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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细节

时间:2024-05-04

陈振林

医 者

王后病了,病得很重。

王后以前也得过病,但她感觉这一次与以前不同。毕竟也是年过六旬的人了,王后知道这一次会离开这个世界。

王坐在王后的床边,拉着王后的手,看着王后的脸。那手,瘦弱得像枯枝;那脸,苍白得像张纸。

王三十多年前从老家起事,王后一直跟随在身边,照看着王的生活,管理着王的大家庭。王没有了生活之忧,没有家庭之乱,他一心打拼着自己想要的江山。王常常想:要是没有王后,自己可能只是个平庸的官兵。

如今,江山已得,王成了真正的王。可是,他心爱的王后却病倒了。

王后以前也病过。只是小病时,王后自己挺一挺就好了。也有病重的时候,王就会叫过太医,把脉,用药,不过几天也就痊愈了。

“我要让我的太医前来,为你瞧病。”王拉着王后的手,轻声地说。

“传刘太医。”室外已响起了传唤声。一会,急匆匆起来的刘太医跪在了帘子外边,他气喘吁吁。

王后摆了摆手,说:“让他退下吧。”

“传王太医!”又响起了传唤声。王太医立即跪在了帘子外候旨,他已须发皆白,曾经医治好了王的偏头痛,是太医中的佼佼者。

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吐出了三个字:“退下吧。”

须发皆白的王太医和气喘吁吁的刘太医走出宫门,很是惋惜。刘太医有些自谦地说:“王兄啊,其实王后的病情应该不重,不要说请您老医治,就是我开出三个方子,王后的病应该是能治愈的。”步履蹒跚的王太医应声:“刘兄所言极是,王后怎么不相信我们医者呢?”

太医走了,王有些急了,他声音大了一些:“王后你不相信这些太医,那我再去全天下请良医。”

王说到做到。他当即下了一道御旨,不到三天,全天下的良医聚到了京城。然后优中选优,王亲自遴选其中十名良医进到内室。

王坐到王后的病榻前,轻声说:“王后,我已请来全天下最好的郎中,来治你的病。”王说着,泪水已经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了。

王后的头摆得更厉害了,说:“不行!没有用的,你让他们都退下吧。”

王一摆手,那些良医纷纷离去。良医们有些失望,走出宫门。他们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们是能够治好王后的病的,王后为什么不让我们帮她瞧病呢?她不懂我们医者啊。”

王后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三天之后,王后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脸色,安详而平静。

王拉着王后的手,痛哭不已。王仍然自责着自己:“是我没能照顾好你,没能找到全天下最好的医者。可是,为什么你就不同意他们为你瞧病呢……”

王后的葬礼,依照王后生前的嘱咐,尽量从简。

葬礼的队伍最后,走着一行人,刘太医,王太医,还有那几十个从各地挑选进京的医者。

就在昨天,须发皆白的王太医向这些医者告知了一条消息:是王后救了大家的性命。

消息的来源是王太医向王子打听到的。王后病危之时,王子前来探望母亲的病情。王子跪在王后的病榻前,痛哭着说:“母后,我就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接受父皇为您找来的那些医者为您瞧病呢?”

王后對着王子招了招手,让王子的耳朵贴近自己,王后说:“我的重病本已无法救治,任何医者为我开任何药方都是没有用的。你的父皇嗜杀,肯定会在我死后将他们一一杀掉……”

毒 杀

王子晚上在用膳的时候,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吃了一道菜,就是一道普通的菜,红烧鱼。厨子居然将鱼头红烧成了焦炭一般,一股糊糊的味道。王子不开心了,他派人叫来了厨子。

厨子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服侍王子已经七年了。七年里,厨子的厨艺让王子是觉得满意的。有了那么多次的的满意,他却容不下这一次的焦炭似的鱼头。王子一拍桌子,厨子也知道犯了错,似乎犯了大错一样,他跪在了王子的面前。王子让随从用结实的木棒狠狠地打了厨子三下,说,下次再犯此错,克扣月俸,棒打十下。

厨子连连磕头,谢恩之后,瘸着腿脚离开了。

就在第二天,王子没有料到,王传唤了王子。在内室里,王屏去左右,轻声对王子说:“我告诉你,什么人都能得罪,但千万不能得罪你的厨子。”王子默不作声。王加重了语气:“你要记得,得罪了厨子,有一天你是会被毒杀的!”

