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郭小奇
河名褒河,曾出过“千金一笑”的倾国倾城的美人褒姒。店在褒河以东,故曰河东店。称店者,旅店、客栈之意也,因古褒斜道、今宝(鸡)汉(中)公路穿越叠嶂秦岭,此处乃南北往来必经的投宿歇脚之地也。
河水向东南入汉江。以河为界,河东属汉中市(今汉台区)辖,河西归勉县治。
三十年前,正是共和国百废待兴之时。“十年浩劫”刚刚结束,国民尚处在吃不饱穿不暖的状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乡间走几十里路到县城,从县城坐汽车再行七十多里,到唯一的一个姑姑家走亲戚。走亲戚却并未带任何礼物,说穿了是少年的母亲让少年到家境好的姑姑家白吃几天好饭菜再捎带着开开眼界。一年当中一次,非暑假即寒假。少年的姑姑就住在河东店之西,一河之隔的褒城。褒城背倚连城山,“文革”期间,竟依山建起了“北京大学汉中分校”。今天听起来有点荒唐,但偏偏是在那荒唐的岁月里开启了陕南汉中历史上第一所工科高等学府的先河。也许有些匪夷所思,然而历史就是历史。北大分校的校址上后来变成了陕西工学院。在二十一世纪初大中院校升格热的风潮中,陕工院又变成了陕西理工学院的北校区。郁郁葱葱的连城山南麓上鳞次栉比地座落着红瓦白墙的校舍,水泥台阶或石阶从山脚一直砌到半山腰,山腰以上则自然小径。山顶时常白云缭绕,让那些在书本和红尘中拼搏的师生得以有缘走进自然忘掉自己,作陶陶然、天性状。我始终认为,有山或有水的学校是有幸的,有山又有水的学校当然是幸上加幸了。山水的灵性,既消弥师生教学的枯燥、苦涩,又启其心智陶其情趣,更兼能锻炼体魄,真是其他无此造化的学校不能相比的了!
河西到河东,有一座约六十多米的水泥拱桥联通。桥虽不长,却属经典。据说是前苏联老大哥设计的图纸,其桥墩顶端呈榫卯状叠加向上张开,使桥身的重量均衡地分摊其上且最大限度地降消行车产生的共振。因此,省公路学院经常组织学生前来观摩学习。河东店当时能称得上街道的是宝(鸡)汉(中)公路二、三百米长的一段。时有水电建设第三工程局在褒河上游山口处修建石门水库兼电站,上千工人加其家属,给小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和消费。在那里,一个十几岁的乡间少年平生第一次吃到了黄澄澄的油条喝到了白生生的豆浆,对此饮食从此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而让少年最难忘的,是街中一处两间店面的新华书店,高高的苏联式(其实是哥特式)拱门,高贵、典雅先声夺人,和其间所藏是那样和谐一致,互为呼应。乡间少年倾其姑姑所给的零用钱买到了一本褐色封面大三十二开本的苏联诗人的诗集,如获至宝,激动不已。那时,他还不懂诗,而写过的唯一一首所谓的诗,歌颂的是邻居院墙边怒放的幽香无比的腊梅花,严格一点只算将散文排列成行——对诗,还只是原始的单纯的喜爱。
若干年后,少年成长为青年,在汉中城里谋得一份职业,一年当中要很多次地途经河东店、途经褒河大桥和褒城回勉县去看望家人。春夏秋冬的许多个晨昏里,伊山、伊水、伊风、伊街、伊气息或纷至沓来,或熟视无睹,但关于诗的美梦却从未减弱。世间事仿佛暗暗之中都存着机缘。几十年近在身旁的石门水库从未相识,几十年后,先是在汉中城中的古汉台博物馆,参观了修建石门水库时有识之士抢救下来的驰名中外的“石门十三品”汉魏书法碑刻,还在先人宝贵的遗产中沉醉,又去了已公开对外开放的石门水库游览。逾百米的大坝巍然高耸,坝上游人怡然,库中水波盈盈、游艇穿梭,周围青山叠翠,山风、鸟鸣不绝于耳。真乃一处风景胜地!难怪水库管理部门一改禁限,辟为旅游。只是,对水库坝址放弃经十年勘探应在进谷二十里处而改谷口建坝之变不了解的游人,一定不知道浩渺大水淹没下的国家重点保护文物——石门、石刻、褒谷二十四景,那又该是多美多诱人的景色啊!
