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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

时间:2024-05-04

路晓宇

1

罗小北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和柯雪是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

罗小北来自青海农村,当地的教学质量不是很好,他的叔父托关系让他在市区一所教学质量不错的高中借读。此时的罗小北已经是大男孩了,住在叔父家中不太方便,就寄宿在了学校,假期的时候在学校勤工俭学,帮助打扫一下宿舍楼的卫生,或者做个临时保安什么的。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罗小北承担了接待新同学的工作。工作很简单,负责把报到的新生接引到公寓楼,并与楼管处协调好住宿。新转入的学生并不是很多,当然这是一份非常轻松的工作。

当柯雪出现在罗小北面前的时候,罗小北的眼睛立刻被九月的阳光刺痛了。这个女孩子一双扑闪扑闪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和白白净净的皮肤,干净的白色蕾丝花边衬衣和淡绿色的裙子,高挑的身材,一头顺滑的长发披在消瘦的肩上。

罗小北站在这个靓丽的女孩子面前,竟然呆住了。直到楼管老师催促他接引新同学时,他才缓过神来。他提起这个女孩子沉重的行李箱兴冲冲地向公寓楼走去,柯雪则无所事事地跟在罗小北的身后。

罗小北是一个不擅言谈的人,遇到柯雪这样的女孩子更是让他有些局促不安。他甚至有点恼怒脚上穿的那双布鞋,早知道就穿叔父送给他那双略大一号的球鞋了。这样的想法愈发让他不安,以致于他走路都变了样。

你走慢点行吗?身后传来柯雪的叫声。罗小北一转身,发现他已经把柯雪落下了一大段。罗小北放慢了脚步,并不与柯雪说话。担心他一说话,土里土气的方言会给柯雪留下不好的印象。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不是吗?

到女生公寓的路程不十分远,对于罗小北似乎十分漫长,两个人总是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这样的僵局终被柯雪打破了,她要求罗小北把她的行李箱提起来,担心罗小北把行李箱的滑轮磨坏。

罗小北十分不情愿地把箱子扛在了肩上。柯雪说,看不出你的肌肉还蛮发达的嘛。

罗小北没有吱声,细碎的汗水渐渐从脖子流下来。

在宿舍楼前的凉亭边,柯雪停了下来,说,天气真热,休息一下吧。然后用手轻轻拍去石椅上的浮土,在上面铺了洁净的手帕儿,示意罗小北坐下。柯雪细致的动作和神情,使一些东西在罗小北心中轻轻蠕动,慢慢成长。

柯雪问,你是从农村来的吧。

罗小北低着头说,我家是卖菜的。说完,他就像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局促不安地用脚不停碾着路边的一个小石子,似乎想把它踩碎。

柯雪一听就抿嘴笑了,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细碎的牙齿和两个别有韵味的小酒窝。

她说,我家也是卖菜的。

2

柯雪和他是一个班,而且竟然和自己还是同桌,罗小北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从同学那里碎散地知道了柯雪的一些事情,比如,柯雪和自己同龄,柯雪是5月的,自己比柯雪大两个月。比如,柯雪的父亲是本市最大国企的后勤处长,去年冬天,因为给企业职工供应了价格不菲的沙地土豆而被曝光,这件事情吵吵嚷嚷了好一阵子,后来被媒体报道,几乎全市人都知道了。

后面的消息,让罗小北很恼怒。他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被这个可恶又可爱的小丫头给戏耍了一通,但这丝毫不影响柯雪在他心目中的清纯。

接下来的日子,罗小北做了一件让他自己都意外的事情,他给柯雪写情书。

罗小北写道:也许是一个幻想家的特质所决定的。在你尚未到达之时,我的心就开始了微微的悸动。我闭上眼睛,摹画你的形象,倾听你的足音,一种神秘,一种期待,在暗夜里莫名其妙地升起,萤火般照亮了心壁。你扰乱了我的平静。我在现实中,在梦境里,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捕捉你的形象。暮色降临了。思念,在晚霞间灿烂着。心,忍受着一种深深的饥饿。相思之夜,我无援无助。压抑的感情清晰而沉重。我艰于呼吸,我烦躁异常。房间里的氧气,已消耗殆尽……

