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花儿那样

焦庆福

母亲喜欢养花。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年都会在老家院子里种些花。母亲养的花品种很少，无非是菊花或者夜来香，还有几种我叫不上来名字的花。母亲养花的方法很简单，它们或者被栽在土盆里，或者直接被种在了墙根下。我对母亲养花并不理解。那时农村生活条件艰苦，我更关心每天饭桌上都有些什么。母亲并不掩饰她的初衷：

“儿子，我希望将来你能活成花儿那样！”

母亲的话让我惶恐。活成花儿那样该是怎样的日子？也许是我天生愚钝，我那时其实还不能理解。我唯有等待，等待我一天天的成长。直到我参加了工作，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必须为社会和家庭担当了，我才真正地理解了母亲的深意。

我由此喜欢上了花开的日子。

《诗经》里说：“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在经历了寒冬之后，谁没有过对春花的期盼？如果我们把自己当做一株花，我们最灿烂的日子是什么？是花儿就要绽放，我们当然不能例外。谁不希望在事业上做出骄人的成绩，像花儿那样明媚鲜妍？如果我们没有期盼，如果我们没有高远的志向，如果我们虚掷光阴、一生无果，岂不是空有花季，妄自来这世上一遭？

花儿也讲求众生平等。所谓“牡丹，花之富贵者也”，只不过是世人渴慕功名利禄的映射。富贵本身并没有错，是人们对生活的认知多有偏差。花和人一样，各有各的轨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这又是怎样的一种风骨？母亲从来没有种过牡丹、兰花之类娇贵的花。母亲是想让我们懂得，我们都是最平凡的孩子，平凡得就像她种下的菊花、夜来香。我们生在普通农民家庭，就应该懂得感恩，于平凡中活出色彩。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必须努力生活，必须珍惜生命和机遇，决不能在芸芸众生中迷失了自我。

花的一生亦如人生。春风的吹拂，夏雨的润泽，秋霜的威逼，冬雪的洗礼，这都是花儿必须的经历。历经风刀霜剑，最终才能姹紫嫣红。人的一生呢？我们从幼年到成年，再从成年到老年，需要经历多少磨难和曲折？欢歌笑语，泪眼婆娑，哪个人不曾有过？曾经有多少人挥斥方遒，功成名就？曾经有多少人蹉跎岁月，虚度一生？花开有时，花落无期。人这一辈子，说长能活百岁，说短只在几十年之间。这其中的区别在于色彩。“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人生只有惜时，才能绽放出更美的花朵。

活得坦然是花的另一种境界。花能开在价值不菲的花盆里，也能长在贫瘠的山崖上。花能开在春风里，也能长在冰天雪地中。花不管身处何时何地，都能不卑不亢，适时开放。“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更是花的可贵之处。人若与花相比，会有多少迥异？“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黛玉葬下的恐怕不止是痴情，更有她的人生花季。苏轼的心胸就豁达，“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这就是苏轼，虽然他道路坎坷，他的一生却传奇而多彩。人生于世，轰轰烈烈叱咤风云是一种活法，平平淡淡勤勤恳恳是另一种活法。这其中的区别在于心胸，在于性情。

母亲现在老了，养花的习惯也有了改变。母亲在院子里种上了几株腊梅。腊梅花是在年底绽放，有一种浓浓的香味儿。每當我冒了严寒回到老家，看到怒放的黄色花朵，心中便如同洒进了阳光。母亲说：“冬季里没花不行。”母亲说得对。花开四季，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我已近知天命之年，虽然平日里勤勉，成绩却并不多。但我又何曾气馁过？坎坷是一种历练，淡泊却是一种至高修行。花开花落，如同人的生老病死，我们必须坦然面对。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应该绽放生命。而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活成花儿那样，才算是人生的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