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一)
我在整理订单,电话铃响了起来。自从电视台对我厂生产的柿子冰酒做了专题报道后,想购货的咨询电话越来越多。
“喂,要订货吗?”我拿起电话,夹在脖颈间问。
对方无语。
我想,一定是谁在搞恶作剧,于是,挂了电话,继续干我的事儿。
“叮铃铃——”铃声绵长而刺耳,我不得不再次提起听筒。
“您是乔彧吗?”里面传出女人亲切的声音。
“是呀,小姐,您想……”对女人我一向很客气。
“我是,想和贵厂长联营,不知可不可以?”
从眼下看,今年的订货要好于往年,厂里正寻思着扩大生产呢。于是我说:“当然求之不得哟!”
“怎么和您联系呢?”我顺手找来笔和纸,“请将您的地址和电话告诉我。”
“我在富豪商厦206房间。如果您有兴趣的话——”
我颇感惊喜,“待会儿见。”
放下电话,我倒有点犹豫了。我甚至担心里面有诈。
驱车来到商厦,推开206房间的门,我顿时僵滞了。一位少妇模样的人,背对着我亭亭玉立地站在仅有的一扇窗户前。她穿一件白色连衣裙,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高跟皮鞋轻盈地支撑着袅娜的身姿,白嫩的玉臂,透露出丰韵和光洁,大大的耳环从披散的秀发间透着寒光。
“坐呀,立客可难招待哟!”她搭腔了,似乎早知道我进来了。我拘谨而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想象着下一幕的情节,像看一部侦探片。
她慢慢转过来身来,正视着我。看得出,她的目光灼热而谦和。
“还认识我吗?”她微笑着问道。
我怯怯地瞥了她一眼。一张涂有脂粉而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如樱的双唇,在一启一合的一瞬间,改变了我窃以为她是模特,而非真人的疑虑。
“你是——丽娜?”我自言自语道,并且惊喜地站起身。我的思绪刹那间回到了那个自卑而又倔强的女孩身上。
(二)
至此,已有三年了。那日丽娜告诉我,她要去南方。我当时顿感失落。
“你疯了吗?要去那么远?”
“这里已容不下我了,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瞧我。”她泪涟涟地说。
“这是暂时的,人们迟早会遗忘了那件事情——何况不少人是同情你、可怜你的。”
“同情和怜悯只能使我崩溃。你是不是也这样,你说呀?”丽娜越发伤心地抽泣起来。
听完她的话,我的头嗡嗡的,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泪水禁不住潮湿了眼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此时,只想永远这样依偎着,让她幸福地靠在我怀里,毫无顾忌的哭泣,将她心中的痛苦全部倾吐出来。
然而,她却要离我而去。
“妈妈怎么办?”好久,我抬起头问她。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她止住哭,抬起头问,“你能答应我吗?”
我用下巴压压她的肩头。
她松开我,扭过身,背对着我,低头默不作声。良久,她才转过身,苦笑着摇摇头说:“谢谢你,不用了,她既然已不食人间烟火,一切对她来说都已无关紧要了,何必要给你们添麻烦呢?”
