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古堡”和它的第25位主人

王露露荷兰流浪记·之四十四

神游古堡

荷兰这只麻雀虽小，可它所承载的欧洲文化和历史却五脏俱全。人们一想到欧洲，脑海里大概就会浮现出城堡要塞的景象。尤其是看过《茜茜公主》的朋友们，大概心湖还会荡漾起城堡男女主人公浪漫无边的层层涟漪。在荷兰，壁垒森严的城堡啦，隔三差五闹个鬼的古堡啦，茜茜公主的遗老遗少啦，应有尽有，一个不少。

我要讲的这个“天使古堡”，自16世纪起，见证了欧洲的战争与和平，国家的建立、肢解、改朝换代，百姓的悲欢离合，更见证了欧洲贵族的雄起和失落。

说起古堡，就会想到它的防御功能。中国老地主的四合院也有防御功能，因为其外墙高而厚，没有窗户，最多有个小气窗，贼啥的爬不进来。可与欧洲古堡相比就差多了。我认为，其原因有二。

第一，家庭大小有别。中国讲究三四世甚至五世同堂和三宫六院或三妻六妾，再加上有权有势的人爱摆谱，因此，连同七姑八姨、丫鬟老妈、老奴小厮、清客相公、私塾先生、看家护院的等等，一个大官就要连带上数百口子人。人多势众，众志成城，所以中国贵族对四合院的防御功能的要求就没有欧洲城堡的那么高。

欧洲人信基督教，讲究一夫一妻。所以，欧洲贵族即便撒着欢地生育，也只能有两三个四五个子女，再加上太太，一家最多五六个七八个人。这么少的人要住在方圆几十里几百里的城堡里，瘆人不？所以古堡周围不建护城河，顶楼不建碉堡，墙上不挖枪眼，四角不布置大炮，不足以应付贵族一家老小的胆战心惊。

第二，发展阶段不同。历史学家说过，中国是最早从渔猎采集文化发展到农耕文化的国家之一。欧洲直至中世纪末期、资本主义抬头之时，还保存着浓厚的渔猎采集文化的特点。欧洲当时的土地分林地、牧地和农地三种，而同时代的中国早已没有林地和牧地，只有农田、果田和菜圃。再比如，欧洲至今以食肉为主，这是渔猎文化的遗存；以蔬菜和水果为辅，这是采集文化的痕迹。而中国直至近年来与西方接轨之前，都以粮食为主，而且习惯素食，只有逢年过节或拜神祭祖时，才杀生吃荤。

所以跟中国贵族把四合院建在农田之间不同，欧洲贵族喜欢在荒郊野地、林地或牧地里建造城堡，荒郊野地，人丁又少，他们不仅面临野兽袭击，也面临外国军队、流窜土匪或起义农民的攻击。因此，欧洲城堡必须有强大的防御功能。

欧洲十四五六世纪时，贵族跟中国的老地主一样，土地多了去了，这叫做“领地”。城堡内外几十以至几百里都是他们的地盘。在那里，他们驱使奴隶或者雇佣农民为他们种粮食、养牲畜、做奶酪、熏火腿、织布匹，自己则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钟鸣鼎食，悠哉游哉。

十七八世纪后，随着蒸汽机的发明和工业革命，很多奴隶和雇农不给贵族干活，跑去给资本家卖命了。资本家发大财了，成了新的贵族。贵族们失去不少奴隶和雇农，入不敷出，但他们习惯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太善于经营管理，更放不下架子去自食其力，因此家族日渐衰落。其后代不得不将领地一块一块卖掉，结果就剩下自己住的古堡了。

变身酒店

在16世纪时，住在“天使古堡”的是做红酒生意的雅克布一世-欧也一家。那时正值荷兰反抗西班牙统治的“八十年战争”时期。1591年，荷兰王子毛利茨殿下把西班牙军队赶出了这一地区，在凯旋的路上，王子下榻于“天使古堡”。1624年西班牙军队把这座古堡夷为平地。十几年后，欧也的儿子在废墟上重建古堡。

1781年，罗伯特·亚斯珀尔·范得·卡培拉一家住进这座古堡。此人一共拥有四座古堡，常与其他贵族酒池肉林。可他反对自己所属的统治阶级、反对王权，并与追求自由的爱国者携手并肩，试图推翻国王威廉五世。可国王也不是吃素的，他与普鲁士军队联手镇压了爱国者，卡培拉只好逃到法国去了。

1828年，贵族遗孀尤迪特-范-勒内普太太买下了古堡。她对此建筑贡献最大，将这个防御性的城堡化成唯美的建筑。她建花园、种树木，使古堡如花仙子一样，亭亭玉立于绿野之中。