罗小北的情书很特别,规整的汉隶体,蚕头燕尾,厚重飘逸。他不留姓名,也不写地址,只写了柯雪收,然后用白色的信封封了,乘着夜色放到班级的信箱里。

柯雪以为是某个同学的恶作剧,看完后,她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箱。很快她就发现这并不是闹剧,情书每周的星期一会准时收到,从不间断。情书的文采非常好,字体端庄秀丽,语言精美,感人肺腑。这个人似乎离自己很近,能够洞悉自己的一切。情书里写着:雪,难道你梦中没有我?也许有白马王子,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等你,披一身霞光如五彩羽翼,因此你不想立刻抛锚于我的港湾,驻足于我的领地。你兜头泼来的冷水使我颤栗。而野火不灭。片刻的浓烟滚滚之后,又在风的鼓舞下,跳起追求的舞蹈。我要长久地注视你。我要看你走向远方。我相信你要去寻觅,也相信你终会困惑地走回。那时候我仍会把手伸给你的……

但似乎又很远,让人无法捉摸。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柯雪的一切,罗小北都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并不解释,甚至他有时候会为难柯雪,会故意为一些琐事同柯雪争吵。两个人很少说话,课桌的中心位置划了一道线,约定相互不能越界,然而常常是罗小北的胳膊超过分界线,并让柯雪无法做功课。

罗小北的学习成绩很好,是班里的优等生,尤其是数学和语文。数学的一些选择题,他不用计算,划几个数轴就得出了答案。语文的题目也答得特别巧妙,比如老师讲“被”字句和“把”字句的语气重心,他举例:如果说罗小北被汽车撞了,是汽车厉害。如果说罗小北把汽车撞了,那是罗小北厉害。这样的举例当然令老师非常满意,在哄堂大笑之际也获得同学们阵阵掌声。只是罗小北英语的口语比较差,一出口就是青海版的英语,常常也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柯雪的功课平平,一些疑难的题目无法解答的时候,只好请教同桌罗小北。罗小北收起他的大男子形象,耐心地给柯雪讲解。“中美关系”似乎正常化了。

接下来的日子,罗小北的生活正如郑智化《年轻时代》歌里唱的那样,所有欢笑泪水就是渡过,有一点天真有一点困。情书依然一周一封,从不间断。柯雪收到情书的事情成了全班众人皆知的事情。收到情书,她有时候会发呆,有时候会打开粗略地浏览一下,大多时候则会塞进课桌里,然后原封不动地扔进垃圾箱。

3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很快就到了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同学们即将分别,都空前团结,罗小北和柯雪吵架拌嘴的次数也极少。虽然功课很繁重,罗小北的情书依然一周一封,从未间断。他谋算着毕业前的某个时候在情书里署上自己的名字。

柯雪有时候会想,这个给她写了两年多情书的人到底是谁。如果可能,她一定得知道,必须知道。

同样的想法也困扰着崔凯。崔凯是班长,品学兼优,身法矫健,足球踢得非常棒,班里的男生似乎都成了崔凯的跟班。自然,在球赛的时候,只要崔凯出现在赛场,全校的小女生们会激动地尖叫。

小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心有所属,崔凯常常给柯雪送来一个八音盒或者美国蛇果什么的,柯雪则会在崔凯踢球的时候帮他保管衣物,或在女生们嫉妒的眼神里为崔凯擦汗。

柯雪和崔凯无疑是天生最般配的一对,让全校男女生羡慕不已。

某个时候,柯雪会环视着班里的每一位男生,想到底是谁在给自己写信,是他,还是他呢?

