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周炜
1
王海强家后院墙倒的时候,天刚麻麻亮,整个村庄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倒塌的墙壁轰隆一声,震得村子里的村民窗户嗡嗡作响。
雨已经下了一个星期了,丝毫没有放晴的意思,松软的墙壁不时有大块的泥土往下掉,就是再结实的泥土也怕雨水泡。被震醒的村民还没有在潺潺的雨声中再次熟睡,就被王海强杀猪一样的叫声弄得坐稳不安。王海强的老婆闹肚子,一大早就去厕所,刚解完手,虚脱的身体软得面条一样,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去扶墙,结果眼睁睁就看着墙壁朝自己倒了过来。实际上,墙壁倒的时候,她已经听到了地底下似乎有一只老牛的叫声,沉闷、悠远,她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想跑,可是两只鞋子陷在烂泥里,她挥舞着双手,嘴里妈呀妈呀的大叫。后来王海强从房子里冲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老婆趴在稀泥地里,两只脚被压在倒塌的墙壁里。
王海强老婆被村里的人从墙壁里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大亮了。人们都清楚的看到,王海强的老婆一双白皙的双腿被泥水和血水沾满。她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什么,脸庞白得变成了一张纸。快送医院吧!村长对王海强说。王海强抱着老婆的身体,很快就站到了街道上。雨还在下,雨水像个淘气的孩子,把王海强的身上摸了个遍。王海强一只手为老婆撑着伞,另一只手抱着老婆吃力地迈动着腿,刚走了几步,一只鞋子就陷在街道的烂泥窝里,去医院还有好几里地哩,街道烂的不成样子。村西头的二强经营着一辆大卡车,他不知道是技术不好还是什么原因,总喜欢开车到东头来掉头,因此上把好好的街道碾成了泥水坑,下些雨,雨水就开始堆积,说是一条街道,在村民的眼里,完全是一条人工湖。看着街道通到大路白茫茫一片,似乎看不到头,王海强有些焦急。他的腿软的有些迈不开步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他的心里就更加慌张,他觉得自己没有一丝力气了。于是他央求村长说,快救救我老婆吧,再不救救她,她就没了。
村长让二强发动卡车送王海强的老婆去镇上,他对二强说,乡里乡亲的,谁没有个困难嘛,你就当是积个德呢。二强把嘴张了张,终于没有说一句话,他爱干净,他下雨前刚把汽车擦得干干净净的,如果没有事情的话,他坚决不会把汽车在雨中开出来的,雨水里跑一次,只能加快汽车的老化和铁皮的生锈速度,那样卖车的时候肯定要折钱的。可是,王海强婆娘的叫喊还是改变了他的想法,他把车开到街道上,等到王海强和老婆坐到驾驶室,车子发出呜呜的叫声,两条轮胎在泥地里转动着越陷越深。
好在村子里有的是人,他们就帮着二强把汽车往大路上推。汽车的轮胎在泥窝子里像个扒土的爪子,把泥水带的四下飞溅,很快就让帮忙推车的人成了泥人。他们一边推车一边骂,狗日的天下成这样,还让人活不嘛?有人说骂天干什么,农民不是靠天吃饭嘛,不下雨,地里的庄稼旱成什么了,你吃锤子去。后来他们就觉得埋怨天气不如埋怨村里,好好的街道为什么就不知道修一修。一说到村里,他们都看到村长也在人伙里,他站在一边一手打伞一手指挥着二强的汽车往外开,他拽的跟二万似的,路成了这样子,他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气就气在指挥就指挥吧,村长还嘴里还嘟嘟囔囔,说一村人都是吃糠的,球大的汽车都推不动。这话让大伙儿有些不高兴,耍嘴皮子的事情谁都会弄,就你能行的像个人,别人都是吃糠的牲口啊。
