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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诗人,就不会不写诗

时间:2024-05-04

如果是诗人,就不会不写诗

访谈人:吕露 受访人:周公度

吕 露:最近我在看毛姆《作家笔记》,毛姆在作家笔记里谈及英国和法国文学评论家,他说英国是向法国人学的。我对中国评论家不怎感兴趣。我觉得他们没有什么灵气,特知识分子。

周公度:“知识分子”不是个贬义词。我想你想说的贬义词是“机械、笨拙”等包括了愚蠢、陈旧、滑稽等因素的形容词。或者用个成语,“鼠目寸光”。好像太刻薄了。

吕 露:拉帮结派会毁掉评论。

周公度:“拉帮结派”的本意是利益,不是责任。如果评论家有责任意识,我相信不是这个局面。最优秀的评论家还是集中在诗歌领域,譬如耿占春、徐敬亚、陈超,都很有风格。再早一点,还有李元洛等。九十年代中后期,有个评论家叫胡河清。大家叹为天人。2003年左右的谢有顺,也是一时锋芒遮尽众人。

吕 露:你觉得章明需要评论家吗?

周公度:有一段时间《看电影》有人评论过他。但属于山地绵羊赞美草原狮子。说不到要点。

今年二月份,我看了两遍章明2002年的《秘语十七小时》。我想,这部电影如果在法国公映,一定会有很多喜爱他的观众。也许把他的“巫山三部曲”,放在一个时间公映,会很有意思。

吕 露:金子在哪里可以发光?

周公度:在哪儿都发光啊。俗语中说的“发光论”,是加入了个人欲望之后的。事实上,金子是否发光,与金子之外的“人”没有任何瓜葛。

吕 露:今天我问一个画家,你有没有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画很烂?他说,我不会糟蹋我自己,我是认真的。可能会有不理想,但不理想不是烂。

周公度:对于一个杰出的人,他的意思可以表达成:即便是月亮的一角也是月亮的全部。弦月有弦月之美。月亮下的树影,也是它的一部分。

显然,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是月亮”的基础上。如果如此问一个不自信的艺术家,这个真率的小问题能瞬间击溃他。

吕 露:你猜想一个作家会和画家回答得一样吗?

周公度:卓越者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只是会换个喻体。

我喜欢绝对的答案。如果苹果树上开梨花,我会惊叹不已。但这种情况我们看不到,除非是“眼花缭乱”。判断“眼花缭乱”的艺术家值得信任吗?

吕 露:判断“眼花缭乱”?

周公度:指判断力不坚决的“艺术家”。所有的艺术,最终都倾向于“真”。其余的各种美的形式,均是“真”的散点。就像花冠,花蕊万千形态,光彩夺目,但只有茎杆大体类似。

我不看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吕 露:我喜欢复杂的。我觉得艺术必须是复杂的。或“深入浅出”。

周公度:再复杂的作品也是清晰的。越庞大的事物,结构越简单。复杂毕竟不是混乱。

有些作家、尤其是小说家的作品看似很“庞大”,但其实一两句诗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有些画家亭台楼阁、连屋广厦,不如八大山人一笔兰花。

吕 露:有一次在北京的酒店,我发现我的房间保险箱打不开了,我忘记了密码,打电话到前台,他们来人,一把钥匙就开了。我跟酒店服务员说,你们给我保险箱用,不需要密码就可以开。后来我在想:我为什么要使用保险箱?难道进来我房间的人一定是会拿走我觉得重要东西的?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可能那一刻,我是自恋的,恐惧的,它根本就不存在。

比如很久没有写诗或已很少写诗的人,他们为什么以前写了那么多?可能他们觉得自己重要的感觉也是不存在的。

周公度:你说的这个细节,很有意思。能分析出很多心理变化与生存质量等内容。

诗人写作之初,都是高产的。但分成两种,一种是试图掌控所有方向的诗人,他们多产的目的性很强,随着时间过去,落差产生,热情会消失、隐遁;一种是通灵者,或者是天纵之才,他们一出现便是星云一道,包融群星,譬如兰波,十四岁写诗,二十岁,出版的两部诗集至今影响着法国诗歌的美学走向。