时间到了5月的某一天,罗小北收到了邀请。作为同桌的罗小北被柯雪邀请去参加她的16岁生日聚会,这个邀请让罗小北兴奋不已,他在情书里这样写着:我平静地面对你的冷淡,我幽默地对待你的漠然。终于发现,你冷漠的外壳内包藏着一腔幽怨。终于,你带着夏士莲的香气向我走来,我要向你表白,我要向你倾诉。你是我的感情之源,所有的悲和喜,苦和乐,欣慰与惆怅,都因你而流动。再没有人能替代我们相互的位置,再没有一个音符可介入我们的乐章……

柯雪家在南郊别墅区的一幢红色的小楼里,俄式建筑,巴洛克风格,整幢大楼用大理石砌成,上下两层,大概有八九间房子,每间房子都铺着厚实华美的地毯,楼前有一个不大的私家花园,花园的中心位置是一汪碧水,水里游弋着色彩斑斓的锦鲤。

踩在柯雪家软绵绵的地毯上,罗小北的脚非常不自然,以致于他走路都变了样。

同学们陆续都到齐了,柯雪的父母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和水果,然后说司机在楼下等着,借故出去了。家长一走,孩子们都闹翻了天。音响声音很大,大家在喧嚣的音乐声里疯狂地跳舞,放肆地喊叫,像一个个从动物园逃跑出来的猴子。同学们相互邀请跳舞,挨个唱歌。《水手》《星星点灯》《窗外》这些青春期青涩的歌曲在孩子们的嘴里显得格外纯真。柯雪和崔凯挽着手跳了舞,还合唱了一曲《心雨》,赢得大家的掌声和尖叫。同学们都喝了酒,男孩子面红耳赤,几个女孩子竟然喝得站不稳。

罗小北也喝了酒,不胜酒力的他脸紫红紫红的,像九月熟透了的大枣。天暗下来的时候,大家都累了,汗水从同学们的脸上顺着脖子流下来,头发混着汗水粘在脸上。

大家疲惫不堪,横七竖八地躺着或是爬在沙发上。同学们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音响懒洋洋地作响。

聚会准备散了,李鹏同学提议说,小北还没唱歌呢,让他也展示一下吧。

同学们懒洋洋地拍手欢迎,罗小北站起身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说,我唱一首花儿,我故乡的民歌,献给我们今天的女主角。

他唱道:

马没有鞍子精脊梁拉不到五月着会场

猪娃子生下个好嗓子,花儿唱给咱尕妹妹

雪山根里的雪倒坝,雪鸡儿叫鸣这个哩

唱一个花儿甭笑话尕兄弟才学着哩

一年养下的红公鸡,清早里叫了个三声

一面的黄河一面的崖半山里渗出个水来

你每天来我开门迎接个你来。

我的花儿唱了两年没人对我把门开

……

这首用青海方言唱的歌别有韵味地从罗小北嘴里流淌出来的时候,同学们笑得前扑后仰,罗小北的脸涨得通红,他依然认真地唱,眼睛不时用余光扫一下柯雪。柯雪在招呼同学们喝饮料,同学们大笑的时候,她不明白大家为何发笑,见大家都在笑,她也就跟着笑了。

唱完歌的罗小北尴尬地站在客厅的一个角落,脸似乎更红了。一个扎着马尾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歪着脑袋问罗小北,哥哥,你唱的是陕北民歌吧。

罗小北说,不是,是花儿。花儿是产生并流行于甘肃、宁夏、青海和新疆等地区的一种山歌,主要用于男女之间相互表达爱情,文学艺术价值较高,被人们称为西北之魂。

罗小北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看到小姑娘似懂非懂的样子,就没有再说下去。

小姑娘却不依不饶,继续问,那你怎么把自己比作猪猪呢?