车子还在挣扎,烟囱里的黑烟突突直冒,机器的呻吟也变得开始似乎要熄火一般。村长还是帮了一把手,车子瞬间就有了力气,很快就从泥坑里挣扎了出来。王海强把头伸出来,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向大伙招招手,说:谢谢了,谢谢了。之后车子摇摇晃晃的消失在村子的尽头。村长干净的衣服上也被甩上的泥水印成了无数朵盛开的鲜花,他一边摔打着身上的泥块,一边嘴里噗噗往外吐,他说泥沙进了嘴咯的人舌头疼。有人问村长,村长村长,咱们什么时候修路嘛?四散而跑躲雨的村民都说,修锤子哩修路,村长只管自己的烟囱的烟冒呢,谁还管你的死活啊。
村长叫住了四散的村民,他说,路确实应该修一修了,再没有一条出去的路,村子还叫村子吗?他让大家蹲在王海强家的屋檐下,平日里难得聚在一起,都各忙各的,现在坏事里也有好事哩,王海强的婆娘让墙砸了脚出不去,充分说明没有一条好路不行的。他让大家讨论该怎么修路。有人就开始算,把这条路修好需要的费用,有人说需要八万,有人说需要十万,有人说风凉话,花上那么多,修条路值不值。再说那么多的钱从哪里来呢。
村长说他去县上跑一跑吧,说不准能要来个钱呢。邻村的也要了,但是没有要来全部的,最起码自己还要解决一部分。有人说修不修没有多大的事情,住在山上的人,还不活了。把路修得再好,口袋里穷得叮当响,一样的没有用。也有人说那就按人头摊吧,该摊多少摊多少吧。还有人提议说村子里也有外边工作的人,经常也开车回来,路好了,汽车也进来的方便,干脆每个在外工作的人都赞助一些,这样不是就解决了问题了嘛!大家都为这个想法感到可行,讨厌的连阴雨丝毫也没有遮掩住村子人脸上的阴霾,有什么比修路更让人振奋的事情嘛?大家很快就把王海强老婆砸伤脚的事情忘记了,他们都叽叽喳喳的要求村长把路修的宽一些,把路修的好一些。他们甚至一致要求,让王海强参与修路吧,他的感受最深,他知道路的重要。村长说,天晴了,就开始行动吧,争取在秋天的时候把路修好。他对大伙儿说,回去先给外头工作的放放风,全村修路,人人有责!
王海强的老婆保住了两条光滑的腿,王海强觉得幸运的犹如买了彩票中了大奖。老婆还在医院休养,他就让村上的会计叫了回来。实际上,他老婆已经一跳一跳的能下床了,也没有多少事情要他帮忙了。会计说,好好个男人家,赶紧回村子里吧,村里要修路了,你被村民推选为村民代表了。
说要修路,王海强是支持的,他现在真的知道了路的重要。二强的汽车载着他和老婆驶上大路的时候,汽车欢快地犹如一头撒欢的小马驹,他只顾了看老婆的伤口,看老婆痛苦的脸,丝毫没有感受到,汽车嗖地就到了医院的门口。现在要修路,他虽然刚把家里的余款给老婆交了医药费,但是有什么比修路的事情更重要的,他咬咬牙,该多少就给多少吧,我不会欠下修路一分钱的。他对会计说,你给我写上吧,我承认有这样的事情!会计高兴的脸上犹如开了花,他说王海强上过学,到底是有文化的人,难怪村民修路要他当代表。
王海强对会计的表扬话感到了一丝安慰,好钢用在刀刃上,借钱用在修路上也是值得的。不管会计是抚慰他还是客套话,反正他的心里就像让人用温暖的手摸了一摸。
2
村长带上王海强去县里公路局,村长叮嘱了一路。他担心王海强说错话,还担心回去了王海强在村民面前乱说话,他才不愿意让村民的唾沫淹死。村民们骂起人来,日娘叫老子的乱骂,谁还讲一点情面,村民都是白眼狼,村长说,办个好事,他们的眼睛就像瞎了一样看不到,事情没办好,他们恨不得刨了祖坟的,心里永远就没有个满足。
王海强知道村长是说话给自己听的,村长的意思明白的很,他和领导吃饭也是迫不得已的,反正村上是收了一些钱的,要钱总是要付出一点的,这个规矩他还是知道的。
不管村长怎么说,总之是王海强不说话,村长说话的时候他就笑一笑,就是偶尔说话的时候也把村长的话重复一下,之后他就紧闭上嘴巴,任凭别人说什么,自己也不出一声。王海强看到村长的眼里对他还是有些赞许的,本来说好,只要到了饭店,他就借机有事情,会走开的,现在村长说让村上的代表王海强陪上领导吃个饭,小伙子年轻酒量好。
公路局的吴主任挺着肚子说那就简单一点吧,大中午的喝什么酒呢。不过说好了啊,只喝一瓶啊,下午还要上班,耽误上班可不行的啊。
村长点头哈腰的答应了,他说他明白的,他知道吴主任都很忙。他绝对不会让吴主任喝多的。
