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余显斌
1
突然就想起莫老师,依然笑笑的,弥勒佛一般。
莫老师脾气好,大家都爱脏派他,开他的玩笑,无论啥话,他都照单全收,从不冷脸,从不发恼,也因此得到老佛爷的称号。那时,他的文章已写得全国开花了,据业内人士评价,在小小说界近十年杀出的三匹黑马,几乎写疯了,一个是山东的,成了省作协副主席,一方写作诸侯,人五人六的,挺着个啤酒肚子;另一个是湖南的,七十多的老头子,白须飘飞,仙风道骨,是省作协的顾问。只有莫老师仍在教书,鳖瞅蛋一样守着小镇,从未挪步。有一次我去省里参加语文教学研讨会,有个戴着眼镜的高考专家谈到高考文章时,说莫老师文章是样板,可以多研究研究。当听说我和他同事时,那人带着不信的神态道:“真的啊?”然后就打听莫老师是个啥样的人。
我说,一般化,不是丑男,也绝不是帅哥。
那人说,莫老师低调,如是一般人,早喧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回到单位,我谈到我对他的介绍,他放下杯子哎了一声,埋怨我为什么不说他是帅哥、小鲜肉一类的人,目光一闪,电倒一片。说着,他还特意做了个放电的神态,小小的眼睛连眨几下。
莫老师不低调,有时甚至是很狂的,起码就曾狂过一次,是省文化厅准备照顾一批写作人,叫啥百人计划。他知道消息,是一个作家告诉他的。作家说,赶快联系,有很多优惠条件,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朝里面钻,估计百人都已经满了。莫老师连连哦着,就手忙脚乱地打开文化厅的网站,果然就看到一百人名单公布着,下面有个电话号码,注明,如果认为某人不合格,可以举报。莫老师坐在电脑前,呼哧呼哧半天,对当时也在旁边的我说:“打个电话?”
我点点头,在心里暗骂,真正日先人,这叫啥事嘛!
他打了电话,那边是个男人接着。莫老师清了一下嗓子道:“请问名单下面放一个电话号码是啥意思?”对方回答,有谁不合适,可以举报的。莫老师听了激动起来,狂性大发道:“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名字在里面,这里每一个人都不合格。”我傻傻地看着莫老师,他的脸很红,眼光在镜片里如刀一样横切出来,闪闪发光,让人感到害怕。对方显然也被这句狂言激怒,在那边问:“你又是谁啊?”那个“又”字咬得很重,如咬着铁丸一样,明显地带着讥讽味道。一响树叶落下都怕砸破头的莫老师,这次竟然上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梁山好汉风采道:“你听着,我叫莫书涵。”对方愣了一会儿,告诉他:“这次选人,三个月前就向各市作协下发了文件,让参选作家将材料书籍送上,可一直不见你的啊。”然后,对方劝他,说以后有机会时一定考虑到他,请他稍安勿躁。
那边电话挂上,他坐在那儿,呼哧呼哧的。
他老婆埋怨那个告知他消息的作家,既然要告诉就早告诉啊,现在一百人满了才告诉,不是故意让人生气嘛。莫老师听了苦笑道:“人家还告诉了哎,有的平日亲热得换裤子穿的朋友,不是都钻入乌龟王八窝里不吱声嘛。”那一天他一个字没写,就那样坐着。
第二天,我们再翻看那个网站时,张贴的名单已经不见了,举报的电话也不见了。
几天后,在那个朋友微信中,他发现百人计划会召开,他的朋友在里面,对着镜头,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做出一个很女人化的招手动作。他大怒骂道:“操蛋,好些都向我请教过写作呢,这会儿都人五人六的!”
