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隧道
以前,人过秦岭,走着过,爬着过
几天都过不去,哪怕架了栈道
修了天梯,秦岭还是秦岭,人是渺小的
可怜的,不过,我并不怀念
这样过秦岭的方式,和天高地远的艰辛
自从在秦岭的腹腔,掏挖了许多条隧道后
南北贯穿,过秦岭,就快捷多了
人力让秦岭,发生了改变,秦岭不像秦 岭了
像是增加了食道,车辆进去,人进去
秦岭却不消化,不吸收,这一头进去了 多少
从另一头,又会原样吐出来多少
我走过最长的一条隧道,身子虽然在秦 岭的体内
却感觉在秦岭的体外,毕竟,这样的通途
连接起来的,不光是神庙和茅棚
秦岭一定有不适,也有失去
我依然要赞美,这穿越的工程,给我带 来的方便
只是,我必须保留的态度是
人在秦岭面前,始终都不要丢掉
足够的敬畏,并得承担由此造成的,和 自然的疏远
溪水
秦岭深处的溪水,小跑着下来
跌倒爬起来又跑,经过我是一头的大汗
溪水是透明的却又黑成了铁
一副多么结实的骨骼,受了伤马上就长好
溪水是有人疼的水
和石头疼,和石头交换声音,交换形体
喜欢玩折叠的游戏
喜欢在开花的半坡,收集各种颜色
树木在溪水里划指甲,树叶在树上
也跑到了溪水里镀一层光
经过山涧,喉管也跳个不停
进入岩洞,穿上了一身
动物的皮肤,紧紧的皮肤
戴斗笠的溪水,湿了衣服的溪水,光脚 的溪水
抱着我不松手的溪水
能上天驾云,一会儿
又坐上了滑滑梯
满身的阳光,满身的漏眼
阳光的筛子在筛溪水
溪水抖动不止,溪水在咯咯笑
石顶人像
不要奇怪,如此堆垒
如此奇崛,并高入云天的
石头的宫殿,也只会允许风通过
水通过,没有定居者
没有钥匙
大地的摇晃早就结束了
如此曲折的构造,深陷的地沟,
回环的路径,向上,再向上
绝望的顶端,一座人形的雕像
不再需要风雨的刀斧
不是谁的替身,也不是谁的真身
一只鸟在头上筑巢,孵卵
他才有了带斑纹的思想
我要是能在上头,静立一个冬天
我就是一尊佛
可是,我溃败的身子
在山的罅隙,缓慢移动
我没有取代的雄心
我的胸膛,冒出了热气
我替代不了那尊石像
他只是石头任意安排的
一个造型
隐者
隐者的数量增多了,秦岭不觉得累赘
来这里的人总归还是少,都是走走看看
就下山了,能留下的人,有定力
那是一定的,允许他们默念,静思,清修
终老于风,也允许他们中途离开
到俗世敛财,玉米地里种的是玉米
再清高也得吃饭,茅棚里住着一个
头发很长的人,就是一件布衣
也可以穿许多年,也有人在天然的洞窟里
找到了睡觉的石板,隐者有的出名了
有的自己都把自己忘了,都是一些
有执念的人,被弃者,失败者,还有成 功人士
假如放弃了另外的身子,连眼前的石头
也都有了思想,生死怎么看穿
红尘怎么有害,死者无言,碌碌的生者
却如此愚顽,在这山水的道场
似乎拯救了少数人,还建立了
和远古有联系的传统,不知整日在市井里
奔忙不息的凡夫,会不会有片刻的惭愧
走在废弃的石头路上
一条石头路,废弃很久了,路面上
长了一层草,把石头都盖住了
那天,在终南山的一个峪口里
我走了一上午,每走一步
都分不出轻重,一边是陡峭的山壁
一边的河水,发出能把山体掏空
带出山外的咕咕声,在拐弯处
会出现一片开阔的地面,有房子倒塌的断墙
里墙的墙面是乌黑的,散落的还有瓦罐的碎片
陈旧的年画,旧鞋底……
原住民都被政府搬出去了,空空的山里
我似乎是多余出来的,走得心虚
看到路边的一排砖房,没有拆除
是五十年代建造的生产队队部,白灰涂抹的标语
还能看清,门口坐着两个人
说外省的口音,正端着碗吃饭
看我好奇地看着,说吃不
说是来给漆树采漆的
人家
秦岭有人家,门口总是过游客
春天里最多,当地人已经不讨厌了
狗都不叫唤了,我喘着气上了坡
眼前是平地,我的气息
变匀称了,平地上建了房子
宽大结实,就像坐在门口的主人
房子的前面,走着鸡
房子后面的墙上,钻了眼
搁置了架板,上面,是蜂箱
房子是土房子,鸡是土鸡
下的蛋自然是土鸡蛋,吃着会有鸡屎味儿
蜂蜜是土蜂蜜,我闻了一下
也有些臭味儿,家门口做生意的主人说
这才是真正的土鸡蛋,真正的土蜂蜜
才有营养,还用了绿色食品这个词
我买了十几个土鸡蛋,买了一瓶子土蜂蜜
似乎就是为了尝一尝臭味儿才买的
我还在一个用废了的石碾子上坐了一阵
风有些凉,我有些凉
我估摸许多人都和我一样来过这里
好奇和新鲜感差不多也一样,在当地人 眼里也一样
第广龙,1963年生于甘肃平凉,现在西安居住。1998年6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1年参加诗刊社第九届青春诗会。已结集出版五部诗集、六部散文集。中国石油作协副主席。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