虽然有了思想准备,但是真正坐到饭桌上的时候,王海强的心慌慌的。他不怕喝酒,他心慌的原因是他看到了吴主任点的菜单,上边的价格一个比一个高,他甚至有些怀疑吴主任该不是挑着最贵的点吧。他去看村长,村长的脸上平展得犹如一湖春水。王海强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一桌饭不算酒水快到六百元了,他的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他觉得这桌饭吃的不是村里的,简直就像是吃自己家的。他没有心思吃下去了,可是干坐着也不是个滋味,他去看酒瓶,酒瓶里的酒也快干了,可是吴主任已经忘记了刚才说的话,他说喝一瓶可能早都忘记了,他把空瓶子拿在手上,想让吴主任看到,已经干了一瓶了。
村长一招手又拿了一瓶,吴主任哈哈大笑,他说不要啦不要啦。可是村长开瓶子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村长甚至对吴主任说,领导要喝高兴,修路的事情是小事,喝不喝好是大事啊。吴主任说村长的水平高,当个村长就是屈才。不过他也把人世间的事情看透了,人生在世,就那么回事了。他甚至有些取笑王海强,三十多岁的人么,拘谨的有些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脸上的皮是死的还是天生不会笑,吃个饭也严肃的像开会,开的不是民主生活会,而是批斗会。
王海强终于笑了,他迫不得已的对吴主任笑了,他笑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村长。村长咕噜一口刚把一杯酒倒进了肚子。不过王海强感觉自己笑的一定很难看,他感觉路没有修呢,钱就开始像雪花一样飞了,他哪里有心思笑得出来嘛,谁见过人痛苦了会笑的?村里人要是知道他们交的钱都一杯一杯进了他和村长的肚子,不往他们脸上吐唾沫是轻的。
吃饱了,喝好了,谢天谢地,酒宴终于结束了,王海强也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把吴主任喝钱的口袋给扎住了。吴主任意犹未尽摇摇晃晃地问服务员几点了,服务员说快九点了。
吴主任搓着脖子说,怪球的很,喝酒喝得人身上痒得很,就像是蚂蚁上了身。他问村长是不是有一样的感受。
村长说是有点,确实感到有东西在身上爬。他拉住吴主任的手说,楼上就是洗浴中心,他说干脆去洗个澡吧,洗一洗就会好一点。
吴主任说不啦不啦,可是脚底下却不往外走,他甚至探头探脑的往楼上看。村长让王海强把吴主任扶住上楼,他对王海强说,你看看,村长好不好当,要个钱简直是比要命还难啊!
吴主任死猪一样的倚在王海强身上,他真的醉了。他嘴里哼哼唧唧的唱着歌曲,尽管调子跑的有远没近的。王海强不时的感受到他嘴里呼出的酒气。更让王海强气恼的是,醉意朦胧的吴主任,还在王海强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王海强实在受不了啦,他对村长说自己要回去呀,老婆正躺在病床上,他出来了一整天了,不知道老婆的病情怎么样了。他还是回去看一看。他对村长说,他说反正他也不想洗澡,他喝了点酒,觉得胃里像火在燃烧。
村长问他一定要回去嘛,就不能洗个澡回去啊。
王海强说不洗了,洗个澡回去给老婆没有办法交待,老婆的鼻子比警犬还灵,她能捕捉到王海强身上的气味,吃饭吃成了洗澡,老婆一定会用眼睛把王海强里外翻个遍。王海强承认自己说了谎,他不是不洗澡,他是心疼村上的钱,村上的钱实际上也就是村民的钱,他有什么理由乱花啊。村长知道王海强的婆娘爱吃醋,实际上少一个人还能省一些钱的。
村长说那也行吧。那我就不留你了。他语重心长的抓住王海强的手,似乎很留恋的样子,但是嘴上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那就早早回去吧,回去了你老婆就不操心了。他说要不然,啰哩啰嗦地肯定念叨个没完,还要询问你忙了什么。
王海强说,他知道,他对村长保证,自己吃个饭后就走了,村长和领导继续谈工作去了。他为了让村长放心,他甚至说如果自己说漏了嘴,他就让村长往自己的嘴上抹牛粪,他连躲都不躲得。再说了,人总记住人的好的,他老婆在雨水里的时候,是村长让二强发动的汽车,他总不能把村长的好心当驴肝肺嘛!