2
我们学校在一个小镇上,这儿水色环绕,一片白亮,地方在江北,可又有江南韵味,用破诗人的话说,是江北和江南做爱,生出小镇这么个混血儿。
这儿有一种风气,大家都爱写文章。
很多上面领导来检查,挺着肚子说:“嗯,满满的都是正能量。”学校领导听了,都脸红红的,仿佛覆着一层阳光。可也有一个例外,这个例外就是我们年级组的王副主任,那脸色如吊茄子一样,灰塌塌的。
我们学校有个制度,每个年级由一个教学副主任管着,主抓一切,包括年级人事安排,包括年级各种款项花用。说白了吧,王副主任就是我们年级组的土皇帝,我们就是他手下的臣民。他每次背着手从我们面前走过的时候,即使我是男的,仍有一种被皇帝巡视翻牌子的惶悚,汗珠冒出,难以自已。
我是才调来的,莫老师特意叮嘱我,注意着这王八蛋。
我忙问为啥。
他说,才能和气量成正比,能入得针鼻子。
我听了,更感到惶悚不安。
我们每次写作,或者一起说道文章时,王副主任就会背着手走过来,乜斜着眼睛望着我,如饿了三天的狼突然抓获一头小羊的样子,许久道:“小王吧,跟着大师想学做大师啊。”我听了,知道他话里有话,知道我这会儿如一只鸡被他抓住,他正举着刀,准備随时一刀下去,让旁边的猴们看看。我于是就脑门发汗,浑身发热。
有一次,他又来抓我这只鸡了,看我正在写东西,就说:“小王吧,向大师学做大师啊。”
莫老师笑笑,对他道:“老王吧,咋的,不可以啊?”说完,莫老师意犹未尽地对我说,“以后他喊你小王八,你就喊他老王八。”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一个女教师一口水刚喝到嘴里,噗的一声喷泉一样喷出,洒得漫天花雨。王副主任就嘿嘿笑着,回头对莫老师道:“那可是你骂人家未来作家啊,可不是我啊。”说着,他转身慢慢走了。
也因为这,王副主任会上批评:“我们一些新同志啊,啊,功名心太重了嘛,要将心思放工作上。”说着,他将眼睛扫过来,扫得我顿时矮了一截。
一次,他再说的时候,莫老师站起来:“王主任,不写文章干啥?”
王副主任眼睛光一翻:“看课本啊。”
莫老师再问:“课本看好了呢?”
王副主任回答:“备教案。”
莫老师仍不紧不慢问:“然后呢?”
王副主任脸红了,瞪着莫老师。莫老师仍不紧不慢道:“他不会像你那样整天上网和美女聊天,不写作干嘛?”
王副主任生气了道:“我……啥时和美女聊天了?”
莫老师笑嘻嘻地问:“你忘了?那次去你办公室,你一句一个亲的。”
王副主任脸色有点白了:“我是和我老婆。”
莫老师做出惊讶万分地样子道:“你老婆美容了啊?”看大家一脸不解,莫老师说,“头像里是个大美女啊。”
王副主任手一挥,告诉大家:“散会散会。”
于是我们就散会了,路上,莫老师慢腾腾地对我道:“啥东西,老鸹捉柿子专拣软的来。”
莫老师这样说王副主任,是因为他曾做过软柿子,被王副主任啄过。
莫老师和王副主任本是扯不上关系的。王副主任开始是年级组长,莫老师教着语文。那时,镇中学进行校建。王副主任就毛遂自荐,学校的标语校歌,还有其它东西,自己包圆了,不用请别人,那样太花钱太浪费了。可是,后来不是他,是莫老师。一月工夫,莫老师完成了任务,质量还可以,来校参观的人看了都说:“呵,不愧是名校啊,有文墨人啊。”
莫老师听了,胖胖的肚子鼓鼓的,更大了。
王副主任的脸吊得更长了,几乎拉到了裤裆,得用一块布兜着。
到了晋级的时候,莫老师希望借助这些优势,过关斩将,晋级成功,成为一名光荣的一级教师。王副主任也瞪着眼睛,望着一级教师职称。可惜,学校有制度,一切按照制度办事,两人最后都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
莫老师那两天垂头丧气的,如被一棒子打中了脊梁的狗,拖着尾巴走路。王副主任却整天唱着“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到处乱窜。有人不解,就问:“你晋级不成,咋还恁高兴啊?”王副主任女人一样,悄悄乜斜了莫老师一眼道:“有人整天舔着学校的肥尻子,还不是没有晋成吗?”