王子面对着老王,低下了自己的头。他骑着快马,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府中,连夜更换了厨子。除结算了厨子以前的薪禄之外,王子特意嘱咐管家另外送给厨子十两银子用作盘缠。

王子有了新的厨子。这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厨子,王子管家亲自挑选来的。老厨子尽心地做着饭菜,研究着王子的口味。可是,不到一月,王子辞退了老厨子,他拉过管家,说:“你看看,这个老东西,昨天的一道菜,就是一碗土鸡汤,他在汤里放了药水,想要毒杀我。幸亏我没有喝下那汤,不然就没命了。那鸡汤,还在厨房里呢。”老厨子走了,管家到厨房里喝下了那鸡汤,觉得味道好得很。

“你再去找个年轻点的厨子,不要那么老谋深算,品行忠厚就行。”王子说。从那以后,王子不再喝鸡汤,有时连鸡也看不习惯。王子的精神明显衰退了。

年轻的厨子来了。他不过二十来岁,刚刚成家。小厨子走路都小心得很,生怕惊扰了王子。他每做一道菜,总是会俯首细心地询问王子。可是,刚刚半月,王子还是气汹汹地叫来管家:“赶走这小子吧,他昨天炒的青菜,我吃了肚子疼。只怕有一天也会下毒药的。”从此,王子也不再吃青菜。他只要一看到青绿的颜色,肚子就疼了起来。

又来个厨子,是从王的府里调配过来的,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说话一笑,很惹人喜欢。他一来王子府上,就亮出了拿手好菜红烧猪蹄,让王子好好享受了一顿。接连的几天,王子觉得饭菜的味道也不错。可是,想不到,不到十天,这三十多岁的汉子又被王子赶走。王子说:“他是个笑面虎,在米饭里下毒呢。”王子掀翻了饭桌,他几乎连饭也不吃了。他低着头看着那如雪一样白的大米,他看到那每粒大米都是毒药,每一粒大米都会要了他的性命。

没有办法,管家只得央求王子的乳母来到王子的府中,来服侍王子的生活。乳母曾将王子抚养到了十五岁,是王子最喜爱最尊重的长者。年过七旬的乳母成了王子的厨子,王子似乎开心起来。可开心不过三天,王子在厨房里大闹了一场,他推倒了年过七旬的乳母,大声地叫道:“这个老妖婆,在所有的饭菜里下了毒,是真想毒杀我呢。”

王子绝食,粒米不进,滴水不饮。

十多天后,有人在王子的后花园里,发现了冰冷的王子。他已经死去,口张得大大的。

王说:“一定是厨子毒杀了王子。”

就在一天之内,王杀掉了王子生前所有的厨子。

晚 宴

热气腾腾,晚宴就摆在餐桌上。

这是臣的晚宴。晚宴是王派出内侍送出来的。内侍一行人,敲锣打鼓,将这晚宴送到了臣的国公府内。

臣已生病一个月了,病倒在卧榻上。他戎马一生,征战南北,立下无数战功。他的头部,在战场上曾经裂开过三次。他的前胸,先后有十四支箭射入。他的大腿小腿,受过无数次刀伤。他的背部,更是伤上加伤。如今,旧伤复发,尤其是背部,长了个大大的背疽,疼痛难忍。

但是,臣得忍住。他曾任中书右丞相,如今更是高居国公之位。再大的困難再深的痛苦,他也只能忍着。他知道王会关注他的病情。

果然,王时刻关心着臣的病情。十多天前,王派来了张太医,为臣把脉。五天前,王又派出了李太医,为臣送来了汤药。臣在心里感激着王,连连谢恩。当年,他就是跟着王闯出来的,经历了千百次战争,出生入死,王才有了今天的江山。

臣其实知道王过得并不好,他懂得王内心的苦痛。王的太子死去了,英年早逝。王很悲伤,抚着太子的尸身痛苦了三天。王在悲痛中将太子的儿子立为了太孙,成为了法定的王位继承人。王知道太孙太小,不懂道理。王将一根荆棘条木丢给太孙,太孙不敢拿。王走过去,扬起手中的剑,将荆棘条木上的刺一一削除。他将削好的条木送到了太孙的手中,太孙欣喜地接过了条木。

臣知道王会挂念自己的病情,他知道王一定会来慰问自己的。臣没有猜错,王时时挂念着臣的病情,他想着应该慰问慰问臣。他叫来了张太医李太医,询问着对臣病情的治疗方案。张太医李太医如实上奏,禀明背疽宜用之药方,告知背疽用药之禁忌。王连连点头,熟记于心。

王要慰问臣了。他叫来御厨,为臣做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晚宴做成,王叫来内侍,让内侍送到了臣的国公府上。王特别叮嘱,要敲锣打鼓地送去。

