆秋的劝说下,她还是去考了。

有个人影在窗户的玻璃上晃动了一下。窗玻璃上的雾气被冻成了冰花,外面的人影影影绰绰的。

陆秋看到那个人影又折回来,好像在确定位置。随后,在窗玻璃上用手指写着:“陆秋,早点康复!”

陆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是谁呀,还会写反字。

门开了,郑刚走了进来,鼻子尖冻得红红的,还穿着那件皮夹克,但是看起来很帅。他微笑地看着陆秋,温柔地问:“好点没有?”陆秋从那双眼睛又跳跃到了他的名字,心里一颤,她的生病似乎也是为等待这场相遇的。

陆秋看着郑刚,像只可爱的小猫,眨着眼睛,一直没有吭声。

“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吃的!”郑刚说着,从随身的包里翻着。

郑刚掏出来一个肉夹馍,还冒着热气,但陆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围巾,蓝白相间,那是红娟织的,看来他接受了。

“你走吧,我不饿!”陆秋忽然说道。

郑刚似乎被吓了一跳,不相信地看着陆秋,但看到陆秋已经冷漠下来的脸,郑刚拿着肉夹馍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慢慢地退了出去。

陆秋病好后,还是常能看见那双眼睛,但这双眼睛有了躲闪。

陆秋无数次地想象,郑刚戴着那条围巾,和红娟在操场相依偎地漫步时的情景,便觉得心里堵着东西,气似乎都喘不上来了。

在学校的动漫大赛上,陆秋意外地看到了郑刚的作品,题目叫《窗花》,讲的就是一个男生去探望生病的女生时,却遭到女生无情拒绝的小故事,最后看到动漫里那个男生眼里流下泪水时,陆秋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把校服的前襟都打湿了,如果不是公映,陆秋一定会失控的。

“找到郑刚,告诉他我也喜欢他。”陆秋像疯了一样,满校园地找郑刚。

郑刚没有找到,却碰到了叶辉,叶辉已经把郭富城头剪掉了,变成了利落的毛寸。

“郑刚呢?”她急着问。

“他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去了,我们不像你们,毕业后就有现成的工作。”叶辉苦涩地说。

明明知道郑刚不在,陆秋却像着了魔似的,从宿舍走到操场,从操场走到开水房,她甚至走到了那条“情人路”。她從来没有来过这里,这其实是一片柳树林,在学校的操场下方,紧靠着老乡的村庄,属于学校,但却在学校的边角,老师很少来这里,只有成双成对的情侣来,所以算是学校最狂热和神秘的一片土地了。

陆秋一个人静静地走着,她想着等郑刚回来了,他们就到这里来,她要告诉郑刚,她可以不要现成的工作,她也可以跟着郑刚一起重新开始。

回到宿舍,红娟一个人在。她靠在被子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看见陆秋回来了,她清了清嗓子说:“你回来了?”

陆秋淡淡地应了一声,要是在前几天,红娟主动跟她说话,她肯定会高兴的,但是此时,她恨不得让红娟立即消失在眼前。如果不是考虑到红娟的感受,她用得着在对待郑刚的感情上,折磨自己、折磨郑刚吗?

“叶辉说得对,我确实喜欢郑刚,但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陆秋望着她。

她继续说道:“他满脑子都是你,路上见了,他也跟不认识似的。上次为了问你哪去了,才主动跟我说了话。我说他接受我的围巾,我才告诉他,他就接受了,但我知道那是不情愿的。我真是累了,再不想企盼这份根本没有希望的感情结果了,我放弃了,我对不起你!”

红娟说完,泪流满面了。陆秋咬着唇,心想,“我真傻,为什么要让出感情,那是永远也不能等价交换的。如果时间能重来多好,我再也不会在意红娟的感受,也会让父母接受郑刚的贫穷,毕竟幸福生活是由自己创造的。”

但是一切都晚了吗,还能来得及吗?

