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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

时间:2024-05-04

余光中

从饥寒交迫的户外夜色里回到林家的平顶旧厝,在日光灯下享用热腾腾的晚餐,分外感到温暖。一大汤碗的草鱼,一碗笋,一碗青菜,一盘田螺,围着中间的一大锅烧酒鸡,三个人努力加餐,仍然剩下了一大半。尤其是那一锅鸡汤,恐怕足足倒了一瓶米酒,烧的是一整只土鸡。每个人至少喝了两碗汤,至于鸡肉,却炖得不够烂熟,嚼得有点辛苦。因为酒浓,不久我便醺然耳热起来。微酡的醉意下,高岛提议去渡口的山坡上看那些归巢的白鹭。

“这么晚了,看得到吗?”宓宓有点疑惑。

“哦,看得到的。一吓,就飞起来了。”高岛保证。

“这么黑,怎么找路呢?”她说。

“有灯呀!”高岛说着,回身向床上的背囊里掏出一只电筒和一个像小热水瓶的盒子,只一拧,那盒子就蓦地剧亮起来,净白的光泛了一室,耀人眼花。高岛得意地笑说:“这是强力瓦斯灯,我特别带来的。”

于是宓宓拿着电筒,高岛举起明灯,三人兴致勃勃地再出门去。走过晒谷场,刚踏上瘦脊嶙嶙的土埂,宓宓忽然惊呼:“开了,你们看!”大家转头一看,跟满塘眼热的嫣红打了个照面,齐齐叫了起来。日间含羞闭瓣午睡酣酣的几百朵睡莲,竟全都醒了过来,趁太阳不在家,每手擎着一枝,举行起烛光夜会来了。经我们的瓦斯灯煌煌一照,满塘的红颜红妆一时都回头相望。寂静中,只听见瓦斯迎风的炙响,青蛙跳水的清音。

惊艳一番之后,意犹未尽,只好别过头去,向坡上攀爬。四周一片黑,高島手中的光亮像一盏神秘的矿灯,向煤坑的深处一路挖去。到了坡顶,喘息才完,四周阒寂无声,只有瓦斯灯炽烈旺盛地咝咝响着。湖山浑然在原始的黑沉沉里,从石板屋到满洲,从南仁山到太平洋岸,十几公里的生态保护区,只有这一盏皎白的灯亮着,暗中,不知道有多少惊寤的眼瞳向它转来,有的瞿瞿,有的眈眈,向这不明来历的发光体注目而视。众暗我明,我们是焦点,是靶心,太招摇了,令人惴惴不安。

“飞起来了!”宓宓叫道,“一起飞起来了!”

说着她挥动电筒长而细的剑光,去追踪满空窜扰的翅膀。几十只惊起的栖鹭从草坡另一面的密林梢头,激湍回澜一般地四泻散开,在夜色里盲目地飞逐来去,无数乱翼在电筒的窄光里一闪而逝。尽管如此,这一切却在无声中进行,没有一声鸟呼,像一场哑梦。

突然,高岛把瓦斯灯熄掉,黑暗的伤口一下子就愈合了。只剩下宓宓的窄剑不时挥动着淡光,在追捕零星的鹭影。晚上九点钟的样子,四围的山脊起伏,黑茸茸的轮廓抵在灰黯黯的夜空上,极其阴森暧昧,难以了解。劲风从东边吹来,那是太平洋浪涛的方向。隔着东岸的丘陵当然听不见潮水,天地寂寞,即使用一千只耳朵谛听,十里之内,也只有低细的虫吟。

(丁强摘自《时间真好抚平了一切》,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有删节)

荐读

这是一篇优美的回忆性散文,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也没有过多写作手法的应用。但是透过朴实的语言,我们能够感受到作者真挚的情感。开头对林厝的细致描写,为我们再现了一幅美好朴实的乡村风情画;接着又通过平淡的记叙,讲述了作者和好友之间充满童趣的美好回忆;最后以环境描写作为结尾,给我们以丰富的想象空间的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作者深藏于心的、对曾经美好生活的深切怀念。所谓“回归平淡才是生活的本质”,在这一点上,这篇美文很值得借鉴。

(特约教师 醉笔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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