晚宴就摆在餐桌上,热气腾腾。

餐桌是王三年前御赐的,上等金丝楠木做成。

病中的臣走下了自己的卧榻,颤巍巍地走向餐桌。臣缓缓地揭开了食盒。食盒一开,热气满屋。

一只硕大的蒸鹅伏在食盒大盘子上。

这是蒸鹅全宴,一般的臣子是享受不到这高规格的晚宴的。

病中的臣颤巍巍地将食盒盖上。

“沐浴……”他叫来下人。他的声音,平稳而洪亮。他最亲近的下人丁三将他扶进了澡盆。

沐浴之后,他穿戴整齐,穿上了上朝时才穿上的朝服,开始享用这晚宴了。王赐给他一个人的晚宴,也只能他一个人享用。

他坐在上等金丝楠木做成的餐桌边,他的夫人他的儿孙,还有那些下人静静地站立在身边。

臣先折下了蒸鹅的两只翅膀,一左一右,放进了自己的口中。然后,扯下了蒸鹅的两条肥腿,慢慢地咀嚼。再,是蒸鹅的身骨。最后,是蒸鹅的头。这蒸鹅全宴,臣全部吃进了自己的肚子。

臣缓缓地起身,走回了自己的卧榻,仍然穿着那上朝才穿的朝服,慢慢地躺下。

他的夫人他的儿孙,他的下人们,满脸都是泪水。泪水还在他们的眼里,臣已经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大人就是食用了蒸鹅才去的,背疽,忌食发物,尤其忌食蒸鹅的。”臣最贴身的下人丁三哭喊着说。

臣的夫人连连摆手,止住了继续哭喊着的下人丁三。她也知道,明天是见不着这哭喊着的下人丁三了的。

求 剑

王遇上一件烦恼的事。

王说,我想要寻找自己曾经的一把佩剑。

臣上前小声地问:“主上,您的这把剑是什么时候丢失的?”臣是王最信得过的臣。

王只是摇头,一言不发。

“那您这把佩剑有什么来历?”臣又问。

王有些兴奋:“这把佩剑,是我十二年前的心爱之物,是我的母亲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那时,我还不是太子,我还流落在乡下。”

“您带着你的剑去过哪些地方呢?”

“去过的地方多了,我记得我佩着我的剑,去过黄河边巡游,到过子午谷打猎,其他的事儿,我也不记得了。”王回答说。

臣知道,得替王找回这把佩剑。他又追问:“主上,您还记得那剑的样子吧。”

“当然,”王更是兴奋,“怎么不记得佩剑的样子呢,它不太长,刃不过一尺八寸,插入剑鞘正好二尺。剑锋不是像常见宝剑那样锋利,上边刻有‘一字。那剑鞘,暗绿的色泽,嵌了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

臣的耳朵张得老大,生怕漏掉了其中任何一个信息。他取过纸笔,又细细地记下了这些特征。

王要寻找一把十二年前的佩剑。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王宫内外。

臣派出了大批人马外出求剑。

第二天,就有楚人带着一把佩剑进宫,说是王当年的那把剑。五十步之外,王看着那剑,哈哈大笑:“非也,此剑当有二尺余,不是我之剑。”立即让人测量,果然二尺二寸长,楚人怏怏而出。

第二月,臣派出到黄河边的张甲回宫了,他们乘坐着豪华的大船,到了黄河的上游,王当年去过的地方,带回了一把正好二尺长的佩剑。王从剑鞘里抽出了剑,已是锈迹斑斑。王将剑扔在了地上:“我的佩剑,怎么可能锈迹斑斑呢?”

半年之后,从子午谷返回的李乙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李乙说,他带着三百人的队伍,在子午谷寻找了半年,终于有了收获。他呈上佩剑:“主上,请您看看,这把佩剑,与您的佩剑特征完全相符,肯定是您当年的佩剑了。”

王接过佩剑,细细把玩着,很是欣喜。突然,王变了脸色:“李乙,你欺上盗名,当斩!”当下有人拿下了李乙,就要拉出去斩首。臣上前求情:“主上,看在他辛苦半年的份上,饶过他吧。但是主上,这把佩剑和您所说的当年佩剑完全想符啊。”

“非也,非也!”王站起身来,“我那把佩剑,剑鞘上米粒大小红宝石定能识我,它若与我相对,光芒四射,直逼我之双眼。如今这宝石,黯淡无光,当不是我当年之佩剑也。”

“我的佩剑,定然散发我之气息,印下我之指纹。”王大声地说。

臣叫住了李乙,李乙跪下求情:“是我,是我命下人花了十五日,连夜锻造而成。”王一挥手,李乙慌忙退下。

臣也愣在了那儿,他不知道,应该到哪儿去找回王的那把十二年前的佩剑。

但是臣知道,他得替王解决另一个重大问题了。

臣慢慢上前,小声向王禀报:“主上,王后的事最终由您定夺。请您示意。”半年之前,王和臣都为着这事烦恼着,不知道应该怎样确定王后。人选有两人,一个是当今霍丞相之女霍妃,另一个是王做王子时娶进门的许氏。

王沉吟不语。

猛然,王抓起李乙呈上来的佩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对着那佩剑,又踏上了一脚。

臣叩头不已。

臣缓缓起身,退出王宫。宫外,天朗气清。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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