王副主任因为这才感到解气,感到高兴。
莫老师听了,转身走了。
我知道了很不舒服,就找到莫老师,问他当时为啥不反击两句,这样懦弱,给我们写文章的人丢脸,没有文人骨气。他解释,那人说那话是一种标准的酸葡萄心理,自己故意这样,让他有酸气也无处发泄,活活憋死。说到这儿,他问我:“你说,如果你在街上走,突然有人跑来将你砸一石头,然后叫着笑着跑了,那是啥人?”
我不知他突然这样问啥意思,回答:“神经病人啊!”
他笑着说:“如果你拿着石头追上十几里,还击一下那个神经病人。完了,世界从此又多了一个神经病人。”
他说完,显然为自己的幽默而得意,嘎嘎大笑,如一只企鹅一样。
3
在和王副主任的矛盾中,王副主任高唱凯歌,攻城略地。莫老师一路败退,丢盔弃甲。
至于他们之间矛盾初起的缘由,是因为创办校刊的事。
创办校刊,是和破诗人有分不开的关系的。破诗人曾因诗歌,引来很多美女青睐。他吹嘘说,他走出去,每次都是踩着一路美女的眼珠子回来的。说完,他还抖抖衣服,好像是特意抖落粘在身上的美女眼珠子似的。他的老婆就是他的粉丝,读了他的诗,就春情大发,千里迢迢赶来投怀送抱的。大概因为这样吧,破诗人对于文学的热情,和对怀中美女的热情一样空前高涨,难以遏制。他在写诗,在充分享受美女微笑的同时,准备办一个校刊。
破诗人有这样想法,就去怂恿莫老师:“老师,学校最近几年发展呼呼的啊。”莫老师点着头,嘴里咬着豆芽,咯吱咯吱响。破诗人接着说:“质量呼呼飙,校建呼呼飙,你说还缺啥啊?”莫老师喝杯酒说:“校园文化啊。”破诗人手一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把莫老师吓得一哆嗦,抬头望着他。破诗人很歉意地笑笑:“那……校园文化中啥东西最重要?”莫老师开玩笑说:“你一拍桌子,我以为你要打人哩,吓了我一跳。文化建设……校刊嘛?”
破诗人举起巴掌,准备再拍桌子,又停下道:“老师,你出面办一份校刊吧?”
莫老师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弄这些的。
破诗人继续怂恿,破诗人的言辞,能华丽地让一个美女死心塌地地投怀送抱,别说莫老师这样的老男人了。破诗人描绘校刊办起后的灿烂前景,还有对学生的生叶开花的作用。莫老师一听,热血上涌,就在破诗人美好言辞里不知不觉迷醉,找不到北了,谁知办刊后碰壁连连,以至于悔恨莫及,常常指着破诗人道:“你个诗人啊,真正的破诗人。”也因为这,诗人就成了破诗人。
校刊办起来本是好事,很多娃娃的文章从校刊里走出,身子一扭,进入到了国家刊物里,可是问题也随之出现了。一次,校刊刊登了一篇学生的文章,是有关周瑜诸葛亮和刘备的,小孩子文笔不差,但喜欢用文言文写,这样一来就不通畅不自然了,如小脚女子穿着高跟鞋,磕磕绊绊的。王副主任如《动物世界》里的鬣狗嗅着猎物了一样,哈喇子流着赶来,指出文章的错误。莫老师面对批评,摆出一副诚恳接受的样子。
王副主任鉴于莫老师态度,感到很得意,提出自己来此的目的:为了免于刊物再次出现历史性错误,自己衷心希望,编辑部有必要聘请一个德高望重的历史老师做历史顾问。
莫老师连连点头说:“需要需要。”
王副主任肚子一挺,指着自己道,如果莫老师认为可以,自己打算毛遂自荐。
莫老师再次笑着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王副主任一杯茶后,挺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走了。离开时,莫老师还专门送了他几本书,都是自己出版的历史集子,恭请这位德高望重的历史名家指点一二。