村长觉得王海强说的很对,他拍拍的王海强的肩膀,说还算你小子有良心,等到修路款到了,你放心,要来的钱里给你发工资的,聪明人在哪里都不会亏的。
王海强还没有下楼,就听到了刘主任喊村长的声音,他问村长,把人撂倒这里是什么意思嘛,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如果是睡觉,还不如送他回家呢?
后来就听到村长对刘主任又像对服务员说,去,把你们最好的妹子给领导安排好,要是安排好,钱不会差一厘的。
王海强后悔听到了村长的话,他心里就像堵上了一块石头。他甚至想象着村长把钱塞到服务员的手上的样子,村长掏钱的样子的确很大方,没有一丝农民的样子,更不像他畏畏缩缩,给医院交医药费的时候,总感觉像要自己的命一样。他走上街道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村长的话,他望望天上,天上有些乌云,月亮不是很圆,像一张被挤扁的脸,时隐时现的在云彩里穿行,他忽然觉得月亮就是村民们铁青的脸,他们对他发出最严厉的责骂。一时他就后悔当了这个代表,是哪个屁股痒的孙子让自己当代表,分明是糟蹋人哩。
3
去医院的途中,王海强就拐了弯儿。他猛然想起来,他儿子的外婆今天在医院,他去做什么?去不了医院他就回家,回去美美的睡上一觉吧,他已经在医院没有舒展过身子了,他还是回到家里去,想想白天的事情,有时候睡着了比灵醒还好过些。于是他迈开了自己的步子,他需要把白天的一切都很快忘记。
晚饭刚过,村庄的黑夜才刚刚开始,只是寂静还不曾到来。
村头的电杆上亮着明亮的灯泡,电杆的下方搭着一个简易的舞台,小孩子们兴奋地在起伏不平的街道上奔跑。穿过街道喧嚣的村民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似乎正分享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喜事。
都在这里干什么?王海强说,弄得跟唱戏一样,都在这里干什么?
作法啦,为了早日修路,请了神婆作法助威,不出几日,村子就会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嘴长的二强站在人伙里说。
完全是胡闹么,王海强生气的说。
怎么是胡闹,你懂什么?人群里有人问王海强,你老婆被墙塌了就不是事情,修路不是事情,这么大的村子是应该收拾收拾了。大家对于王海强的大惊小怪有些不解,莫非还有人见不得自己好的,不想让自己好的。
王海强想争辩,但是他觉得没有一句合适的话要说,问题是他说了也不会有人听到了。他张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道袍一样的女人哼哼唧唧地上了舞台,这个时候叮咚的响鼓和挠?一下子都开始在村子里聚集了。神婆的身上好像带了一块超强的磁铁,一下子就把众人的眼光完全吸收了。远处还有谁家的婆娘撒腿往过赶,她还带着孩子,因为街道凹凸不平,孩子被突兀的疙瘩绊倒在地,婆娘心里直想着作法,匆忙的把孩子从地上提了起来,孩子脸上完全被没有干透的稀泥涂了一脸,婆娘用手在孩子的脸上胡乱的抹了一下就把稀泥抹均匀了。
神婆唱开了,她在台子的中央手舞足蹈,在她的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上了一排蜡烛,蜡烛的火光在她晃动的身影里飘飘忽忽。
村长知道吗?作法不要钱吗?王海强自言自语,是谁给村子里出的这些主意,他又想到了今天白天的事情。真是太愚昧了。他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滑稽的表演持续下去。他想走,可是,腿却像钩子钩住一般,实际上钩住他双腿的东西并不存在,只是他看到了村会计托着一个盘子上了台,盘子的中间放着一叠钞票。
神婆漫不尽心的看了一眼盘子,很快就投入的表演了。
台下的人们配合着台上,男女老少双手紧紧的扣住,他们嘴上也念念有词。
王海强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身体的毛孔里似乎有针在刺,很快那些不真实的疼痛就变成了一种怒火。要知道,他还打算去借钱给村上呢,如果说修路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么这一天经历就足以让他的内心难以平静了。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内心的感受,他像一头狮子一样跳了起来。他四下里寻找着,他要寻找一个能够阻止台上表演的东西。
可能是搭建舞台时,还有一根没用的细木棍,就塞在台子的一侧,被王海强用手抽了出来,他把木棒捏在手上。没有人主意他的举动,人们还在伸长脖子,看着神婆,听说神婆的最后环节是喷火,她要对着点燃的蜡烛连喷十几口火哩,对于村民来说,村上花钱看个热闹,这样的便宜不占是傻子啊。
王海强想的有些简单了,他原本想用棍子把神婆赶下来,闹剧就收场了。可是他抽棍子的时候,就被二强看到了,他知道王海强没有安好心,他很快就把消息告诉了村会计。村会计起先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是他确信王海强提了一根棍子在手上的时候,就有些惊讶了,还是修路代表,怎么就会做这种损害集体利益的事情。
他叫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他们一拥而上,就把王海强按到了。王海强的双手被拧到了身后,他手上的棍子也被扔出去很远。大家都在专注的看作法,几个人的突然行动让在场的村民受了惊吓,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村会计说王海强想把神婆赶下台呢,他想阻挠村子修路呢!