“咚……咚……”窗玻璃响了,宿舍亮着灯,看不清楚外面,陆秋推开窗户,看见郑刚正在窗外站着,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在夏日夜晚皎洁月光的沐浴下,给了他一层奇异的光辉。

“能出来一下吗!”他平静地说道。

两人走到操场上,有时,郑刚的胳膊碰到了陆秋裸露的胳膊,她的心跳持续加快。她从来没有跟一个男生有过这么近的接触,她甚至希望,两人就这样一直走着,永远不要分开,连时间也为他们停滞下来。

“我已经找好了工作!”沉默良久,郑刚说道。

“可是……”陆秋刚准备说话,郑刚便打断她说:“我哥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家里人都很满意,她也挺喜欢我,工作也是她父亲找的。”

陆秋强忍着泪水,她感觉自己的心忽然被划开了,疼得她只想大哭一场,但是强烈的自尊让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她将头抬起来,保持45度,让眼泪又默默地流回去。

“送给你一个礼物,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郑刚彬彬有礼地说。

他从一个木头盒子里取出一个美丽的蝴蝶发卡,翅膀上全是水钻,翩翩欲飞的样子。

“你穿裙子很漂亮,这个发卡正适合你!”郑刚说。他说出这句话,似乎大胆了些。

高大的法国梧桐将巨大的黑色身影投映下来,拖得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好长。在一个拐弯处,两个人的身影竟完全重合。陆秋想她的大学生活也该画上句号了,虽然并不圆满。

毕业后,陆秋顺理成章地回到了父母所的单位,虽然收入并不多,但好歹是国企单位。她很久都没有郑刚的消息。陆秋常常想,他该结婚了吧,他该有孩子了吧!想到那个女人,她心里就嫉妒,她真是幸运呀!

她很想向叶辉打探一下郑刚的消息,但是晚上下定决心,白天却又说服自己了,再等等。红娟还是和叶辉走到了一起,他们已经结婚了。经历过那些事后,红娟终于明白,找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太累了,还是该找一个适合自己、真正疼自己的男人,而叶辉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苦恋也终于有了结果。陆秋从心底祝福他们。

她和红娟的关系又恢复到了闺蜜状态。红娟对她毫不设防,连叶辉什么时候亲吻了她,抚摸了她的乳房,进入她的身体都告诉了她。每次听得陆秋都心惊肉跳。

陆秋新的感情开始得这样平淡,是她没有想到的。她外表看似平静,其实内心火热,骨子里是个追求浪漫的人。在她上夜班时,新分来的大学生文庆辉总过来陪她,没有鲜花,也没有甜言蜜语,他总是拿着一本书,安静地坐在旁边,看陆秋不忙了,便仰头聊上几句,淡淡的,却如不烫不凉的温水,让陆秋心里感觉暖暖的。也许他正是适合她的人选,他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就这样,陆秋和文庆辉结婚了。

两年后,俩人又离了婚。他们似乎只是彼此生命中匆匆的过客,留下了影子,却留不住那颗跳跃的心。离婚的原因,陆秋羞于启齿,连红娟都没有给说过。文庆辉也算个男人,没有在外面胡说什么。

他第一次进入她的身体时,粗鲁之极,似乎带着征服她的强大兽欲,跟他以往的性格相比判若两人,疼得她流下了泪,之后试了多次都感觉疼。性爱对于她来说,不是享受,而是一种摧残身心的折磨,她的下面似乎永远对他裂开着伤口,一碰就血淋淋似的疼。从丈夫对她日渐的冷淡中她感觉出,她是个不正常的女人,也许她有生理缺陷。后来,他有了外遇,他们就这样平静地离了婚,她不怪他。

刚离婚的那年陆秋过生日,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她接起,竟然是郑刚打来的,他们寒暄了一会,就挂断了电话。放下电话后,陆秋怅然若失,她又重拨回去,竟然无人接听。

陆秋30岁了,以前那个青春、羞涩的女孩,已经被岁月雕琢成了一个丰腴、目光沉静的女人了,

“开水房,游泳馆,还记得吗?”陆秋在学校漫步时,在微信里发贴问道。消息一发出,跟帖的还真不少,好些都是老同学。红娟问:“你跑那干啥去了?”陆秋回复道:“要培训一个月!”

“你等着我,我马上到学校了!”当陆秋突然接到郑刚的电话时,惊奇之余,心剧烈地跳动着,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心也似乎被装上了抖动的弹簧了。他没有忘记她,她还一直以为他早已把她搁置在生命的荒滩了,再也无法顾及了。

陆秋在路边等着,傍晚的微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她穿着“城画”里的一条长裙,很飘逸的样子,有几个路过的男人回头看她。陆秋想,他看到她时,也不会感觉太差吧!

