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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大利回望西安

时间: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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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世界四大古都,自古从来,罗马——长安可以说是最有缘分的两座城,它们联袂出现于历史和现实的舞台,频率之高引人注目。它们的历史景深和文化气息在旮旯拐角散发着沉香木的幽香。而搭建这个历史和现实舞台的,主要是两千多年横跨于历史和现实之间的那条闪光的丝绸之路。

我已经是第三次从西安来到罗马。第一次是四年前,我来罗马举办了“肖云儒中国书艺展”,在一座有着六百年历史的叫作“诗人之家”的书籍博物馆,整整展览了三个月。开展那天,中国驻意大使馆文化参赞和罗马文化官员以及各界人士,来了一二百人。当我现场作书写表演时,老外们为中国书法的笔、墨、水、纸在急速运动中自如地交融,为水墨线条在极具东方审美意味的动态组合而啧啧称奇。围观者水泄不通,一次次响起了赞叹和掌声。之后我为观众作了《中国书法美学特征》的学术讲座,边讲边与热心的听众互动。意大利国家电视台作了现场播报。

第二次是去年,参加中国“丝绸之路万里行”全媒体文化活动,坐汽车西行三万里,经八国三十余城由西安到达罗马。记得到达罗马时,意方特意安排了警车开道,意大利国家电视台启动了直升机航拍。车队在罗马闹市绕行一周后到达米开朗琪罗设计的市政厅广场,在军乐队的伴奏下,罗马市政府在这里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中国驻意大特命全权大使李瑞宇专程出席。罗马市副市长涅利主持仪式并致了热情的欢迎词。随后发布了意大利国家副总理普罗迪的电视讲话。有一句话让人难忘,他说,在张骞之后两千多年,在马可·波罗之后七百多年,丝绸之路又开启了,罗马——长安又贯通了!

这次三到罗马,我由对古罗马文化的观光和景仰,渐次进入西安和罗马乃至意大利其他城市的文化比较和思索。同为世界古都,其实西安和罗马有所不同。西安自古作为世界大都会,在历经十三朝古都,尤其是作为民族、国家基石的周秦汉唐几个大王朝的政治文化中心之后,都城迁走,始而东移洛阳、开封,继而南下南京、杭州,后来又北上北京,长安也就更名西安。它仍然是中国的文化中心,政治、经济地位却在某种程度上边缘化了。唐以后的西安,更多是作为国家的西部重镇雄踞三秦、辐射西北。辛亥革命之后,虽有三、四十年代的西安事变和延安革命根据地时期,虽有60年代的三线建设和90年代以后的西部开发时期,西安的地位屡有提升却并未发生根本性改变。是近年来国家“一带一路”大战略的提出,国际文化大都会的定位,给了西安一个重返国内外中心舞台、重温汉唐盛世的难得历史机遇。每思及此,我们这些血脉中潜藏着故都情结的西安人,心中的温度便会升高。

罗马不一样,它自古至今一直是国家首都,是排在欧洲乃至世界前列的中心城市,也一直是“条条大道通罗马”这一象征性话语的合格的寓指之城。罗马一直深刻地卷入了意大利、欧洲和世界的古代史和近代、当代史,文明史和政治、经济史。这固然与世界历史书写中的欧洲中心论有关,却的确给罗马平添了不少分。从对等交往的平台看,罗马人有一种心理,他们不轻视西安,却更愿意与中国的北京并列。这似乎不够公平,却又不可避免,那么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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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的古都佛罗伦萨虽然现在只有四十几万人口,放眼漫漫历史路,却完全可以和西安交相辉映。和西安一样,它也是几千年的古都,也引领了一段让西方发展轨迹转向的、可以大书特书的历史。

古长安缔造了中国史上最辉煌最可称道的汉唐盛世。在这个盛世交响乐的序曲,是由张骞与汉武帝领衔奏响的丝路旋律,而后引出汉韵唐音的各个乐章。所有中国人一说起汉唐盛世就诗情洋溢,民族集体意识中那种血性而又恢宏的历史记忆和未来渴望,就会被一把火点燃。直至今天,汉唐盛世不依然是我们“中国梦”的一个重要的历史尺度吗。

而佛罗伦萨孕育了欧洲的文艺复兴。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但丁等人的文化思想和创作实践,以崭新的人道主义为基石,如惊雷和闪电划破了中世纪“唯神论”的阴霾,用“唯人论”照亮了整个欧洲的精神宇空,前导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来临。

遗憾的是,东方的汉唐盛世辉煌了大约四五百年,终于没有引发皇权制度及其理性体系的根本变化,中国甚至反而沉入了宋明理学更为森严的文化桎梏。这之后,尽管国力和文化力在宋明继续维系了一段向上的昌明,之后也拐进了下坡路,进入近五百年落后挨打的局面而不堪回首!