王副主任拿了书转身刚走,莫老师就冷哼一声道:“人可以自信,但不可以毫无羞耻地自信。”我不知他说的谁,望着他,他指指门外道,“写作方面,我用脚趾头,他用手指头,他不是我的对手;歷史文章,我用脚趾头,他用手指头,他也不是我手下的三合之将。”
莫老师没有聘请王副主任做历史顾问,他也没那个权利,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编。
王副主任也没有指点他的历史著作,不久,脸如吊茄子一样拉着来还书说:“太高深,我看不懂。”
4
大家私下里称王副主任为三角裤衩,我弄不清啥意思,就问莫老师。莫老师笑着说,小孩子家家的,这些话不能告诉你。他说完还补充一句,这个家伙,凭着三角裤起家,把别人名声都连累臭了,简直是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粥。
我再问原因,他仍笑眯眯的,说要保护少年儿童,不能脏了下一代的心灵。他越这样,我就越着急,越希望知道其中的内幕。
最后,磨得没办法了,还是破诗人告诉了我。破诗人庄重地伸出一根手指说:“你得发誓,别说出去。”为了获得一手资料,我举起手严肃发誓,我如果说出去,以后一辈子打光棍,憋死活该。在破诗人想来,一辈子打光棍是一个非常毒的誓,因此,他咳嗽一声,让我倒一杯茶,他慢慢喝着,慢慢讲述着故事的内幕。
他说:“有一段时间啊,很奇特的,也很温馨的。”破诗人讲故事时,爱营造一点氛围,吊大家胃口。感觉到差不多了,他接着说,王副主任老婆每天风雨无阻,来给王副主任送饭,那种殷勤劲儿,那种黏糊劲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家都羡慕得眼睛放光。破诗人甚至暗暗咬着手指发誓,将来娶一个老婆,一定要如这女人一样温柔似水。可是,问题来了。破诗人讲到紧要处,站起来,手轻轻一拍,如说书的一般道:“诸位,常言道,金风未动蝉先觉,当事者是最为警醒的。”他说,老婆突然如此温柔体贴如此蜜意如水,大概也让王副主任第六感苏醒,高度警惕起来。于是,王副主任有一天就提前回去,“你们猜猜,他看到了啥子?”
显然,大家都早已知道谜底,都懒得去猜。只有我仍傻傻的,大惑不解地问:“啥子?”
破诗人说,王副主任老婆和老婆单位的头儿正在醉生梦死着。
我惊讶地问:“喝酒啊?”
破诗人气得睁着眼睛,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上道:“瓜蛋,在床上是喝酒啊?”
我知道在干啥了,睁大眼睛:“咋可能?”
散文老师在旁边,带着极为肯定的语气反问我:“咋不可能?”
我说,王副主任老婆我见过,那是一眼之后,欲望全失的对象啊。
破诗人打量着我,断言我完了,成不了作家了,作家应当有想象力的,有冲荡一切束缚的思维的。说着,他很色情地道:“人丑钢火好,绞钢断铁。再说了,窗帘一拉如黑夜,啥都一样的。”他说,也因为那事,那个骚情头儿短处被捏,不得不替王副主任四处说尽好话,求爹爹告奶奶的。也因为这样,王副主任凭着那副德行,在原来学校就成了领导,到镇中学,也顺理成章成了领导。
我们都笑,都指着破诗人,说他一脸的道貌岸然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想得太恶心了。破诗人毫不以为意,指着桌上盘子道:“没荤菜,权当一盘荤菜,大家品尝啊。”
散文老师笑笑,夹了一筷子肉片塞在破诗人嘴里问:“味道咋样?”破诗人咀嚼着,点着头说不错,就是太烂了,没有嚼头。说到这儿突然想到自己挨了骂,就呸的一声吐出肉片,做出哇哇呕吐的样子道:“我一个诗人是嘛人?宁尝鲜桃一个,不吃烂杏一筐。”