丽娜说“你们”时,字咬得特别重。我知道,她是有意用来区别“我们”二字的。
她惨惨地笑了下又说:“我真傻,母亲,只是我的牵挂。”
“我送你一样东西,你敢要吗?”她深情地望着我,其实,我已经给过你一次了。”
“是么?”我竭力回忆着她曾给过我,而今将要给我的东西。
我最不愿忆起那个下着淫雨的秋夜。
那天,丽娜约我到镇上一家装饰颇为豪华的饭店。我去时,她已准备好一切。当时,她穿着我特意为她买的那件裤裙,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裸露的背上。她一言不发,严肃得有点瓷,我怎么逗她,也不能令她开心。平日里很少喝酒的她,一下子却喝了好几杯白酒,直到天花板上的彩灯旋转起来,我们才彼此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店。
回丽娜的发廊,需经过一段坑坑洼洼且积水很深的街巷。
我搀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着。一辆大货车急驶而过,泥水飞溅。我来回躲避,生怕泥水弄脏丽娜漂亮的衣裙。这时,丽娜脚下一滑,我支撑不住,双双倒在泥潭里。我重新站起扶她时,她浑身已沾满了泥水。
我顾不了许多,背起她摇摇晃晃向发廊走去。
打开门,我先帮她脱掉那件脏兮兮的裤裙,她那胴体顿时展露在我的眼前。
我惊呆了。要知道,我还从未如此面对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像丽娜这样年轻美丽的姑娘。
我强力抑制住自己心的狂跳,倒了一盆热水,颤抖着替她擦掉身上的泥点,然后,抱起浑身冰凉凉的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深情而羞怯地吻了吻她红润的樱唇。
丽娜扭动着娇美的身躯,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彧,彧……”此刻,她越发显得俏丽诱人。
我不敢再呆下去。我怕自己干出傻事。于是,我挪动着比搀扶她更加沉重的脚步,悄然离开了发廊。
我狂躁地捱了一夜。
翌晨,我一醒来就去探望丽娜。发廊的门半掩着。推门而入,见她低着头,霜打秋茄一般。她见到我,劈头先给了我两个耳光,接着就疯子一样扑过来,硬是把我推赶出屋门,丝毫不容我分辩,令人疑惑不解。
没过多久,谣言四起,满城风雨,污辱丽娜的脏话简直不堪入耳,甚至有人传扬说丽娜背上有颗痣。之后,我还发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经常在她的发廊转悠,按捺不住,便去质问她。
“你不想看看吗?”
我狠狠地回敬了她一巴掌,愤然离去,之后,再没去过发廊。偶尔在街上遇见,也装着不认识,如同路人。
“虽然那不是你,可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是你,你明白么?”她打断我的思绪,果然说出我最担心的事。
“是我害了你。”我有所悟地说。
“不,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她用手捂住我的嘴,阻止说:“现在,我要真心给你一次。不然,我会后悔的。”她坦诚地说,眼里流露出喜悦和清纯,“你会拒绝我吗?”
“不,我不能……我欠你的已经太多了,我总不至于……”
我上前阻挡她不要把衣服继续脱下去。
“你不敢?不愿?还是嫌弃我?”她瞪着眼问:“你说呀!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我去过东莞,最近,那边又正在……”我呆怔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停了片刻,她淡淡地说,“你的母亲将一切告诉了我,我懂得一个女人的心,她不敢接纳我这样一个被人唾弃的女人。你也不会同意的……我如今已是一个坏女人了,是么?”
我何尝不想,可我不能,尤其是在这时候,“我……我不想玷污我们之间的爱。”
“我们之间,还有爱吗?或许你这样想,可我已没这种奢望了,我曾经是那样痴情地爱你,以致于愚蠢而急不可待地想在那一夜将自己纯洁的身子给你,可是……我错了,这是我自找的。你知道么,那是我全部的凝聚着我终生的爱,你我都永远地丢掉了。遗憾的是,竟给了那个该死的恶棍,丢给了那个昏暗的夜。自那时起,我已不再是我。所以,你的丽娜早死了,站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你知道么?”
我不想听,你不要说下去,不要……”我发疯似的又一次搂着她。我说:“丽娜,亲爱的,忘记过去吧,甭胡思乱想,你永远是我的丽娜。”
“我也这样告诉自己,可这不可能了!”她痛苦地摇摇头,略为冷静地说:“所以,当时,我才不得不,想改变一下环境,去外面重新寻找失去的丽娜,谁料……”
此刻,我彻底感到了无奈和痛苦。倏然间,我感到自己竟是那样懦弱,懦弱到无法挽救一个弱女子。
(三)
最初,我知道丽娜的芳名是在县报上。见她的名字次数多了,问报社的编辑,都说没见过,独有稿件频频寄来。
初春的一天,我被朋友拖着去镇上新开的一家伊甸园发廊。间半大的门里面,简单地摆着两把理发旋椅和一把长条椅。对称的两面墙上各自装了面大镜子,留下的空间贴满了诸影视名星的发型照,在桔红色夕灯光的映照下,格外耀眼。人一走进去,便清晰地显露出来,似乎与小镇上其它发廊无甚奇异。此时,四、五个等待理发的人,把一个长椅挤得满满的,我俩的到来明显地给发廊增添了几多窒息。我甚至担心再来人,发廊会被撑爆的。
一个女子正给一名少妇制作发型。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羊毛衫,下身穿一条黑色健美裤,紧绷绷地突出匀称的身段和丰韵的长腿;梳理得很整齐的秀发,瀑布般垂落,乍看,给人一种稳重而高雅的气韵和青春勃发的诱惑。
“挺性感吧?她可是咱镇一朵花哩!”朋友轻轻捅了我一下,俯在我身边神秘地说:“没白来吧!”