人群开始像炸了锅,他们没有想到,他们选的代表竟然要干涉村上修路。他们简直太费解王海强的举动了,难道王海强不想要一条平坦的道路,才几天王海强莫非就忘记了车辆陷在泥地里的情形。他们甚至觉得有些幸灾乐祸了,甚至后悔那天为王海强的老婆推了汽车,如果知道王海强是这样的态度,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冒着雨帮助王海强,一个心里没有村子的人,他的心里能有谁,他只有自己。
王海强被人已经拽了起来,他像个犯人一样被人从身后弄住手,不过他还是跳了起来,他说你们都疯了,疯的没有一点眉目了。我们钱啊,血汗钱啊,就被这样一点一点的糟蹋了。
有老人就劝王海强,什么钱不钱的,只要和修路的事情有关的,哪里是糟蹋啊。
有人就叫来了王海强父母,让把王海强领回去,王海强不回去,迟早要坏大事情,现在只是作法,如果路修不好,王海强迟早都会让村民的唾沫淹死。他们告诫王海强的父母,管住王海强,如果王海强管不好,他们就是全村人的公敌。
他们甚至说到了王海强婆娘的事情,好好的一村人都没事,为什么就单独把王海强的婆娘让墙塌了。他们对王海强的父母指着天上说,你看天是黑的,可是老天的眼睛就像个望远镜,他们能够看清楚人间的一切事情,骗谁都不能骗天上啊。
王海强的父母恨不得把脸塞到裤裆里,好在天黑,他们憋得通红的脸没有人看到,他们对王海强说,走吧走吧,回去睡你的觉去,不管闲事你能死啊!
4
夜晚的事情很快就被人忘记了,那个时候人们的心思已经彻底放在了修路上,没有人再提王海强的那个不可思议的举动,对于人们的宽容却并没有让王海强轻松起来,尤其是他跟上村长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没有消失过。
王海强还在同样的地方见到了公路局的吴主任,吴主任已经和他彻底的熟悉了,他甚至热情的拍着王海强的肩膀,拉住王海强的手,他甚至把自己口袋里的好烟发给王海强,他让王海强尝尝“细粮”的味道。
后来让王海强彻底崩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事情源于吴主任的一个朋友。
实际上饭局都不是村长和王海强陪吴主任的必经事情了,因为吴主任后来吃饭的时候就带来了县医院的一个年轻的护士。护士的脸上起了疙瘩,吴主任把手放在女孩的脸上,心疼的说东倒西,他甚至用手指头去碰那些即将破溃的痘痘,女孩估计被弄疼了,她矜持和扭捏的叫着疼,说吴主任从来不关心她的死活,脸都成了青蛙脊背了也不管她,让她的心里凉得像跌进了冰窖。
怎么不管呢,吴主任说你想要我怎么管嘛,我总不能让你脸上的痘子都到我的脸上去吧,实际上自己也是受害者,吴主任说看看你以前的脸,虱子都能滑到,现在脸上能开障碍赛了。
女护士不高兴了,脸吊得像个长歪的茄子,她把脸背过去,不理吴主任。吴主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直说开玩笑开玩笑,既然是因为他说错了,那就自己来弥补。他让女护士去买个一种治痘的药物,好像叫什么“战痘”肌,一瓶才五百八,一点也不贵,吴主任说。这个钱他出,他说话的时候,就开始转过身取衣服,因为自己肥胖的身体,他努力了半天也没有把自己挂在椅子上的衣服取起来。
村长还是手快,他迅速地从身上摸出了一沓钞票给了吴主任,他嬉笑着说,这里有这里有。吴主任眼里闪现出一丝会意的笑,他和护士互相挤了挤眼,但是这样细微的动作还是被王海强看到了,吴主任还对王海强撇了撇嘴。
王海强坐不住了,他粗略的算了算,陪村长为了修路,村上已经花了有一万多了,可是修路的钱似乎还没有一点着落。村长曾将当着自己的面,算了一笔账,如果县上的钱到位了,那么每家每户还要拿出来几千元。村长说了,修路的事情是大事,不惜一切代价他也要把这个钱要到手,现在该花就花。村长可能喝了点酒,说话就没有个遮拦了,他对王海强说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这个话王海强想了很久,村长说的话对不对,他觉得有些道理。他也确实感受自己成了被摁在案板上的羔羊,一只无形的大手操弄着一把锋利的刀子,磨刀霍霍。这个操纵刀子的就是村长。