从窗玻璃上,她看见一辆停下的车子里,他早已露出的灿烂笑容,那种笑容是从内心发出来的,也深深地感染着陆秋。她也朝他微笑着,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情景,应该是那天傍晚整个街道最温暖的风景。

他拖着白色的行李箱,上面贴着机打的条形码,一看就是刚下飞机。

“还没吃饭吧?”陆秋笑意盈盈地问道,她感觉自己的声调像媳妇对丈夫说的。

“没有,哪里能顾上,现在连家都不顾不上回了!”郑刚温柔地看着她,打趣地说道。

要在以前,陆秋肯定会红了脸,但现在陆秋只是笑笑,她感觉虽然经历了十年的洗刷,但他们的感情还是沉甸甸的。

进了一家面馆,陆秋看着叶辉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还能有谁,叶辉呗。他虽然当了校长,但还是负责给我打探你的情报!”

“我的事你都知道?”

“知道,但不敢保证是全部!”

“他和红娟过得挺好的!”陆秋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似乎表明什么。

郑刚看着她,疼爱地说:“你光想着别人,什么时候能想想自己呀!”

陆秋想到从前,她为了不让红娟难过,封闭起自己内心,让郑刚热情的目光一再遭遇冰霜的情景。

“你还好吧?”郑刚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还好,能过得去。”陆秋低下头说。

“知道吗?知道他跟你离婚时,我恨不得杀了他!”郑刚忽然说道。

陆秋眼圈红了,说,“这不能怪他,是两个人过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我心中最珍视的宝贝,他说不要就不要了,早知如此……”郑刚昂着头,控制着情绪,鼻子里已经有了酸涩的成分。

陆秋没有吭声,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不该让郑刚这么难过。

“知道吗?我的错就在于太自卑了,那么喜欢你,却总担心给不了你一个幸福的承诺,总是在旁边默默地关注你,而不敢表白,不是我不勇敢,而是我太怕给不了你幸福。”

陆秋终于控制不住,眼泪掉了下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也有错,我不该总想着红娟,爱情是不能礼让的,是我的幼稚与善良,伤害了你。”

“知道嗎?当时要毕业了,我还找不到工作,叶辉告诉我你一直在找我,我知道你在乎我,但我不想让你跟着我漂泊,就像一只小船,随时都有漏水漏雨的可能,我不忍心你跟着我受苦!”

“当时我已经下定决心跟着你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你不要我了!”

“没有,没有,那是一个看似美丽的毕业祝福!”

“祝福,你的意思那是对我的祝福?”陆秋吃惊地问,眼角还挂着泪水。

“是的,我一个穷小子,不敢保证以后有面包、香肠,只能告诉你我有了对象!”

“你!”陆秋因为激动嘴唇都发青了。

“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美丽的公主,我希望你能找到更可靠的幸福!”

“幸福,我找到幸福了吗,你为什么要骗我!”情绪失控的陆秋,忽然失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郑刚喃喃说道,将嘴唇紧紧地贴在陆秋火热的唇上。

陆秋使劲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一股咸涩弥漫开来,郑刚舔了一下嘴唇,目光坚定地说:“还来得及,我可以离婚,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陆秋望了他一眼,无声地摇摇头。

“那天,是你的生日,我多么想来看你。但是我身无分文,辛辛苦苦做了一年的软件,却被老板骗了。用公用电话给你打电话,身份证都被超市压着。那一刻,我屈辱极了,觉得人生已经没有意思,但听到你的声音,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让你瞧瞧,那小子,还有点出息,我没白爱他。”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就怕在你心里,认为我是个软蛋。”

“她是你后来认识的?”

“是,说来也可笑,她还真是家里后来给介绍的,没什么文化,人很朴实。”

“哦……”

“她叫陆华,跟你一字之差。”

陆秋惊奇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是肯定的。

吃完饭,两人顺着河堤小道走着。这条小河河面很低,干旱季节能穿着短裤淌过水,两岸长满了芦苇。有风吹过,似乎身处一个浩瀚的密林,偶尔钻出水面的一只水鸟,给了这里无限的意韵。

两人并肩走着,陆秋穿着一条碎花的长裙,郑刚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两人的手臂还时不时地碰上。陆秋转过头来,问道:“你哪来的钱买蝴蝶发卡?”

郑刚看着她笑笑,说:“你还记得呀!”

“当然记得,那是我接到过最珍贵的礼物!”

“那是我打工攒得,知道你喜欢穿长裙,一直感觉你应该戴个发卡。”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聊到了那次陆秋生病,红娟送的围巾,还有肉夹馍,郑刚做得动漫……这些点点滴滴,就像他们一起珍藏的宝物,只愿在另一半面前小心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分享其中的欢乐与痛苦!

路过一片草地,看见一只黄色的蝴蝶朝他们飞舞过来。郑刚刚要伸手去抓,陆秋拉住他的胳膊,摇摇头说,让它自由地飞翔吧!