我窃以为,大凡外表娇艳的女子,大多是一朵或遭摧残或轻薄自折的花。
她认真的修剪着,旁若无人似的,缕缕发丝在她手里欢快的跳跃。
她在为少妇收拾发屑时无意与我的目光相遇,虽然她早已注意上我了,却故意装出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企图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这时,我感到我们似乎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终于,她有点不知所措了,失手将少妇的发屑洒入眼帘,连忙用一只手背去揉。
“哎,你……可甭犯神经哟!”我的失恋被朋友发觉了,于是挖苦我说。
床上一个小女孩正在翻看一堆杂志,我走过去并顺手从中挑出一本,也心不在焉地翻着。对诗,我原本就有一种特殊的爱好,此时却没了兴致。
诗集中夹着一诗稿,其中一首起名《野草》的诗吸引了我:
总想对你微笑
却始终笑不出真诚
总想为你祝福
却翻不出满意的辞句
总想替你喊冤
张开嘴,却寻不见主题……
在一个小本子上,我看到了十几首同样风格的诗,猜测是她的习作。读着她清新纯朴而又不伤感的诗,竟有一种梦里寻她千百度,而终得知音的喜悦。
几近木呆地坐在理发椅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沁人心脾。我神仙般微闭双眼,任凭那双洁白灵巧的手在我零乱的头发上舞弄,完全沉浸在一种特有的氛围里。此时,我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倏然多了种悠然逍遥的神韵。
“你的诗写得不错么!”我赞叹道。
“你是在讥讽,还是在讨好?”
“不——是,”我有点结巴——没想到她如此直言不讳,“我是诚心的!”
“好啦。”她把短发打扫干净,一语双光的说。
付钱时,丽娜退出五毛钱。
“怎么?”我不解地问。
“你讨好我,我总不能不领情啊!”她微笑着说:“再来。”
我满意地走出发廊,像是经历了一次惬意的春游。
后来,我对丽娜有了更多的了解。她是从技校毕业,分配到县上一个国营公司上班的,去时公司已连年亏损,发不出工资了。被人承包后,不愿屈居人下,才去省城学习理发和美容。
小镇不大,理发的人时多时少,空闲隙间看看理发美容方面的书籍,偶然也写些诗、散文和小说之类的作品,渴望着有一天能出一本个人作品集。在学校时,她已零散发表了一些小诗。
一日,丽娜的一首小诗被一家刊物采用,见到我时,她异常兴奋,脸红扑扑的。
我被她执著狂热的样子感染了,开玩笑说:“对我的爱亦不过如此吧!”她眼睛猛的一亮,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嘴里却说:“谁说人家喜欢你啦!”说着抓起刮须刀朝我追来。“看你还敢胡说不,再胡说,我……”
“好好好,算我胡说。”我连忙改口道,“对父母的爱,也不过如此吧!”我想她这回该不会犯病吧!说完低头读起那首诗来,谁知,她背过身竟抽泣起来,弄得我越发莫名其妙了。
当时,发廊无人理发。
丽娜哭得很伤心,两肩不停地抖动着,一向活波可爱的姑娘,因一句玩笑而……后来,我终于理解了她。
丽娜的父母离婚时,她只有四岁。母亲改嫁时,带了她。继父是一个性格暴烈的粗人,对母亲一说二骂三打,因而,使母亲的顽疾越发加重,整日疯疯癫癫,蓬头垢面,游荡于街市。继父对丽娜却很好。越是如此,丽娜越是有种被遗弃和愚弄的感觉。
家庭的不幸使她早熟,同时,也埋下了内心自卑的种子。
(四)
丽娜离开后不久,镇上就有了来自异乡的各种传闻。开始说她在东莞的一个合资企业上班,管理很森严,无异于坐监;后来又说她被一个歌舞厅聘去当大堂经理;更有甚者说她投靠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大老板,老板给她投资了几百万元,开了个发廊,生意还蛮不错呢。对此,我总是将信将疑。
“没想到吧!”
“是没想到,我想这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你啦。你是啥时候到的,又是怎样打听到我的?”我急不可待地问。
“你如今是厂长了,昨天我还是从电视连续剧的插播广告中得知你的。到这大厦,从服务员那一打听,你猜她们说啥?”