两个历史时空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同的走向?这就要谈到佛罗伦萨的一个人物:米迪奇。中国历史少的正是米迪奇这样的官员和商家。米迪奇家族的徽章雕在米开朗琪罗广场小教堂前厅的一面墙上,毫不起眼。徽章上没有爵位和财富的炫示,却将几颗普普通通的药丸镶成一个弧形。很少有人注意到它,我郑重地将它拍照下来,收藏在心中。原来,米迪奇家族是以经营药材起家而成为意大利最富有的家族,成为大银行家和“僭主”,即实际统治者的。他们由制药而航海,由制造而金融,由商业而政治,却更深知、更重视以文化来为经济开路,以文化来巩固政权。他们投入巨资支持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尓等大艺术家冲破中世纪的神权主义,引领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催生资本主义的降临。这一切,又都反过来为米迪奇家族的商贸和政治活动开拓了新的历史平台。

米迪奇家族创造了以文化引领经济、政治的杰出例证。

对比中国近代史,我们看到了巨大的落差。自古以来挥之不去的重农抑商观念,使我们的晋商、浙商和秦商很少与文化结缘、与政治联姻。徽商好一点,出现了胡雪岩这样文企结合的“红顶商人”,而后却在政敌和洋人的打击下而衰败。中国的政界、文界呢?也从来不屑于与商贸结合,借商贸之财力,推动思想观念、文化精神和社会建设、社会管理的提升转型。这可能是近代中国各地商帮衰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中国近代政治社会改革滞后,文化开放滞后的重要原因吧。历史呼唤中国的米迪奇,而千呼万唤未出现!

从佛罗伦萨起步的文艺复兴,不但结出了一批经济社会硕果——像威尼斯水城这样的海洋商贸中心,而且推动意大利和欧洲彻底甩掉了封建制度,以蒸汽机为转向标,走上了资本主义工业化新时代。佛罗伦萨对历史进程的影响是根本性的,它是现代社会的第一缕曙光。

面对佛罗伦萨,西安能够永远满足于“文化古都”这一美称吗?文化不止指已经储备的资源,有活力的价值观才是文化的核心,有活力的价值观所激发的当下实践才是文化活的生命。“文化古都”一定要同时成为价值观的创新者、领跑者,古都才能薪火相传、代代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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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发达的西方也有它的隐患,这就要再说几句威尼斯。相隔一年之后,这次我又乘船从同一个码头来到这座令人销魂的水城。又见到了圣马可广场和钟楼。又徜徉于那条条交错纠缠的小巷,那家我们吃过饭的温馨小店。又吃墨鱼面。又乘着已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小舟“贡多拉”穿行于迷离曲折的水巷之中,还竟然又路过了马可波罗故居的门前——只是再也寻找不到去年“丝路万里行”朋友们的身影了!

怀旧的同时也充满了隐忧,两种感慨在心中漩涡般绞动。

这种隐忧是当我得知了一个信息后产生的。因了海平面的上升,二百年后威尼斯将像泰坦尼克号一样沉没于海底!因为它建在一百多个小岛之上,以一百七十七条水道、四百座桥梁连接而成,它的许多建筑是架在插入淤泥和水下的木桩上建成的。有座只有四十八米长的利维德桥,两个桥头堡就用了一万两千根木桩支撑。气候的逐年变暖正在使海平面逐年上升,如若这座美丽的水城被淹没,凝结在水城建筑之中人类几千年的智慧、劳作和审美结晶将和我们永别。

身处覆舟的濒危心理笼罩着威尼斯人,再加上国际旅游名城无休无止的喧闹、拥挤、污染,威尼斯已经变为宜于旅游而不宜于居住的城市。本地居民正在悄悄逃离,原住民由三十五万急速降低到五万多。但从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丝毫没有大船倾覆前的惊恐,有的只是喜悦、赞美、陶醉。游客以每年上千万的超大规模从世界各地来这里观光,他们摆出各种美丽的姿势留影,幸福地购物消费,炫耀自己的富有或幸福,很少有人无视城市深处、水巷尽头幽幽泪光,也很少想到本土居民对家园即将沉没的忧虑。