石门水库竣工后除了发电并可以灌溉秦岭南坡绵延几十公里的水田、旱地,称得上泽被一方。因水库而产鱼。据闻每每汛期开闸放水从坝上冲下跌成两截的大鱼,俩小伙抬半截,鱼身亦几近触地。水库所在地312国道旁绕,有精明者以葱、姜、蒜、辣椒及各味大料,爆炒后以鱼骨加水熬汤,辅以豆腐、土豆片、粉条、木耳等。待香味齐出,置入片好的鱼片,断生即可起锅。美其名曰褒河鱼,餐以路人过客。岂料名声传开,食者若过江之鲫。国道沿线或豪或简或雅或俗开了上百家褒河鱼店,一时声名遐迩。汉中四方百姓不辞劳顿前往食之者络绎不绝,邻近工农商学士更是当作休闲宴请好去处,甚至官方接待高层领导、外地贵宾,亦恭请到此,观景品鱼,不亦乐乎!褒河鱼以其鲜、香、麻、辣、嫩、爽,加之营养丰富、低脂优价等特点赢得了域内外美誉,几乎成了汉中的另一张名片,自然也给河东店的历史变迁抹上了一笔亲切、温馨的别样色彩。
我私下里时常以为世间事真的皆有因缘,就像褒河大桥连接河东河西一样,只不过不像大桥那样外在和直观罢了。如河东店的褒河与其太白县的源,褒姒的生与西周的亡,北大分校的废与陕工院的立,水库的成与石门的败,母亲的爱与少年的行,院墙边的蜡梅和苏联诗集的引与我不醒的梦,褒河鱼与鱼行般的食客,已往的事与留下的记忆,等等。因缘之外我们无法把握,因缘之内,有许多我们亦无法把握。那么,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恐怕只有珍惜和善待了。
吹竹笛的乡村少年
确切地说,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喜欢竹笛的。但自他高二年级转学到我们班时,同学们都知道:来了一个爱吹竹笛的插班生。
那正是备战高考的至为关键的最后几个月。已经通过预选关的男女同学为了能够如愿趟过“独木桥”,用废寝忘食已不足以形容其刻苦程度,简直到了最后一搏的地步。当然也反感和抵制影响他们学习的任何事情。
只有他例外。
其一,他并不指望自己当年就能金榜题名,而是当做一次积累知识和经验的“实战演习”,为来年复考打下坚实的取胜基础。更令我们这些乡村少年吃惊的是,他居然要报考艺术类的音乐学院!艺术类,无异于大学天堂中的天堂呀!于是,许许多多个晨昏,当我们在教室里和书本、习题较劲的时候,他在紧邻学校的漾河边的树林里独自一人练声、弄笛;当我们一个个抱着“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的雄心艰苦鏖战时,他却显得优哉游哉,晃进晃出,一副轻松自若的模样。我相信,当时绝无任何同学视其为“另类”的,有的只是向往和崇拜。其二,偶尔的午后或傍晚,当同学们被一道道习题弄得头昏脑胀之际,会有人提议让他来一曲。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之后,他也就走上讲台或站在座位上,大大方方地唱上几支歌,吹上几曲竹笛。很奇怪,竟然没一个人嫌他捣乱,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浪费了时间!尤其是在晚自习学校规定的熄灯铃以后,在煤油灯和蜡烛光焰摇曳的教室里,他的并不娴熟的笛声,让哪怕最专心的同学,也会放下书本,转过身来,目光凝聚在他身上,静静地听他演奏。
然而最终,由于没有专业老师的指点(更谈不上教育了),也许还由于他只是喜欢、水平有限,也许……总之终了,他没有考上梦寐以求的音乐学院,也没考上任何其它一所学校。我应届考上中专的第一学年暑假,和同学结伴到他家里去玩过一趟。在巴山深处,沿着简易的乡村公路步行几十华里后,再趟过一条河,接着是上上下下的山坡, 最长的一面名曰“七里坡”,他的家就独自坐落在丛山之中一处半山腰上。我中专毕业工作后,他仍在复读,并且上了一个函授的音乐培训班。只是,音乐的缪斯,还是迟迟不肯垂青于他!尽管许多同学一直在支持他。我们原以为,也很真切地相信他一定会实现自己美好的理想,可几年后,他终于放弃了他的大学梦,机缘之中回村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多少年过去了,回过头去,我依然清晰地看见那个浓眉大眼、嘴唇厚而棱角硬朗有力、长着国字脸的乡村少年,丁字步站在教室后面,给同他一样满脸稚气、满心渴望又满身疲惫的同窗表演歌曲和竹笛,让弥漫着混浊和沉重气息的教室,有一缕清风、一缕抚慰、一缕浪漫、一缕别样的生机!
多少年过去了,回望内心深处,我知道我的同窗们同我一样,是感谢他、怀念他、支持他的。
我不懂音乐,但我喜欢听笛子曲。笛子的高音有一种直冲九霄的超拔,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那么激越,那么宏丽,那么震人心魄!而低音,更像哽咽,像从心底吐出的一口长长的气息,令人不忍,令人凝神,令人怀疑。
我始终不曾问过出身在大山深处的同窗怎么会喜欢唱歌、吹笛,因为它们误了他的前程……
许多年后,我才意识到,理想也很容易害人,尤其是那些纯真的、寄托着一个人一辈子追求的理想,尤其是那些美好的阳春白雪一样的理想。
许多年后,我也忽然感悟到,能对着山对着水、对着太阳月亮,唱几曲、吹几段笛子,其实也是一种幸事、一种享受。乐曲最初,不就是从那些地方来的吗?心声能与这些最本源、最恒久的事物相守相伴,心性资质之外,该是多大的福份啊!
每闻笛声,我相信我的少年同窗仍不舍竹笛……
登午子山①
韩武君
之一
嵯峨接天关,
崒嵂侵汉庭。
雾染松皮白,
云拭道观青。
炉鼎烟缭绕,
钟鼓播盛名。
南来北往客,
皆言不虚行。
之二
戚姬②焚轮地,
文帝③曾避难。
道教渊源久,
汉南胜景④悬。
翼德长矛舞,
镌刻“飞凤山” ⑤,
蹄声近又远,
荔枝⑥可否鲜?
之三
太虚清气罩,
灵气谁能识?
登临天地宽,
是非何曾记?
宦途多羁绊,
难得随自己。
品茗便成仙,
只缘云雾起。
【注释】
①午子山,位于陕西省西乡县堰口镇境内,道观始建于西汉,海拔1000米左右,被誉为“小华山”,为陕南道教胜地,国家AAA级风景区。
②刘邦爱妃。
③明代建文帝曾在此附近隐居。
④“汉南胜景”为午子山顶一门楼明代门牌。
⑤午子山左侧一石崖上至今镌刻“飞凤山”三个大字,相传为三国张飞用丈八蛇矛所书。
⑥距午子山不远,据证为当年荔枝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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