“你可别听人瞎说。”
“谁瞎说啦?她们说已将咱县最难加工的柿子做出名堂了。如今的你,可不是一般女孩能高攀得上得了!”
“是么,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再说了,我压根儿就没奢望过。”
“为什么不去奢望呢?也许正因为你没这样奢望,才真正成了偶像;倘若你执意去追求都不见得能得到,你说是吗?”
“也许吧,我想我这人最大的不幸就在于此!”
“恰恰相反,你大可不必过分自责。”
“即使我不自责,也会有人怨恨我的。”
“有恨的,就有爱的,虽然爱和恨无时不在转化。正如爱到极点便是恨,恨到极点便是爱,所以,不是每个人都会恨你,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爱上你,但有一点,那就是,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因时间、地位、环境等的变化而改变,这也是奢望所不能,不奢望却赢得的。”说到这儿,丽娜停住了,她深情地望了一眼我,然后低下了头。
我俩面对面坐着,彼此都很亢奋。
我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知道如何辩解。想转移话题,谈谈她个人的生活,便说:“你依然——”
“我?我始终在试图改变自己,可还是事与愿违。”
“我听说你……”我想把我所听到的证实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
“我想把我妈接走,找个好大夫给她治病。”
“南方大城市的医疗条件比咱们这强。”
“这是一方面。”丽娜在房间里踱着方步,“背井离乡,过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对四处疯癫游荡的妈倍加思念,觉着欠她的太多了。尽管她给我精神上没带来多少慰藉,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所以,我想即使病治不好,我也有义务照顾她,总不能老让你……”
“其实,我也没做啥——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你不会怨我吧,本来我是应该写信给你的,可我……你也许……也听到了一些?”说着,丽娜情绪骤然低落了下来。
好些日子未见丽娜,去小逸那里打听,才知丽娜走了。
“为什么不唤我?至少,我们都应该去送送她。”我暴跳着质问小逸:“她那样孤单地走了!”
“她不让,我怎么好违背她的意愿呢?”小逸委屈地说。
“我不明白,她这么固执。何况我又不是外人。”
“也许,正因为你不是外人,她才……她是不想让你看见她落泪,想给你一个坚强的背影,不再令人同情和怜悯。”
“她这样就坚强啦?”我终于无奈地叹道。
“或许,她是对的。所有无奈的选择,本身就是一种必然。”小逸扭转话题说,同时递给我一样东西,“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正准备送给你呢。”
“亲爱的,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宽恕我这样的选择。”
同样是这两句话,此时读来,却如撕心裂肺般痛苦。
但愿它能保佑她,我暗暗为她祈祷。
这时,我又想起她《野草》一诗中末尾的一句:“难道还这样长在荒坡野岭,任凭风吹雨打?”
“告诉我,对你我该如何祈祷?”这句似乎是我此时要说给她的,她却早早说给了自己。
“我理解你。”想起这些,我禁不住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能这样回来,总算是你的成功,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人的起点不同,耐力也不一样,这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在别人看来,我是坚强的,可我……让你见笑了。”
“不然,怎会有人感叹做女人难哩!这不仅对你。生活对每个人都是残酷的,它无时不在捉弄着我们。你已经用行动证实了你自己。”
“别拿我找乐了,这一切都是缘于伊甸园发廊!”
“它现在可气派了,遗憾的是现在的它正儿八经地搞起了……不过……”
“是么?”丽娜的脸阴沉了下来,“也难怪,三年了,人们的观念不变才怪呢——你说这正常么?”
“说不正常也正常,说正常又不正常,我想存在了,就正常了。我说了你别生气,如今镇上人提起你,都夸你是贞洁烈女,难得呢!”
“行了,净捡好听的说。再说了,我当时压根儿没想做什么贞洁烈女。”她轻描淡写地说,接着,压低声说,“咱们趁夜深人静去一趟,好么?”