想到这里王海强一刻也坐不住了,他突然有了想去城里的想法,走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村长不让他走,尤其是吴主任,他们说要了一桌子菜,走了谁能吃得完。但是王海强铁心要走,拦是拦不住了,村长知道王海强的脾气,你劝是劝不住的。吴主任不知道王海强要去哪里,他甚至对王海强说,那就下次见吧!他对王海强说,只是你没有吃饭啊,饿着肚子走了,人心里总是不安的。
只有王海强自己心里清楚他离去的原因,他在心里像是对自己又像对吴主任轻声说了句,没有下次了。他起身从饭店出来,他的嘴角挂着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他可能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因此上出去的时候还把一张桌子碰到了。吴主任和村长没有觉察这些微妙的细节,他们对王海强的离去多少有一点遗憾。王海强终于到了街上,他回过头望了望饭店二楼的包间,那时候,包间的窗户还大开着,村长和吴主任还有小护士他们举着杯子,又轻轻地碰了一下。
回到家,他匆匆收拾了一下,他对老婆说修路的钱还没有着落呢,他准备去省城,在家里怎么办?老婆住院已经花了一部分钱了,他老婆知道王海强的选择不失为一种绝妙的做法,总不能让女人出去吧。她耷拉着眼睛,就是再舍不得,也没有什么办法的。
5
几个月后,在省城打工的王海强接到了老婆的电话,说出事了出事了。王海强说怎么了。她老婆说路终于修好了,水泥路又平坦、又光滑,现在下场雨,街道上干净的没有一块儿泥,再没有人担心出行不方便了。大家觉得光秃秃的路面有些可惜,先是有人在上边晒粮食,后来就晒柴火,冬天快要来了,都在冬季到来前把一冬要用的柴火堆在了街道上,街道上矗立着一个又一个的柴垛,像枪战片子里的碉堡。这下可热闹了孩子,他们拿着玩具手枪在柴垛间穿行。可是村东头栓宝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打火柴的枪,一枪过去把柴火堆点燃了,火借风势,村子成了火焰山,消防车上来的时候,街道都被柴火和盖房的砖块堆满了,根本过不去,火越烧越旺,烧了几家人的房。后来,吴秃子瘫在床上跑不了,被火烧得成了焦炭。
末了王海强的老婆还说,修路的钱远远的超了预算,村长带上会计,出了东家进西家,会计拿着一个磨得看不清数字的计算器要钱。谁能一下子拿出几千元,收不上款,村长联系了信用社,把收不上来的钱都转成了贷款,这下也省得跑了,修路款成了贷款,不给就像个抽节的麦子,呼呼地往上涨,看谁能急过谁。
钱花了一河滩,还惹了那么大的事情,有人就让去找神婆看一看。神婆东捏西算,说这都是报应,修路的时候让老天爷帮了忙,路好了就不要老天爷了,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是谁都不答应。村里人都慌了手脚,让神婆给指条生路。神婆咿咿呀呀半天说,办法只有一个,回去给爷盖座庙吧,有了庙保证再也不会有麻烦,再也不愁没有好日子。
王海强问,那里来的修庙钱?王海强老婆说,村子里的人说,能集资修路,就再集资修座庙吧,修庙也是给子孙积德的事情。有人不情愿,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自己不要庙,谁不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呢。村里的婆娘都坐不住了,有几个人跑到王海强的家里来问她,王海强干活的地方还要不要人,她们打算也让男人出去呢,不赚钱怎么行,盖庙又要收钱了,修路的钱还没有着落呢,贷款像身上的伤疤,不治就越来越烂了。
你都出去了几个月了,赚到钱没有?王海强的老婆问。
你千万不要说没有钱,要是没有钱,你赚的钱呢,有钱为什么不给打回来呢,该不是拿钱“嫖风”了吧?
王海强的老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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