罗小北没有回答,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苦笑了一下。

高中的青涩时光很快就在忙碌的高考备战中慌乱结束。罗小北回到青海原籍参加高考,顺利地考上西北大学中文系的新闻专业。他的学业不错,完成的几个尖锐的新闻调查更是引起社会一时不小的反响,四年的大学生涯让这个来自青海的农家子弟完成了一个华丽的转型。

罗小北并没有忘记柯雪,他四处打听柯雪的消息。柯雪平时的成绩一般,按照她的学习状况考上一所普通高校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命运似乎和这个可爱的女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高考的关键时刻,柯雪患了急性痢疾,她咬牙坚持考完了所有科目,却名落孙山。柯雪的父亲托关系让她进了甘肃一所末流中专,因为可能涉及冒名顶替的原因,柯雪没有与任何同学联系,她似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4

网络时代的到来让很多人始料不及。大学毕业后的罗小北应聘到一家省报做记者,后来辗转回到本市一家知名企业宣传部门工作。工作的需要,罗小北用QQ与媒体和各地通讯员保持联系。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快捷的联系方式,他注册了一个QQ群,把能联系到的几个同学加了进来。

罗小北并没有放弃找柯雪的念头,因为工作繁忙的原因,他三十多岁了还孑然一身。他多方打听柯雪的消息。与同学的聊天中他了解到,柯雪并没有与崔凯在一起,高考之后两个人便分道扬镳。中专毕业后,柯雪在甘肃农科院下属的一个研究所工作,并且已经有了孩子,丈夫是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在中国与以色列的一个农业合作项目中任项目经理。

起初的QQ群只有罗小北和几个同学,大家相互转告,人数渐渐多了起来。当人数突破二十人的时候,群里的同学人数急剧增加,三个月后班里的同学基本上都凑齐了。

但柯雪依然没有出现。

很多年同学们都没有任何联系,大家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于是大家就计划在春节的时候搞一个聚会,以弥补不能谋面的遗憾。

十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男同学们像发酵了的面包,高中时的少年俊才或者体育健将个个都大腹便便。女同学们好像要留住稍纵即逝的青春,脸上涂抹脂粉,个个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同学们都各有千秋,有挖管沟搞房地产身价几千万的,有蓄着一脸大胡子成为书法家的,有拿着厚厚的著作自称为作家的,也有在深山里几年都见不到女人的石油工人。大多数同学清汤寡水地活着,大家都是普通人,都现实地活着。

女同学拉着手聚在一起谈离婚了没有,或者孩子的事情。男同学则相互推杯换盏聊谁当官了没有,或者聊自己的股票如何从六千点一路坐山车跌得只剩下一个脚丫子。还谈起几个已经离世的同学,不免一阵怜惜和忧伤。

同学之间的感情就像是初春的雪,落得快,去得也快。一年一度的聚会,无非是吃吃喝喝,K歌,聊天,甚至相互调侃。尤其是同学之间的生活和工作的落差,让很多同学有了失落感。这样的聚会次数一多,就显得平淡无趣。

第二年春节的同学聚会,罗小北没去,很多前一年参加聚会的同学也借故没去。

第三年的冬天,罗小北正在海南参加一个由行业报组织的年会。这样的会议可去也可不去,说重要也不重要,无非是见一些媒体的记者加深一下关系和交流,承诺报纸发行事宜,吸引人的是会后能参加举办方组织为期一周的旅游,旅游的费用一般进入会务费,回原单位就报销了。

罗小北正在开会,手机突然响了。是李鹏打来的。因为在开会,罗小北在主席台就坐怕影响会议,他按掉手机,发短信过去询问李鹏有什么事情。李鹏短信过来问罗小北今年春节的同学聚会参加不参加。罗小北回复,到时候再看吧。隔了一会,李鹏短信又过来,他说柯雪参加。

罗小北拿着手机的手竟然抖了起来。他颤抖着手按下每一个字,并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的发了过去。

一定参加。

5

第三年的同学聚会,在城北的粤珍轩。因为堵车,罗小北比约定的时间略迟了十多分钟,等他到的时候,同学们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出乎他意料的是,今年的同学来得非常多,尤其是男同学。

