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一)
这夜的雨一下起来就没有停下的意思,深夜的街道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只剩下路边两排茂密的梧桐树,在风雨的摧残下发出悲戚的呜咽,偶尔有车驶过来,刺眼的灯光一晃而过,并不能给这些落寞的梧桐树带来一丝丝光明。风越吹越大,树叶的哭声也愈加浓烈起来。
苏雅尔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脚步也迈不开,她心里的沉重让她无法离去。一个带着离愁别绪的女子,心情必然是沉重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离开那个男人,她该如何开始新的生活呢?三个月前,苏雅尔死里逃生,居然从一场车祸中幸运地活了下来,这是上天注定让她活着。当她醒来后,那个想死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了。活着多好,看着窗外的阳光,它明媚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把人们脸上的乌云也散去了。如果她死了,去了天堂,还会有这样的阳光吗?苏雅尔冷笑着,心里又开始嘲笑自己,天堂?天堂也是我这样的女人能去的吗?我这样深重的罪孽,只配去地狱吧,那些被我爱过的男人,恐怕早就盼着我去地狱了。
曾经,苏雅尔依偎在高祯琪的怀里,也这样问过,那时候,那个男人爱她,紧紧地抱着她,说,就算你死了去地狱,那你也是地狱里的天使。那时候,苏雅尔不止高祯琪一个男朋友,因此,那样的赞誉才会觉得特别珍贵。如今,苏雅尔想起这些话,脑海里不断出现着回忆里的画面,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冷了。尚未痊愈的她还显得十分单薄,胳膊已经撑不住伞了,风越来越狂,雨越下越大。一双四处张望的眼睛里除了焦急还有绝望,在这个分别的时候,那个男人也要失约,让她在风雨里等这么久,她感到可笑极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来见这个男人。她想离开,可是那个男人却又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男人收起自己的伞,躲进了苏雅尔的伞下,自然而然地抱住了眼前这个娇小柔弱的女人。
苏雅尔不说话,也不反抗他的拥抱,可是也没有一丝热情和温度流露出来。
男人接着说:“孩子妈妈出差了,我把孩子哄睡着了才出来的,这么大的雨,我就多陪了他一会儿。你没事吧?冷不冷?”
苏雅尔冷笑。“叫我来干什么?”
男人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你要结婚了,我没什么送你的,你喜欢什么就去买什么吧。”他的声音里没有带着任何情绪,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可是苏雅尔却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还记得以前,你从不会让我冒这种险,居然在你家楼下约会,你偷偷摸摸火急火燎地召见我,就是为了给我这些钱?”
“雅尔,这五年,我对不起你,本来孩子妈妈说好要离婚的,可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不肯了。如果我现在离婚了,我就得什么都重新开始,我得重新建立一个家庭,我得重新买房、装修,重新适应一切,和忘记曾经的一切……”
“我不是来听你解释的。从我出车祸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人真心爱我的,我在医院里的那两个月,你居然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不,不仅仅是你,是所有曾经爱过我,跟我有过山盟海誓的男人,都在潜移默化中把我当成了陌生人。我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苏雅尔觉得眼睛很酸,却流不出泪来。转过身去,看看别的景物,心情或许就会好一点。
男人伸手去揽苏雅尔的腰,苏雅尔冷漠地避开了,那男人立马就被抛到了雨中,他缩着脖子想要再次躲进苏雅尔的伞下,却怎么也躲不进去。“雅尔,那个男人我见到了,你们挺相配的,我祝福你们!”
“不必了,没有你的祝福,我们一样会幸福的。”
“雅尔,你别恨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当初没有去看你,真的是因为我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
“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去了,他还在家等我呢。”苏雅尔故意把他字说得重一点。
“雅尔,把这钱拿着,说不定你哪天会用上的。”
苏雅尔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区区五千块就能平息我对你的恨吗?哦,是的,我没有资格恨你,是我贱,是我破坏了你的家庭,是我勾引了你,是我罪该万死,我该下地狱……”她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了起来,把钱向空中一抛,转身就大步离开了。
而那个男人,看着钱从天上洒落下来,落在布满淤泥的街面上,竟然把手中的伞丢开,只顾去捡钱起来了。
这个平日里,在人前人后耀武扬威的记者,在雨中一张一张地捡着人民币,竟然忘记了狂风暴雨来袭。嘴里骂着:“贱货,不识好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
(二)
咖啡厅里,隐约绵软而曼妙,只听得人浑身瘫软起来。
舒服地我在沙发里,手捧一本书,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咖啡杯的影子映在桌面上,实在充满了闲情雅趣。
苏雅尔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三点了。她放下手上的书,拿出镜子照了照,口红已经淡了,她补了一点口红,满意地笑了笑。坐端正,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出现。
那个男人果然出现了。
“喝点什么?”男人坐定后,苏雅尔问。
“不喝,说几句话我就走了。”男人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又看了看手表。
“既然着急,你就不该来。”
“你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我,我很荣幸你今天主动约我了。”男人很帅气,说话的时候露出淡淡的笑容,有一点像演员陈道明。这是苏雅尔最喜欢的男明星,当初在一起,也是因为被这样的笑容所吸引了。
苏雅尔喝了一口咖啡,已经不太烫了,放下杯子后,说:“从来没有打过吗?三个月前,我出车祸那天,不是打给你了吗?”