资本主义推动了历史的进步。但资本主义,尤其是早期资本主义的工业化浪潮,也导致对生存环境的极度破坏。忽视大自然各种生命的价值,忽视天宇和大地循环的规律,最后必然遭到环境的报复性反弹,伤及人类自身的生存。马克思曾经这样一语中的地谈到处观好人道与自然的理想境界:彻底的自然主义就是彻底的人道主义,彻底的人道主义也就是彻底的自然主义。而这就是共产主义。

不由得再次想起坦泰坦尼克号!船上的人们,在沉没前惊恐着、哀号着、逃生和挣扎着,有损人利己,也有救助与互助,无论何种状态,都可以视为人类在灾难前的一种抗争,都是求生的积极行为。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放弃逃生、镇定自若演奏的音乐家,他们以优美的旋律给这个即将覆灭的世界奏响安魂曲。那是死亡无可避免时的镇静,是视死如归的救赎,也是重生与觉悟。而今天,我和我眼前的人们,站在这艘行将倾覆的巨轮上,却浑然不觉地欣赏着家园和自身的毁灭。以轻喜剧的态度对待沉重的生命悲剧,真是加倍的悲哀!

威尼斯,一个当下世界残酷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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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从发展的角度回望西安和意大利几座城市,也许最能启示我们的是米兰。米兰是意大利的第二大城,我们这次就是专程来这里参与第二届世界博览会的。我和中国陕西的代表一道,参观了意大利、中国和美、法、德几个展馆,并且在组织方的安排下,举行了一个小型的中国文化种子论坛。虽然匆忙,还是尽其所能地展示了书法、秦腔、中医等中国文化元素,我和张宝通、李刚、魏双良几位先生还分别就《长安一罗马,丝绸之路上的文化二重奏》《从“秦那”到意大利》《千年秦商》《中国文字与书法》等论题作了主旨发言。

米兰也是个古都,曾是西罗马帝国首都,拥有世界最大的哥特式建筑米兰大教堂和斯卡拉歌剧院这样闻名于世的宗教和艺术建筑。

但米兰又是闻名于世的时尚之都、炫酷之都、制造之都,拥有世界半数以上的著名时尚品牌和时装大牌总部,拥有世界最著名的奢侈品大街。米兰时装早已通过T台打造了自己的全球形象。记得2013年夏天,在西安南城门古老的瓮城中,举行了一次米兰时装表演。意大利国家电视台专程赴西安现场直播。编导者是我的意大利老友保罗、蓋特和意藉华人聂红梅。他们盛邀我出席并登上T台讲话。矮小的我夹在高大的米兰名模中,很显出一点尴尬。瓮城内塔建起一个少见的“女”字形T台,世界量级的名模们无比雍容华贵地在城楼的背景中从容去来。在华灯彩光照耀下,世界最酷最美的现代文化元素和南门城楼古老的东方元素在反差中融合为一组一组动态的画面,那样的天衣无缝,真的“我也是醉了”!AC米兰和国际米兰两支足球队,跻身于世界夺冠最多的球队之列,更是让无数年轻人狂热。米兰足球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体育,成为当代社会速度、智慧、青春的标志,成为人类生命活力的一个喷射口。米兰不愧是现代意大利、时尚意大利的第一符号。

传统与现代、古老与时尚就这样在米兰构成一种“二律背反”。两股看似反向的文化力量,在漩流般的冲撞中形成两极震荡效应,反激出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创新力。老传统给新时尚以底气以运势,新时尚让老传统一代代鲜活地重生、获得新的青春。这一点,也许正是我们显得不足的地方。我们常常好怀古好溯源,好关在历史厚重的大门背后奢谈“老子天下第一”。记得十多年前我在《陕西人的“十好”》的文章和访谈中,痛切陈列过陕人的“十大不良精神嗜好”,其中就谈到过“好为中”“好溯源”的现象,曾经引发轩然大波,在报纸上讨论了很长时间。随着时代的发展,陕人革新进取之精神已与日俱增,而且卓有成效地体现在经济社会发展实践的方方面面,尽管如此,站在米兰世博会的现代主义雕塑之前,我还是想起了自己文章中的一段话,不妨引在这里作结:

“我们要当好子孙,把祖先创造的好东西留下来,我们也要当好祖先,给子孙创造新的文化财富,把自己创造的好东西传下去,将传统接续下去。我们不能装孙子,躺在祖先的成就上睡觉;我们也不能装爷,压制下一代鲜活的创造。我们要用切实的创造性劳动去证明自己的‘代别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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