他一眼就认出了柯雪。柯雪整齐的短发上打着清爽的啫哩,比十年前还略瘦一些。她安静地坐在酒店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一件白绸衬衣配黑色毛裙,胸前配着一个水钻的小饰品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罗小北对同学之间还是介绍为记者,实际上他做记者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是国内冶金系统知名企业负责宣传的领导,虽然现在还是个主任科长,但提名副处长的报告已经于月前打上去了,估计不久就能批下来。

同学们还是表示极大的羡慕和惊叹。

柯雪依然青春靓丽,她依然是同学们的中心。吃完饭,大家相约一起去K歌,男同学争先恐后请柯雪跳舞,然后调笑着说,你可是我当初的梦中情人。

柯雪笑了,大家笑成一堆。

罗小北则一个人坐在歌厅的一角,默默地吸烟,有时候也会鼓掌或者陪着大家一起笑。

李鹏过来了,他是罗小北中学时候最要好的朋友。他与罗小北碰了酒,然后说,为什么不请她跳个舞呢。

罗小北笑了,说,跟谁?

李鹏说:你呀,这么多年了,还是这球势子。

李鹏起身抢了话筒大声喊,大家让让,我们的罗大记者要和我们的班花给大家跳舞,等了半天了,大家掌声欢迎啊。

掌声伴随着口哨和尖叫声四下响起。

柯雪的眼睛看过来,罗小北起身挽起了柯雪,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环住柯雪的腰,拥住了她。

柯雪的手指光滑而细腻,身上有熏衣草淡淡的香气,眼角略微显现出岁月淡淡的痕迹。罗小北的脚步有些飘散凌乱,心里一些温暖慢慢地复苏,在他眼睛里缓缓涌动。

罗小北说,你瘦了。

柯雪说,不但瘦了,还老了。

罗小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本想摸摸她的脸,或者她的头发,但是终于忍住了。有同学在旁边,罗小北不好意思造次。

柯雪说,没想到你是一支潜力股。

罗小北说,原本就是绩优股,只是出身不好,一上市就被定为垃圾股了。

柯雪哈哈大笑,说,你竟然对股票有如此深入的研究。

李鹏也约了一个女同学跳舞,他不怀好意地用身体碰罗小北,罗小北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和柯雪碰到了一起,柯雪的身体软绵绵的。

罗小北轻轻地给了李鹏一拳,嘴里骂着李鹏,但心里还是很感激。

李鹏却不在意,依然一次次地撞过来。罗小北和柯雪被冲撞得七零八落,同学们笑得前俯后仰。

罗小北突然紧紧地抱起了柯雪,并转了一个圈。然后大声说,撞什么撞,这下你们都满意了吧。

曲终人散,各自归位。李鹏给罗小北点了支中华,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北,十多年不见,看不出你的变化很大啊。

罗小北笑了,没有回答。

停了一会,李鹏说,小北,柯雪离婚了。

聚会结束的时候,罗小北执意要自己开车送柯雪回家。他打好了主意,只要柯雪让他送,他一定要把那个写匿名情书的秘密告诉她。罗小北很自信,他觉得只要把他这多年的事情告诉柯雪,柯雪一定会感动得流下眼泪。他甚至臆想着柯雪也许会偎依在他怀里,讲她的故事。

柯雪并没有拒绝,她让罗小北送她去附近的一个咖啡厅。罗小北猜想一定是柯雪给他们俩私密谈话制造机会,但车到咖啡厅楼下的时候,柯雪说,谢谢你了,我要去见一个朋友。说完后便兀自跳下车,紧走几步,一闪身进了咖啡厅,一转眼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地昏黄的灯光和咖啡厅门迎的身影,万分空寂。

这让罗小北有点意外。他跳舞的时候给柯雪说的话,柯雪虽然说不记得了,但眼睛里分明流露出几分惋惜,同他跳舞脸含笑意,语声轻柔,温温顺顺,甚至他抱起柯雪的时候,柯雪也没有拒绝,还有那么一点点配合。

罗小北十分恼丧,他坐着,发了很久的呆。熄了火,点了支香烟,他不想动也不想回家,就斜过身子,把双脚伸出车窗外,躺下了,夜色中橙红的烟头明灭闪动,车厢内渐渐烟雾弥漫,很快就睡着了。

睡醒一觉,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天还黑着,将亮未亮,四周一片浑沌,咖啡厅里依然灯火通明。柯雪呢?她在里面还是回家了?是睡着还是醒着?