“对不起,说起这事,我真是太愧疚了,当时我在机场,准备去深圳出差,所以没有赶回来。”
苏雅尔冷笑。这些日子里,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冷笑的表情。“没事,你大概以为我会死吧,或者,不死也至少是个植物人什么的。李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你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利用我帮我你拉到你们公司的业务。不错,去年,我们公司的广告全部交给你们做,你业绩飙升啊,当了经理哪里还会记得我的好……”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雅尔,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公司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了,现在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我从前当业务员呢!董事长倒是器重我,可是公司的同事总是排挤我……”
苏雅尔再一次冷笑,笑得自己都觉得浑身发麻。这样的男人,他当初不过是广告公司一个小小的业务员而已,若不是他天天写情书,天天送花,苏雅尔哪里会和他搅在一起。“你们董事长器重你,不过是想你去他家当上门女婿。”
“或许他是有这种想法,可是,那女的有先天性心脏病,我怎么可能要她呢?再说了,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啊。”
“真可笑!你居然对我说爱?你觉得你懂爱吗?”苏雅尔冷笑的时候,把头仰得高高的,长发在肩上甩来甩去,就像河边一丛丛芦苇花,随风舞动似的。
“雅尔,那天你发的邮件我看到了,你要结婚了,你男朋友长得一表人才,你好好珍惜!”
“好,我好好珍惜,我也祝福你早一点嫁入豪门,当豪门女婿。不过,我希望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你能把借我的两万块钱还给我。”
“钱……钱我最近没有……你知道的,我妈妈身体不好,一直在医院住着,你等我缓缓,我一有钱马上就还给你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当初借钱的时候你说三个月,这都半年了,你还不还,你这么恶心你妈知道吗?”
“我……我真的手头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钱拿去干了什么事,你妈生病你根本就没拿一分钱,你赌博输了五十多万,还有三十万高利贷!”
男人一脸诧异,窘迫与无助交集在一起,马上就没有了一到的时候那股得意洋洋的劲儿。“雅尔,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初我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想想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都觉得后悔!我告诉你,李楠,我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必须把钱还给我,我要结婚了,我老公可是警察,你要是再不还,就走着瞧!”苏雅尔端起咖啡杯,咖啡已经凉了,就又重重地扔在桌子上,桌子上马上变成了一片狼藉。
苏雅尔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李楠坐在倒了一桌子咖啡的桌前,拳头捏得发出了声响。嘴巴骂道:“他妈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货!见面第二次居然敢和我开房,还想让我把你当宝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成色,还想卖个好价钱!我呸,比妓女都恶心的货色居然敢跟甩吊脸子!我呸!我呸呸呸!”
(三)
“海浪,你知道吗?我舍不得你。”苏雅尔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神使鬼差地又来到了海浪的家,还和这个男人像从前一样,一见面就干柴烈火地燃烧起来了。
海浪点燃一支烟,把被子网上拉扯了一点,靠在床头上悠然地抽起烟来。“那你嫁给我。”
苏雅尔不说话,海浪从来不和她开这样的玩笑。海浪是个诗人,是个只会写诗和做爱的诗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多少任女朋友,或者,她根本就算不上是他的女朋友。苏雅尔迷恋海浪的诗,就像海浪迷恋她的身体一样,有时候让人发狂,有时候又让人厌倦。
海浪的家其实算不上家,不过是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单身宿舍罢了。他曾经是一个XX大学的高材生,文学社副社长,出口成章,吟诗作对不在话下,但是他学的偏偏是体育教育。毕业后分到一所小学当体育老师,他觉得枯燥无味,一心想走文学路,所以就有了他现在的生活,如今,他靠着微薄的稿费和帮人代写论文之类的活计勉强维持生活。
在走上文学路的同时,他也刚过不少工作,比如洗车工,快递员,搬运工,保险公司业务员等等,他的生活经历很丰富,一张帅气的脸很受女人喜欢,可是他穷,几乎一贫如洗了。在他穷得连泡面也吃不起的时候,苏雅尔出现了,那时候她在家杂志社当编辑,邮箱里常常收到海浪的诗歌,她崇拜极了。那字里行间的深情已经深深地打动了苏雅尔的心。那个时候,她和高祯琪常常见不到面,那个男人又不愿意离婚,妻子看得太紧,很多时候连个电话都通不上,苏雅尔觉得心酸至极。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于是就有了和海浪的这段爱情,这么混乱的生活更加混乱了。
“怎么?不敢?不敢跟我过苦日子是吧?”海浪一边吸烟,一边吐出好看的烟圈,淡淡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脸,那张英俊的脸饱经沧桑,胡茬自然地长开,硬生生地把三十五岁的年龄过成了五十五岁。
“我不怕苦,但是,我怕灵魂没有归宿。”
“灵魂?多少人的灵魂还在?这个吃人的社会,哪个人不是戴着面具在生活。苏雅尔,你还不是一样,你打心眼里就没瞧得起我过,你那强烈的虚荣心让你的灵魂早就肮脏了!”