大家都哈哈大笑,破诗人也哈哈大笑,突然又不笑了,做出很神秘的样子道,这回惨了,莫老师可能不能上高二了,得留在高一。我们学校有个潜规则,一般带课不行的,成绩马尾巴穿豆腐提不上串的,一般到了下半年开课时候,就会被留在原年级,其余的老师随着年级走,原来一年级的就上二年级,二年级的呢就去三年级,叫跟班走。我们都睁大眼睛望着破诗人,莫老师留着不许跟班,咋可能?传出去不是笑话吗,绝对能做为一条笑掉牙的新闻?我们就说破诗人又在散布谣言,一天不散布谣言好像会死一样。破诗人一脸无辜地发誓,自己这次说的绝对绝对真实,如果虚假的话,自己甘愿再吃一片肥肉。
我们说:“美的呢,还吃肥肉呢。”我们让他重发毒誓。
他说,他如果虚张的话,受罚一年不说话。
散文教师说,这对破诗人的惩罚是震古烁今的。我们一致通过,接着就询问是啥原因。
破诗人摇头晃脑地说莫老师得罪了王副主任啊。他说王副主任是我们年级的皇帝啊,一个平头百姓得罪了皇帝,没有被杀头就已经算吾皇开恩了,死罪免去活罪难免,自古是帝王的最高治术啊。
我们看他说的如此庄重,就询问莫老师究竟怎么王副主任了。
破诗人说:“屁事。”
我们问:“啥屁事啊?你倒是说啊。”
破诗人说,莫老师和王副主任那天聊天,聊着聊着,不知道咋的就说到了办刊,莫老师说自己最近很忙,教书之外,又得编刊,滴溜溜转着如猴儿一般。莫老师这样说,大概是在显示自己日理万机呢,却让王副主任抓住了话茬子说:“你在学校究竟是编刊的啊还是教书的?”莫老师说,书得教,刊物也得编啊。王副主任认为莫老师不该这样说,这样说是顶撞了自己,伤害了自己至高的权威。王副主任的脸就红了,如猴儿屁股一样说:“你要编刊,下学期就别上高二了,就去给学校编刊吧。”
莫老师笑笑道:“好啊,你去给学校说说吧。”
王副主任哼了一声,翻着眼睛背着手走了。
破诗人说完,我们都等着下文。破诗人不讲了,拿起筷子夹起盘子里的花生米吃着,咯吱咯吱的。我们急了问:“说啊。”他一摊手说就这些啊还说啥啊。我们说就这点破事啊。破诗人用筷子点着盘子咣咣地响,解释说,这事对别人而言是小事,对于王副主任来说是大事。看我们傻乎乎地不解,破诗人分析:“王副主任为了做领导,老婆都送出去了,损失大不?”我们都点头,认为损失确实不小。破诗人接着很内行地分析,“他这样为了啥?不就是为了享受一下权力带来的满足感吗,不就是想用权力来抚平内心的伤痕嘛?”说完,他斷定,莫老师完了,这次一定会吃亏的。
我们都笑着摇头,这是一件鸟毛大的事,诗人就喜欢夸张。莫老师那天没来参加聚会,去联系出版刊物,第二天听到破诗人的预言道:“啥破道理?不会的。”
可是,我们都认为是不会的事情,就被破诗人给料到了。
到了假期加班学习期间布置任务时,莫老师瞪大眼睛惊讶地发现,高二教师名单里没有莫书涵三字。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睁大眼睛看一遍,还是没有。他想想,拿起手机拨了王副主任的电话,没人接。他再拨打一次,仍然没有。他于是发去一个信息:王副主任,请问怎么没给我安排课啊?然后,他紧跟着打了个电话,那边接了,一个声音如上吊刚刚被解下绳头又活过来的口吻道:“你——谁啊?”
莫老师说:“我啊,莫书涵啊,王副主任,咋没我的课啊?”
王副主任哼了一声,在那边道:“那次我和你说恼了,我让你别教学去办刊,你不是说好吗?”说完,那边挂了电话。
5
长长的假期,我们在组织学生学习,莫老师就穿着一条短裤一件衬衫,在街道四处转悠着。有时看见我们去上课,他就很羡慕,就问我:“小王,累不累?”