“这?这阵子哪恐怕……”我不明白她为何还想起去那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和她一起驱车向发廊去。
今年的初冬,比往年冷。街上大多店门关闭。一路上丽娜一直好奇地望着窗外。
我把车停在离发廊远一点的僻背处,对丽娜说:“我就不去了,这里的人都认识我,别让人说我去逛卡厅,你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你。”
丽娜走到发廊门前,环视了四周,果然见这里已跟从前大不一样,发廊已不再像自己经营时那样破烂了,被装饰一新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显现出亮闪闪的“伊、甸、园、夜、总、会”六个大字。二楼上彩灯的亮光透过严严实实的窗帘依稀可见,理发、染发、烫发、美容、按摩、卡拉OK……逐字显现。
就在这时,一位小姐迎出,嗲声嗲气地问:“小姐,您是想美发,还是想……”
“哦?”她怔了一下转身便走,坐上车,果断地说:“我们走。”
“出啥事了,这么紧张?”我一边问,一边启动了车。
“小逸。我刚才看见小逸啦。”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夜总会是柳小逸开的。”
丽娜听完,沉默了一路。
回到她的住处,进了房间,丽娜迫不急待地问我,“小逸开的这个夜总会多久了?”
“差不多有半年吧。她哪来那么多钱呢?”
“我给了她一些。“丽娜平静地说。
“你?”我吃了一惊。
“我给她写过一封信,约她去了我那里。”丽娜无奈地叹道,“可我没想到她会开夜总会!”
“现在我明白了——难怪镇上有那么多关于你的传闻,原来都是她说出去的。”
“她所干的,正如你说的么?”
“我也说不准,她那儿雇了十几个外地小姐,有四川的、浙江的,可这有啥奇怪的?对啦,他也常去。”
“谁?”
“翟四,提前获释了,他好像跟小逸很粘。不过他跟人说,他才看不上小逸呢,而是看上了她的钱。”
“难道小逸就……”
“可她没法子摆脱他。”
“我当初就应该把他杀了,”丽娜气得牙关紧咬。“还有小逸,都是女人,可为什么糟踏了自己不说,还要其他女孩也……”
那晚,翟四的牌特臭,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在旁边站了大半天的银娃换下了他,便一人到夜市上买了砂锅、米饭和啤酒。正吃着,过来一男一女坐在他旁边。紧挨着他的小妞,穿着很时髦,一口很好听的普通话。俩人又说又笑,不时还说句调皮话,挑逗一下,他的手便痒痒了,趁那男子走一边买烟的功夫,用脚轻轻踩了一下她。女的斜视了他一眼,见他在专心吃饭,以为是无意的,也就没说什么。翟四见她并未反抗,又在她的大腿上掐了一把。也可能是受了惊吓,她“啊”地一声跳起,站在他背后吼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无聊!”
这时,那男青年听到喊声,跑过了,问发生了什么事,女的说,“算了,我们走。”男的还想细问,女的白了男子一眼,斥责说:“让你走,你就走么。”
“哎,你们怎么走呀,饭都做好了,你们不吃给谁呀?”摆摊的女老板拦住她俩。
“给你,够了吧!”女的随手甩给了十元钱。
翟四吃完饭,甩给老板十元钱,女老板不乐意,“就这点,差远了。”
“怎么,想诈我?别不知好歹。”
翟四走出老远还听见女老板骂他无赖呢。两天没睡觉,又喝了点酒,感到头昏昏沉沉的,走到发廊门口,鬼使神差地站住了。经常去理发,都被她巧妙地躲过了,可他有一种预感,他迟早会占有她。他贴着门缝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啥也看不清。只听见有女人梦呓的声音,于是轻声喊道。
“倩妞,开开门,哥来陪你。”
他举起手想敲门,可一想左右都有人,便试着去推门。门没关严,一推,竟开了缝,他壮着胆子又使劲推了一下,门洞开了。当时,心里特乐,心想是天赐的良机。
翟四迫不急待摸进去,几次碰在了桌椅上,发出咣当的响声。到床前,隐隐约约感觉她躺在床上,被子已蹬到了一边,拖到了地下,他摸了一下,她身上凉凉的,便爬上床一把搂住她,她或许感觉到了,只听她唤道,“彧、彧……”他想她可能是问天还下不下雨,就一边解了她的乳罩,一边轻声说,“雨早停了,我们好好享受吧……”
两个多小时,她一直喊“彧、彧”,他猜测她可能是被雨淋感冒了。对了,她的头的确有点烫,越喊“彧、彧”越是把他搂得紧……
翟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颇为得意,每每对人说起,一副淫秽样,丽娜不愿忆起这一幕,此时也就越发恶心和后悔。
“就是出事那天,翟四喝了点酒又去找我。我已将理发店的门关了,他叫门我不开,就打。我开了,说还没吃饭,就要出去。他怕我去找人,就一直跟着。那晚,我买了瓶白酒,又陪他喝了几杯。他趁着酒兴,便问我扑来,可怎么也近不了身,一直折腾了大半夜。突然,我猛推他一下,他的头便重重地撞在了墙上。他昏倒了,瘫软在地下。他醒来时,我已将他的手脚捆住。他拼命挣扎,在绳子快脱的时候,却没了一丝力气……当时我也吓瘫了,坐在地下,可手里依然紧紧地握着那把剃头刀,血滴落着。”丽娜痛苦地叙述着。
“丽娜,我一直想不通,凭一个女人家,怎能把一个色鬼给制服了呢,而且……”
“这话,当时你就应该问。”
“当时我是想问。”
“正因为我感觉力单,所以才找人帮忙。”
“谁?”