“我该回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秋望着郑刚说。

郑刚看着她,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陆秋是不想回宿舍的,她在郑刚跟前,有着足够的安全感,这是她一直都没有找到的感觉,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流淌着幸福的甜蜜。

到了酒店,两人都喝了点酒。陆秋刚开始心里还胆怯,怕让郑刚失望,就像《挪威的森林》里那个女孩,下面永远是干涩的。但郑刚似乎是一名出色的花匠,温柔地抚摸着她,一点一点浇透了她这朵一直以来干涩的花朵。刚郑刚进入她的身体时,她有一种奇异地想飞的感觉。

“你的下面好紧?”郑刚温柔地看着她说。

她有些羞涩但幸福地笑笑,她第一次有了做女人的感觉,原来她也是完整的。

当郑刚睡着后,陆秋起身满足地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她感觉自己就像完成了一个仪式,这个仪式一直以来以不太光明的姿态藏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想给郑刚一次,她想让郑刚在她身上感受一次她给予的快乐!

快天亮了,她轻轻关上房门,挡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学校,开始正常上课。

刚下课,她又看见了郑刚,郑刚站在小花园的拱形门前,似乎站了好久,当看到她时,眼睛一亮,但还佯装着生气的样子。

“为什么要走?”

“生气了?”陆秋故意问道。

“就是,做了我的老婆,哪能说跑就跑了!”郑刚故意说道。

陆秋赶紧拽着他,让他小声点。

“那你要答应我”

“什么?”

“跟我结婚!”

陆秋望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心里有些感动,看来他是真正爱她的。想到陆华的名字,陆秋说:“我是个女人,是个平凡的女人。我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的女人的痛苦之上。”

“她是无辜的,难道你不是吗?那个愚蠢的男人,放弃了你,却跟别的女人走了,他想过你吗?”

“别说了!”陆秋忽然生气地说。

“对不起,我本不想让你难过,但是你……”

“但是我们没有孩子,我们离婚的伤害是最小的。”

“我会要孩子的!”郑刚狠狠地说完,掏出一支烟来,陆秋发现他的手有些抖动。

“孩子最希望的就是跟妈妈待在一起,你愿意看到孩子整天哭喊着要妈妈吗?”

郑刚阴郁地看着前方,好久都没有看陆秋的眼睛。

刚走到教室,陆秋的手机响了,是红娟打来的。

“亲爱的,咱们在学校聚会吧,我们都想死你了!”陆秋刚准备说什么,红娟就说她的孩子哭了,挂断了电话。

聚会定在镇子上的一家农家乐里,红娟、叶辉、柳丽都来了,柳丽还带着四岁的儿子。

菜全点好后,柳丽刚准备动筷子。

“等一下,神秘嘉宾马上就到!”性格还没变的红娟大声说道。

“谁呀?搞得这么神秘?”

“不告诉你们,一会就知道了!”

“瞧瞧,我就说她当了妈,还跟个小姑娘一样,一惊一乍的。”叶辉说道。

“人家那叫風韵,还能跟你似的,跟个老古董似的。”

叶辉现在是一所中学的副校长,十分滑稽的是,曾经那个郭富城头,已经秃顶了。

红娟讲起叶辉有一次戴假发,被风吹走的情景,一桌人都大笑不止。

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呀,如果走在大街上,陆秋肯定认不出来叶辉了。

正说着,门开了,郑刚进来了,一桌人都欢呼不已,只有陆秋静静地坐着。

“老同学来了,你咋不热情点呢?”红娟兴奋地说道。陆秋笑笑。

“人家那叫矜持,都跟你似的!”叶辉说道。

“保不准人家早见过面了!”柳丽打趣地说道。

陆秋忽然脸红了,郑刚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他们两个是不是结婚了?”柳丽的儿子忽然大声说。

一桌子的人都很尴尬,“小孩子,胡说什么呢?”柳丽呵斥道。

“他们穿得是情侣装!”

陆秋低头一看,果然不知什么时候,郑刚把白色短袖换成了蓝色的,而她正好穿着一条蓝色长裙。

“不对呀,我是蓝色的天空,阿姨是蓝色的海洋!”郑刚说道。

“对呀,咱俩颜色还都是黄色的呢!”红娟指着小男孩说。“那我是向日葵!”小男孩立即说道。

“那我就是……”

见红娟半天没想出来,柳丽笑着说:“你不会想说黄花吧!”

