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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旅程(长篇纪实)

时间:2024-05-04

桂千富

第一部

祭起了父亲的棍棒

儿子桂猷猷1994年大年初一出生,满年满岁。洛川人说不好养,费事。事实上的确如此。大约一岁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医院发了病危通知,当时我们死的心都有。我们对他的未来感到暗淡和担忧:会不会影响智力?还有比较大的期望吗?在这一方面,老婆孟洁表现尤为突出,她在医院妇产科当大夫,知道病情可能对儿子的智力有影响,就说只要我娃好好的,其他无所谓。我多少有些失望,原本想通过培养孩子来实现自己未竟的大学梦,让我这个从湖北到陕西的外地人也火一把,没想到……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正是在这种思想下,不自然地放松了对儿子的管理。病好之后,在乡下的丈母娘接走了猷猷,说要在舅家过三个年头,以后就好养了。我们虽然有点不舍,也只能这样了。我当时在县委办做秘书工作,老婆又要进修又要考职称,夜班很多,每天回来大呼小叫,累得要死。

时间过得很快,猷猷回到我们身边已上到三年级了。我后来调到政府办,2001年后在子头乡任乡长,撤乡并镇又任凤栖镇镇长。丈母娘说得很对,儿子在乡下大院落里无拘无束,长得黝黑而敦实,跑起来飞快有力。然而,问题也来了,骂人是很难听的土骂,打人咬人拿钱买垃圾食品,完全颠覆了原来的形象。我们苦口婆心地给他讲道理,要听话不能打人骂人,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猷猷说是不是头悬梁好玩,他们家省电费吗?他一边玩一边问,清澈的眼里有了怀疑和挑战的意思,我们说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我和老婆换了一种面孔,冷峻而严肃地拉着他历数毛病,不止一次告诫他我们是有底线的,不要以为不敢打你。后来我的小姨子说猷猷打她还咬她的手,骂人的话很难听,要好好管,我就觉得问题大了。他在暗中同我们较劲,已经把我们看透了,不敢打他,自以为可以战胜我们。有一天,孟洁的同事打来电话,说猷猷打他的孩子。那个孩子比猷猷还高一级,他怎么会打自己打不过的人呢?不管怎么样,老婆还是提着东西看人家小孩,回了话。同事夫妇就说了好多管教孩子的话。臊得她只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后来又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猷猷不好好吃饭。孟洁跟踪发现他每次放学都要买好多牛板筋吃,到家门口囫囵擦嘴。孟洁很气愤,夺掉牛板筋扔掉,这一下把天通破了,猷猷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动员了亲戚朋友找了很久才找到。丈母娘狠狠地训了我们。那一夜,猷猷睡着之后,我们久久难眠。儿子猷猷是我们兄弟俩和丈人家下一辈里第一个男孩,几乎承受了所有的爱怜。月光的清辉洒在卧室的床上,儿子均匀地呼吸,偶然抻一下小嘴空嚼,发出一声叹息。我们久久地凝视他,要怎么样呢?我们都流下泪水,泪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不管不行了,我们达成共识:必要时实行武力专政。我们规定不打儿子的头,打屁股;一方管教孩子哪怕打孩子,另一方不得干涉;即使做得不对,做过头了背过孩子再说。

我原本不想打儿子猷猷,因为父亲的棍棒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父亲于1996年去世了,常常夜里还能梦到父亲挥起的大手和那条与我们姐妹兄弟五个皮肤亲密接触滋养得光滑而又韧性十足的柠条在挥舞。父亲与我相处的时间最长,我也挨的打最多。大姐二姐出嫁了,哥哥考上了学,妹妹跟二姐读书去了,压抑不透气的家里只剩我和脾气暴躁的父亲朝夕相对。我一度恨父亲,想跳洛河死掉报复父亲,看到他绝望地痛哭流涕。因为哥哥在一次挨打之后跑了,父亲扯着嗓子哭嚎说回来再也不打了。哥哥回来之后果然挨打少了。我试了几次,没有决心就又回来了。按姐姐和哥哥说,我从小也不是省油的灯。等长大了,慢慢对父亲理解了。母亲去世早,既当爹又当娘,父亲真的不容易。现在一点也不怨恨,如果不是父亲的棍棒,我也许没有出息,至少没有让我学坏。

儿子猷猷无拘无束的幸福日子就要结束了。

老婆说儿子把大人发的压岁钱不上交,还不吭声。这么小的孩子都敢收钱,完了完了。已经是2003年的光景,压岁钱一般是50元或者100元,而平常他每天的零花钱也就一两块。

“爸,我把姨夫给我买的枪找到了。”儿子猷猷对我说,正兴冲冲拿一杆崭新的长枪,打得挂历叭叭响。姨夫买的枪早已坏了,挂在墙上,我拿出去修理过,修不好。显然儿子在撒谎,已严重触碰到了我的底线,长时间拥塞在心头的气一下子炸了。我严肃地对儿子说,你好好说,这枪是哪里来的?我姨夫给我买的,不信你问我姨夫。

我抬起脚,照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他往前一扑摔在地上,枪也飞出去好远。我找到旧枪和新枪一起摆在面前。

老实说,枪是哪里来的?他依然一言不发,泪在眼眶里旋转,忍着不哭,仍然抗拒,挑战我的忍耐极限。我拉起他压在沙发上,捋起棉裤照屁股上一顿狠揍。

“爸,是叔叔给我的年钱。”

儿子猷猷终于服软了,说把发的年钱藏在鞋袜里,带同学到超市每人买了一个玩具。孟洁回来儿子扑上去哭着想搂腿,希望得到同情,没想到他妈妈挣脱说不要他了。你咬你姨的手,你奶把你看大,对你那么好,还骂你奶。你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儿子说他没骂。老婆说骂你姨的妈,就是骂我妈骂你奶。你要是再骂人,我就要缝你的嘴。说着拿出针线做着要缝的样子,儿子几步跑远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孟洁将儿子最近所犯的事一一罗列,详细得连我都很吃惊。要是再这样,不要你跑,我和你爸就要把你扔出去。看谁家要一个打骂大人、编谎套云、惹事生非的孩子。千富,咱没本事管桂猷猷了,他想到谁家就让到谁家去。我点头同意。儿子彻底服软了,钻到妈妈的怀里,孟洁一次次往外推,儿子哭喊着一次次往进钻。最后,我们和儿子一起哭了。一家人弄得悲凄凄的,毕竟这样对儿子是第一次,也不是我们的意愿。

儿子猷猷乖多了,学习成绩却有一些下降,从原来班上前十,降到二十多名。我慌了,到学校问老师,老师说不捣蛋,就是不好好学习。我感觉问题严重了。虽然孩子得过病,但从上小学以来,感觉没有什么影响。我慎重地问儿子:是不是听不懂?不是。是不是有不会的题?不是。那为什么成绩下降?他一脸平静,没有理由,似乎应该是这样。我的火呼地窜上来,没有理由只能是不愿意学。我气急了把儿子拉过来又打一顿。然后,画了一个圈,让他站在里面好好反思。晚上我丈母娘、妻哥妻嫂一家人都坐在我家里,给我开批斗会。捋起儿子猷猷的衣服,背上、屁股上有红红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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