“小逸。”
“她?”
“开始她不敢,我给她打了好几天气。小逸打昏翟四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给她钱吧。”丽娜停了一下又叹道,“谁知竟成了这个样子!”
“这是你我都无法改变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在邪恶面前,法律有时也是有局限性的。”
“难道,就这样,任其……”
“当然不会,但也只有等到他违了法,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唉!”
“我理解你,可又能怎样,你总不能替她再把翟四……更何况那又有何价值呢?类似翟四这样的地痞无赖还少么,你能把他灭绝么?”
“几年前小逸就告诉我说,她很喜欢你的,你就不能去劝劝她?”
“至于喜欢不喜欢那是她的事,我认识她还是因为你。也许是这方面的原因吧,我还真跟她谈过一次,可不知道怎么被翟四知道了,他还去我厂大闹了一场,扬言让我别管她的事,否则灭了我。我倒不是怕他,只是觉得我是不是在自作多情,自找没趣?”
“你不要说了,人最关键的是自我拯救。”
“这正是小逸的不幸!”
“可是,我想起翟四,就……如今,她又要伤害我的姐妹了。”
“是我不好,这过失我一生也弥补不了。”
“不,甭这样说,是我那时自愿委身于你,寻求一种庇护。在那段日子,我只渴望有一个人能无私地分担我的痛苦,现在想来我是太自私了。当我告诉你,要走的时候,又想将自己已不干净的身子给你,现在看来也是极其幼稚的。幸亏你没有,可无论我今生身在何处,即使我变成多么坏的一个女人,都会真心实意爱你一辈子的。”
“丽娜,我知道你的心。”我不顾一切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拥抱她,亲吻她……
正当我们疯狂地在床上云雨沉迷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丽娜故意嘴对着它大声喘息。对方大喊,“丽娜,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她不答,只是“咯咯”地笑。
“你知道么,我还是第一次亮着灯跟男人做这种事,我终于能亲眼看见你这样爱我了。”
“谢谢你,丽娜,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想你。”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说罢她更加拥紧了我。我感到这是最幸福的时刻。人生的痛苦坎坷、不幸,以及恩恩怨怨在这期间已荡然无存了。
进来两个保安,以为是有人害她,闻声进来时,我俩正赤条条僵死了一般……
(五)
我和丽娜的风流事又一次成为人们饭后的谈资时,我顾不上公司的事,俩人驾车已踏上了去南方的高速公路。
此时丽娜正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可能是触景生情吧,她问我,“你还在写诗吗?”
我说:“早没那兴致了。”
“钱到底比文学更具魅力。最近,我的诗集《野草》已出版了,还有点小小的轰动呢!”
我不由又想起《野草》的最后两句:“长在荒坟野岭,任凭风吹雨打……”不禁畅怀大笑起来。笑声惊得丽娜娘俩瞪大了双眼,遂即,她也略有所悟地畅笑起来,声音琅琅的,很美。
“停车。”她突然止住笑,大喊。
“怎么啦?”我不解地问。
“我们还是不去哪了吧!咱们回家!”
我感到疑惑和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便毫不犹豫地调转了车头,向故乡飞驰而去……
◎杨英武,笔名哑鹦鹉,陕西富平人。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第二、三届签约作家,渭南市作协副主席。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天地有眼》,诗歌集《回首》,小小说集《意外》,长篇小说《藏凤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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