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 判

黑河

红旗下的童年

蚂蚁有时候不黑

不但不黑

而且很白

有时候也很黄

有时候还长翅膀

小时候

把黑蚂蚁叫国民党

把黄蚂蚁叫解放军

把会飞的蚂蚁叫飞贼

黑蚂蚁有时候很大

黄蚂蚁一般很小

会飞的蚂蚁都很黑

我们会

把黑蚂蚁的后半身掐了

把飞蚂蚁的翅膀揪了

让黄蚂蚁把翅膀和后半身当战利品

没有翅膀的飞贼跑不动

缺半拉身子的国民党跑地欢

活像四轮拖拉机

去掉车厢

跑起来还冒着黑烟

所有的蚂蚁

幼小时都很白

不但很白而且很软

软软的

瞅着可怜

一泡尿灌进洞

白蚂蚁就被大蚂蚁钳着跑出来

跑着跑着就黑了

跑着跑着就黄了

跑着跑着就长翅膀了

有的被鸟吃了

有的被踩死了

有的就这样让我们玩死了

只有黄色的

幸免于一个孩子

幼小的正义感

种

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

母亲把南瓜种在

山坡坡，把蚕豆

点上田坎坎

南瓜和蚕豆不需要

好土，也不需要

犁和锄头

只消一副小铲

和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拔掉比刀子还利的

茅草，翻开只需

巴掌大的一片土

一窝窝南瓜种在

早春，一窝窝蚕豆

点在深秋

秋收的春种

秋种的春收

秋日里，母亲

在半腰深的茅草里找瓜

春日里，母亲

在布满青草的坎坎上摘豆

家里最肥的那片地

一直种着麦子

那年，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

我的父亲，就埋在了那里

地上平添的土包包

母亲盯着它愣神

每每下地

总要把上面的茅草

拔尽

我的遗像

我的像

没有钉，更没有

挂在墙上

但我确信

它就是我的遗像

无需太多理由

这个時候

我走在颠峰

整个人儿

也看起来要漂亮——

不老不幼

不胖不瘦

一切都刚刚好

更重要的是

眼下胡子尚未白

看起来不那么古董

却也能压住阵脚

所以，这个時候照的像

我把它放在影集里

小心珍藏，因为

它将来就是我的遗像

而且照得越好

越有可能

被下一枚钉子，然后

挂在堂屋的樯上

审判

你不是东西

你要是东西，我会

像处置东西那样处置你

上上下下修理一遍

让你怎么看也不像人

当然，也能

像重用他们那样重用你

直到把你用得毛病满身

怎么看也不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