吕 露:后者我好像更感兴趣。

周公度:是啊。文学史是天才的心灵史。即便是历史建筑,也是天才的精神记录。

吕 露:中国经常出现“过气”的写作者(尽管我不喜欢使用这个词,但找不到更适合的了),当他们已过气,他们之前所有的作品都感觉是腐朽的。说到这儿,肯定那些喜欢对号入座的人会说我懂什么?简单说,我喜欢天才的骄傲,我不喜欢自大者的造作。骄傲的写作跟造出来的文字很戏剧,前者是飞越的,后者是匍匐的,匍匐的另一面就是逼迫,难产、死亡。

周公度:“过气”也是从《黄帝内经》中发展来的词语。

所以,从中医的角度讲“过气”更好。口中呼出的“气”,既是曾经的运行之气的一部分,而不是“真气”的全体。“真气”永远存在,它依凭五谷,造血生津,从经络而行。“过气”的写作者的作品也可以如此判断,他们只是“哈欠之气”,他们不是饮食五谷,而是“垃圾”;他们没有造血行为,只是耗费;他们没有津液之神,而徒具其形。更不用说,从经络了而行。

吕 露:诗人离开诗歌会不会什么都不是?

周公度:离开诗歌才正常啊,当代诗歌的问题就是专业写诗。

吕 露:我的意思是,诗人若不写诗了,他会是什么?还是诗人?

周公度:如果是诗人,就不会不写诗。这是我们其中的一个对话“只有那些过气者逐渐消失。”

如果现在出现写作的难度,应该是很好的契机,你在变化之中。但对于一个四十岁以上的人来说,那就是悲剧降临。

吕 露:变化很痛苦。特别是写作的某些变化。

周公度:不痛苦,应该喜悦。我不相信二十岁的女生会向相反的方向变,只会向前。

吕 露:很多人小孩的纯真没有了,还以为自己是巨人。

周公度:愚蠢深入骨髓。

吕 露:我喜欢直接明了的诗。

周公度:这是诗的真相。如果需要模糊,中国有谜语。如果需要诙谐,中国有打油诗。

吕 露:1930年4月14日早晨,马雅可夫斯基用勃朗宁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年仅37岁。他说:人,必须选择一种生活并且有勇气坚持下去。

周公度:这是怯懦。

吕 露:我忽然想,诗歌是不是残酷的?诗歌里面到底灌着什么水?

周公度:诗歌不是残酷的。残酷一说是针对是否敢于面对内心而言。如果一个诗人对自己坦诚毫无遮掩,他的只言片语都是光彩熠熠的。因为这是心的光亮。

同样,一首糟糕透顶的诗歌总是让我厌恶不已,也是因为如此,太虚假了。

所有的文体里,只有诗歌是这样的。

我之前有篇文章,写《小说起源于诽谤》,只有一个骗子才能写得好小说。

吕 露:我想起之前写过的句子:走近你很残酷,残酷在于——你是谎言。

周公度:写得好。

吕 露:写诗是一种不说话,我想。

周公度:对。

吕 露:前面我说到在酒店开不了保险箱的事情。那么我们在谈论诗歌的时候,会不会也是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说喜欢与否?难道我们的“判断”是一定的?我们为什么要再谈论诗歌呢?

周公度:我们的判断。其实问题的核心是我们的判断哪些是正确的,为什么是正确的?

还是在于心。读《论语》知心之所行,知何为正行;读《中庸》《大学》,知如何正行,如何衡心;读《老子》,知道之不远人,而人自远之;读《诗经》,知诗在民间,民间既是人心之真;再读《周易》,知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不息者,既是天之所赋于我们的判断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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