唉,柯雪啊。

6

网络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柯雪也加进了罗小北注册的班级QQ群。喧闹的聊天室里,她和同学们打得火热。罗小北了解到柯雪原来在研究所就是一般人员,与丈夫的学识差距很大,因为柯雪年轻漂亮两个人才走到一起,谁料想到那个花心大萝卜后来移居到以色列,两个人就离婚了。离婚后的柯雪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回到了本市,在父亲的原单位做会计。

罗小北也加入到与柯雪的网上聊天中来,他对高中时候的事情只字不提,两个人只是谈谈相互的工作,或者同学们之间的变化。

他迷恋上了上网聊天,如果柯雪几天没有在网上出现,罗小北静静的发疯,思念一寸寸堆积,又一寸寸耗干。那一刻,网络对罗小北来说是浩瀚海洋。

有一天,罗小北问柯雪,你快乐吗?

过了很久,柯雪传过去一句话,也许吧。

罗小北终于忍不住对柯雪说,你忘记了,在你生日的时候,我唱过一首歌,是专门为你唱的。

柯雪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说,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相信吗?这个世上,永远都会有一个人等着你。罗小北说。

柯雪发来一个调皮的图像,并不回答。

罗小北似乎与柯雪的距离越来越近,似乎是约定的,每到晚上9点,柯雪和罗小北会准时出现在网上。

2009年的冬天,罗小北终于下定决心去和柯雪谈一谈。他专门去世纪金花买了一件绛蓝色的短款竖领呢子大衣,和一件纯白色的毛衣。这样的搭配显得罗小北年轻活力,含蓄而优雅。甚至他还专门理了头发,换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这样显得他更精神一些。

他想好了,他会带上高中三年青涩的日记,对柯雪坦白一切,包括那些不署名的情书。

罗小北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他给柯雪打了电话,约定了时间。在等待见面的这几天,罗小北坐卧不宁,寝食不安,就像一个青春期骚动的小鹿,他似乎又回到十多年前。

约定的时间终于到了,罗小北在花店买了九十九支鲜红的玫瑰,让店员用粉色的纸包好,去了柯雪家。

几次寒流的入侵使这个城市显得愈加寒冷和萧条。铺天彻地的大风,肆意地呼啸,整个城市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罗小北从车里下来,迎面而过的风把他的发型吹得走样,玫瑰的花瓣几乎摇摇欲坠。他用大衣紧紧护住鲜花,生怕花瓣被吹落,急速向柯雪家跑去,风中的罗小北形态滑稽而可笑。

敲门,等待。罗小北心跳得很厉害,他想象着柯雪开门后的样子,接过他的花,然后拥住他。

门开了,一个体态微丰的年轻女子探出脑袋。问,你找谁?

罗小北说,这是柯雪家吧?

女子说,是的,她出去买菜去了。您是?

还没等罗小北回答,女子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唱青海花儿的那个猪猪吧?

罗小北一下子僵在了那儿,满脸的惊奇。

女子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柯雪的妹妹,柯梅。您进来坐吧,我姐姐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罗小北的脑袋有些发蒙,他径直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突然分不清自己身陷何地……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即便这两片叶子生长在同一棵大树上。柯雪对他从来就没感觉,罗小北终于明白。十几年的暗恋在那一刻平静地打住,他向柯梅道了别,然后将那束鲜花扔向了天空。

罗小北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昏睡了两天。半年后,罗副处长结婚了,新娘是市委宣传部的秘书小李子。小李子年龄小他5岁,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细碎的牙齿和浅浅的酒窝,有几分像中学时候的柯雪。

责任编辑:王彦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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