一桌人大笑开来,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

两个小时的聚会很快就结束了,晚上大家本来要去KTV,但是郑刚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孩子摔了,便匆匆走了。

晚上,红娟他们都没有回去。红娟丢下叶辉过来和陆秋聊天,基本上都是关于郑刚的,这在之前是俩人都不愿触及的,似乎一道无形的篱笆,藏着一块珍贵的土地,是从来不愿示人的。

“郑刚的老婆陆华,长得虽然不如你,但也耐看,是家里给介绍的,只不过不是大学毕业的。我那时就知道他骗了你,只不过不想告诉你,你不会怪我吧?”

“没有,都过去了!”

“他们结婚时,我和叶辉都去了,只摆了两桌酒席,连个像样的婚房都没有。结婚那天,郑刚喝醉了,他用烟头烫伤了自己的胳膊,看得出来他很痛苦!他现在开了公司,日子也过得好了,还是那个女人有福分啊!要是他们家不那么穷,他估计早就把你娶了,还不是怕你跟着他受苦!”

“他就不怕那个女人受苦吗?”陆秋忽然问。

“这还用问,越是在乎的人,越是希望她幸福!”红娟一改酒桌上的疯样,深沉地说道。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不然我也不会跟你争了!看他那眼神,好像还没把你忘掉,真够痴情的了!”红娟不好意思地说道,说完,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叶辉便给郑刚打电话问孩子的情况。

“从秋千上摔下来,左边胳膊骨折了,已经上了石膏。”郑刚声音有些嘶哑。

几个人便决定去医院探望一下,在商店买东西的时候,陆秋一眼相中了一只蝴蝶,做得形象逼真,翅膀是淡粉色的,似乎要飞起来的样子。

小姑娘今年六岁了,叫果儿,在一大堆玩具里,唯独对那只蝴蝶爱不释手。

果儿的妈妈,那个叫陆华的女人,对大家一再感谢。陆秋发现她能坦然面对她了,这个女人跟她年龄相仿,穿着一条合身的连衣裙,眼睛总是笑盈盈地,似乎很满足于家庭的幸福生活。没有其他女人的焦躁,说起果儿摔伤的过程,也是不急不躁的,不恨不怨的。“这是个好女人!”陆秋下了定义。

在郑刚跟叶辉谈话时,陆秋发现郑刚的眼神时不时地向她瞄过来。她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到了中午,郑刚请他们在医院的一家小餐馆吃饭。吃完,红娟他们几个都要赶回去,只剩下郑刚和陆秋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早点走到一起!”郑刚拉着她的胳膊痛苦地说。

陆秋挣脱他的手说,“陆华人很好,她更适合你!”

“她是个好女人,但我更爱你!”郑刚痛苦地说。

“我们俩已经过去了,在我的生命中,有过你,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你是个好男人,同时也是个好父亲,果儿不能没有你!”陆秋理智地说道。

“是,我爱孩子!”郑刚说道。

“你知道吗?她昨天摔伤后,看她流泪的样子,我的心也在滴血,我发誓要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

陆秋看了看他说:“我昨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郑刚苦笑了下,说道:“我还是放心不下你,你一个人这么多年!”

“我一直以为我的身体有问题,但是现在好了,我可以重新开始了!”

“你有问题?”看着郑刚疑惑的样子,陆秋如实讲了和丈夫的性生活,以及自己内心的障碍。

听完后,郑刚忽然笑了,“傻瓜,你是个最好的女人!”

想到那次性爱体验,陆秋不好意思地笑了。

短暂的沉默后,陆秋说道:“知道吗?我送我的那个蝴蝶发卡,我一次都没戴过。”

“不喜欢?”郑刚不相信地问道。

陆秋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舍不得,当我不开心时,我就想象着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自由自在地飞翔,感到好畅快!”

“你现在不也是一只自由的蝴蝶吗?”郑刚微笑地看着她。

“以前是一只翅膀有伤的蝴蝶,只不过现在好了!”

“看来我还能为你疗伤呢!”郑刚亲切地说。

“好好过你的日子,我也该展翅飞翔了!”

“不要忘了来看我!”郑刚认真地说道。

“那我就派我的蝴蝶信使来吧!”陆秋说道。

不用说再见,俩人挥挥手,算是道别。

陆秋感觉一段生命的旅程结束了,她坐上大巴,返回到了学校。

郑刚回到医院时,看见果儿在花园里开心地笑着,一只漂亮的花蝴蝶绕着陆秋买的那只黄蝴蝶转,似乎当成了自己的同伴,陆华在一边微笑地看着。

鄭刚感觉这一切都是美好的!

责任编辑: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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