我说累啊,一节课下来浑身都汗透了。
他想想说:“我替你上一节咋样?”
我眼睛一亮说好啊,这样我就能歇一节,喘一口气。莫老师拿过书翻上几页,又长叹一口气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姓莫的还能让那王八蛋笑话。”他说着朝校园里望望,转身走了,去河边转悠去了,仍然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的,一步一步的……
另一个下午,我和破诗人去他家里玩。他在看着一本书,说自己都困得长霉了,然后谈起上课的事情,谈起让他留下的事情,他苦笑一声道:“这个王八蛋下手还真准,打中了我的七寸,我几乎能用脚趾头打败的人,现在竟然轻易将我打败。这事要是传出去,外面一些朋友晓得了,还不笑话。”
我们劝他,别那么想,看开一点儿。
破诗人说:“你不是被他打败的,是被三角裤打败的。”
莫老师一愣,不知是什么意思,我也是的。破诗人慢条斯理地分析,王副主任如果没有房中捉奸的事,就不会有后来的风生水起,如果没有风生水起,莫老师就不会如此。所以,莫老师应该想开点,权当被三角裤打败了。说到这儿,破诗人开玩笑,要打败王副主任很简单,靠文字是绝对不行的。莫老师忙请教靠啥,破诗人贼眉鼠眼道:“让嫂子也去找那个不看货色只寻下水道的人,玉体横陈,你也赶去捉奸,他不就也替你到处跑腿求人了嘛?”
我们都嘎嘎地笑,莫老师也笑,呸的一声,指着破诗人说:“你家伙坏的,把我看成啥人了?把你嫂子看成啥人了?”
我们都说开玩笑嘛,消消气的。
莫老师叹口气,告诉我们,假期很长,他参加了一个暑假支教团,专门选中西藏一带,准备出去走走。我们问为啥,他说他只会教书,去教教孩子们玩玩,也算几十天不闲着。他说,一次在一张图片里,他看到一个西藏的孩子,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望着外面,一下就击中了他,他就想,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去西藏走走,去尽一份自己的力。
我们都说,出去看看也好。
他于是就走了,在群里給我们发了个信息:兄弟们,你们忙,我去西藏了,到时给你们拍照片。不久,就真的有照片传来,他和支教学校孩子的照片,孩子们笑着,脸上阳光灿烂的,带着两抹高原红,他也笑着,人却有些黑了。
我们都纷纷点赞,表示羡慕。
他告诉我们,回来了,他就准备动手写远行西藏的书稿。他说,等着吧哥们儿,到时你们会羡慕死的。
我们都说拭目以待,一定要拜读他的文章。
可是,后来他的照片没有了,他的留言也没有了,他如蒸发了一般。十多天后,西藏那边传来信息,他走失了。他是去家访的,那天的天气开始还好好的,如干净的微笑。可后来就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天地一片黑暗,锅底一样。此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学校打电话询问家访的孩子,根本就没见他人。学校急了,就报了警。警察和当地居民结队寻找,走遍他可能去的地方,啥也没有。
学校校长说,莫老师离开时穿着红衬衫啊,很好寻找的,咋就找不见人啊?
有老年人说,雪域高原上有一种女妖,很漂亮,整天在雪山顶上对着阳光唱歌,看见英俊才子,就会柔柔地一笑,爱上那人,并留下他一起在雪山唱歌踏雪。一般定力稍差的男人,一旦看到女妖,也会被她的微笑和美丽所魅惑,乐不思蜀的。可莫老师并不英俊,甚至还有些丑啊。再说了,他的定力好像还可以的,从无绯闻的。
我知道那是一个传说,但我又希望那是真的。
后来,我离开了小镇中学,背着行李在外面四处漂泊着。那一晚上,在一个城市旅馆的床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走在一处城市的角落里,转过街角,被一个人撞了一个趔趄,抬头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莫老师,这么多年了,他仍然穿着去西藏的红衬衫。他望望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径直走了,很快消失在来往的人群里。我醒来,第二天接到在省作协工作的破诗人的电话,他说他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莫老师,还是穿着原来的红衬衫哎。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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