苏雅尔从被子钻出来,猛地坐起来,又把被子全部抢过来裹在自己的身上。“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你和那么多男人上床,你就不怕得病吗?你和妓女有什么区别?你还跟我讲灵魂的归宿!”海浪把烟头随手扔在了床下,接着又拿起烟盒准备再点一支烟。
苏雅尔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海浪的脸上。“你王八蛋!”
“我王八蛋也比你强!你就是贱,你就是连妓女都不如,妓女还有职业操守呢,你呢?你打着不要钱让人上的口号,却还想着每个人都把你当宝贝!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苏雅尔已经无法再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像只野兽似的猛扑了过去。
……
这次离开,苏雅尔是带着伤痕和仇恨的,这个所谓的诗人,这个曾经给过她梦想给过她诺言,以及山盟海誓浪漫情怀的男人,原来在他的眼里,她那般不堪,那般低贱。苏雅尔走出海浪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她赤裸着身体抱着衣服在楼道上的卫生间里穿好,发现自己这五年来,从爱上高祯琪的那一刻起,她早已经没有了尊严,没有了灵魂。
深秋的夜风冰冷刺骨,颤抖的身体又疼痛了起来,心脏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很想把手伸进心口里面,看看自己的心是不是还在跳动。三个月前,她出了车祸以后,除了父亲母亲陪在她身边,高祯琪没有露过面,李楠只打过一次电话,闻讯就关机了很长一段时间,而海浪,根本就不知道她出了车祸,是苏雅尔出院以后才告诉他的,那时候的他,因为要去苏州参加一个诗歌座谈会,那无比的兴奋早已经覆盖了苏雅尔在他心中的位置。何况,海浪冷漠,除了写诗和做爱,他不再关心任何人和任何事。
是时候了,真的是时候觉醒了。苏雅尔走在寒风中,自言自语地说。这五年迷乱的生活,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了我的生命里。与其醒来后看到这么薄情的世界里这些无情无义的人,何不随着那次车祸一死了之呢?
(四)
婚礼已经准备了,新娘苏雅尔也准备好了,从此,那五年迷乱的生活结束了,高祯琪、李楠、海浪,亦或是更多更多,与她有关联的人,都已经结束了。
一个人向下的堕落是多么容易的事,只要你舍得让自己受伤,舍得放浪形骸,舍得抛弃尊严。然而,一个人想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却是那么艰难。
苏雅尔看着眼前那个忙忙碌碌的男人,他呆头呆脑,身体滚圆,干净的脸上总是露着幸福的笑容。不管苏雅尔多么冷漠,他的热情都不会褪去。
“雅尔,你看看,这个挂在这里可以吗?”丈夫王历一边忙碌着把婚纱照挂在床头,一边问。
苏雅尔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又继续装喜糖盒子。
一会儿,王历又叫雅尔,问雅尔这样东西放在哪儿,那样东西放在哪儿。整个下午,王历忙得不亦乐乎,苏雅尔都一直坐在桌前装喜糖盒子。
王历的父亲是公安局长,婚礼的当天,全市有身份的人大概都会来,喜糖盒子每人一个,苏雅尔装了整整一个下午却只装了一半。
时间一晃就到了婚礼当天,然而苏雅尔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样一场华丽的婚礼真的能够给人带来幸福吗?过去的点点滴滴仍然挥之不去,一一在脑海里闪现,那五年灰暗的、放荡的、为人所不齿的生活,都将埋葬在这场婚礼里了。苏雅尔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痛,不知道于她而言是一场婚礼还是一场葬礼。
她高兴不起来,从进入礼堂就没有露出过真正的笑容。身边那个牵着她手的男人,那个叫王历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满脸堆笑地忙忙碌碌着。
当晚,辉煌的灯火暗了,喧闹的潮水退了,人们都已经安睡。在王家硕大的房子里,只有新郎和新娘准备好了一切,接受新生活的开始。
俩人带着疲惫和羞涩和衣躺下。
“雅尔,我没敢告诉你,其实我有病……”
“什么病?”
“我不能生育,我不是个正常男人……”
什么?苏雅尔暴跳如雷,瞪着大大的眼睛,用火辣辣的眼光看着王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苏雅尔根本就不想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哪怕是牵手,都让她觉得恶心、厌倦到了极点。这个油腻而臃肿的男人,这个呆头呆脑的男人,他哪里像苏雅尔心目中的丈夫?
“有病没关系,慢慢治吧。”苏雅尔平静地说。
“治不好的。所以,雅尔,我们之间是公平的,你过去的事我都不介意了,你应该不介意我有病吧?”王历说。“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和我好好过日子,我们还是会幸福的,我不会亏你钱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是雅尔,你要为我守身如玉。”
苏雅尔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上天赠予她的礼物,还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宋丹丹,女,1989年1月出生,陕西省作协会员。长篇小说《飞蛾的漩涡》2010年12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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