1910年，赫尔德兰德省的女王专员（省长）舍尔特·范·希特尔斯先生（他的贵族称号为Jonkheer，可译为“少绅”）买下了这座古堡。他进一步扩建了花园，并恢复了往日后花园的中轴线，使古堡更有层次感。他去世后，古堡于1942年被转手出售。

在二战期间，纳粹分子在此栖身，并残害抵抗侵略的荷兰自由战士。直到今日，每年4月13日，荷兰人民还在此古堡祭奠为这些为保家卫国而献身的自由战士。二战后，一家银行买下了此古堡，作为其工作人员的娱乐休闲场所。

1988年，安东·德·朗尔先生将此古堡改建成酒店，从此它便向外界开放，热情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宾客。2005年，约翰·阿戈里克拉先生和卡琳·阿戈里克拉太太成为了此古堡的第25位主人。他们的经营精益求精，使酒店在几年里一跃成为举国瞩目的优质品牌。

王储驻跸

2002年，荷兰王储威廉-亚历山大王子与阿根廷姑娘马克西玛（即荷兰现任国王和王后）大婚。婚礼在阿姆斯特丹大教堂隆重举行。那天举国空巷，大家都聚集在电视屏幕面前，观看绚丽夺目的婚礼场面。主持婚礼的是荷兰王室的礼仪主官，而他的助理，就是现在“天使古堡”的主人约翰·阿戈里克拉先生。

婚后不久，王储和王妃就到“天使古堡”下榻。后来荷兰王室的礼仪总官年老退休，临行前他问约翰·阿戈里克拉先生，是否愿意接替他的职务，成为王室的礼仪主官？如愿意，他将把他力荐给王室。可约翰·阿戈里克拉先生婉言谢绝了这一殊荣。

我问约翰·阿戈里克拉先生，这么好的职位，您为啥拒绝？他说自己放不下“天使古堡”。和太太一起亲手经营这家酒店是他今生的最爱。我又问，那么给王室做礼仪官要懂注意哪些事项？

他说，事项多了，讲一个最基本的吧。那就是，给王室服务要周到细致，但如果他们没跟你说话，你不能主动找他们说话。

除此之外，荷兰的公主及其先生也常在“天使古堡”下榻。古堡有一个高爾夫俱乐部，王室成员常来此打球，顺便在这里过夜。

我问约翰·阿戈里克拉先生，皇亲国戚们来时，您也不许主动跟他们说话？他点头道，没错。不过，接待他们的规格跟接待国王和王后的差别不小。如果国王和王后来的话，王室就把整个古堡给租下来；而公主及其丈夫来呢，古堡则正常营业，只是有一项特殊待遇，那就是，如果他们在大厅的一角喝咖啡，酒店就将那个角落与其他区域隔离开来，仅此而已。

中国客人

酒店酒店，离开酒何以成店？此古堡最古老的部分——有近500年历史的地窖，被改建成欧洲最大的南非酒的酒窖，这里的南非酒品种齐全， 质量上乘。在此，约翰·阿戈里克拉先生常给客人讲解各种酒类的特点，并同客人一起品酒。来古堡就餐的客人，也常先到酒窖小饮餐前酒，然后才登楼进入古堡一层的餐厅，享用美食。

如果说在历史上，“天使城堡”保护了贵族的家庭及其财产，那么在如今，它保留着欧洲的文化和历史、艺术审美和生活观念。500年来，城堡见证了极少数人的荣华富贵和与世隔绝；现在，“天使古堡”拥抱着开放与共享时代。将古堡客房的价格与四星五星连锁酒店相比，古堡并不贵；将古堡餐饮的价格与中上档餐厅相比，古堡也不贵。我出于好奇，咨询了一位酒店专家，这是咋回事？

他说，不少现代化连锁酒店需要大量投资，而且多处于闹市，地皮昂贵，所以得尽快努力把投资给赚回来，不高位定价行吗？而古堡酒店一般是分期装修、分阶段投资的，资金压力相对小一些，处于郊外，交通相对不便，但地皮便宜，所以定价就不会太高。

我问那位专家，现在基本每个家庭都有一部小轿车，荷兰又这么小，一踩油门就到了郊外，交通不是问题呀？他点头道，所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心理因素。大家都有一个错觉，在古堡吃住一定很贵，所以连想都不敢想。

我高兴坏了，那我属于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不過，没有不漏风的墙，据说现在越来越多中国人发现了“天使古堡”。这不，听古堡主人说，前一阵还有一位华侨女士带了一队中国客人到此观光旅游，美食美酒，下榻过夜。

我估计，随着社交和网络媒体的迅速发展，深藏于森林中或郊野里的古堡们会一座座被中国旅客所发现而光顾。恐怕古堡数百年前的主人们做梦也想不到，城堡的高墙、炮楼和护城河不仅挡不住四周的本国居民，也挡不住地球那边的外国游客。

（作者为荷籍华裔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