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程春华
近日,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第二大产油国伊拉克向其亚洲买家发出通知称,计划自2018年1月起采用迪拜商品交易所的阿曼原油期货合约作为向亚洲出口的巴士拉原油价格的参照基准。有观点认为,该方案标志着伊拉克在石油定价上与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和伊朗等其他欧佩克国家分道扬镳,意味着伊拉克向中东出口亚洲的逾1200万桶/日原油的定价权发起抗争,并挑战沙特在中东能源格局中的主导地位。伊拉克何来如此大的底气?其能否如愿?
博弈
在欧佩克国家中,伊拉克产油量名列第二,仅次于沙特。离港口较近的伊拉克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出产的原油以地名“巴士拉”命名,占伊拉克出口量的大部分。自2015年6月起,伊拉克国家石油营销组织将巴士拉原油分为轻油和重油进行销售。长期以来,伊拉克与沙特等大部分欧佩克国家一样,采用普氏价格体系(以布伦特为基准原油的价格体系,其提供的交易价格包括即期布伦特、远期布伦特、布伦特差价以及其他重要场外交易市场的参考报价,影响了全球65%以上的实货原油交易定价)。
伊拉克计划更换定价机制的举动反映了国际原油定价权竞争的复杂态势。国际原油定价权是指在国际市场中,一国在多大程度上有能力使国际油价达到符合本国利益的价位。石油定价能力基本反映了各国的实力,美国在此方面的影响力居于世界首位。
20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爆发后,为削弱欧佩克对石油价格的控制,美国对原油实施价格去管制政策,形成原油及成品油期货市场。1982年,纽约商品交易所推出世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原油期货合约——轻原油期货合约,由于其以美国西得克萨斯中间基原油(WTI)为主要交易标,故又被称为西得克萨斯中间基原油期货合约。WTI原油在国际原油市场上一直占据着更加核心的地位,WTI价格的变化能对世界经济产生更大的影响,长期被不少地区当做基准原油。所有在美国生产或销往美国的原油在计价时都以轻质低硫的WTI作为基准。
与此同时,随着挪威北部以及英国等地陆续发现大型油田,自1976年以来北海布伦特地区产油量大增。针对日益增多的北海原油交易,价格信息提供商普氏能源在1978年推出了“原油市场价格连线”。1981年,15天的布伦特远期合约被开发用于交易布伦特原油。上世纪80年代,欧佩克市场份额不断下降,1986年欧佩克决定将价格和期货市场挂钩。1988年伦敦国际石油交易所推出布伦特原油期货合约。近年来,随着参照布伦特定价体系的欧亚和中东地区对新兴经济体的出口增多,其对国际原油价格的影响力逐渐增强,布伦特目前已成为最有影响力的基准原油。国际上近70%的原油交易以布伦特为基准原油。美国能源信息署在2013年度能源展望中也首次用布伦特代替WTI作为基准原油。
2007年6月,迪拜商品交易所在迪拜正式成立,成为中东地区首屈一指的国际能源期货与商品交易所。阿曼原油是世界第三大原油基准。迪拜商品交易所推出的阿曼原油期货合约是全球最大的实物交割原油期货合约,是亚洲石油交易最重要的参考合约。WTI和布伦特合约对应的是含硫量较少的原油,阿曼原油期货合约对应的是含硫量较高的原油。阿曼原油产量大,交割量是布伦特原油交割的四倍多,因此阿曼原油期货合约更适合做亚洲的基准合约。数据显示,迪拜商品交易所的交易中,40%的阿曼原油输往中国市场。
从能源外交角度看,伊拉克转向阿曼原油期货合约定价属于“远沙亲美”举动。实际上,迪拜商品交易所有大量美国投资。2012年,迪拜商品交易所重组,美国芝加哥商品交易所成为其最大股东,占50%股份;迪拜商品交易所现有50多位会员,包括高盛、摩根士丹利等华尔街大型投资银行。而美国则有意拉拢伊拉克,通过WTI与阿曼原油合约的结合,反击沙特支持的普氏定价权,这也反映出特朗普“能源主导”战略在中东与国际石油定价权方面的目标。截至今年6月,美国从伊拉克进口原油110万桶/日,创五年来的新高,首次超过了从沙特进口的原油量。今年5月,沙特石油部长法利赫在欧佩克维也纳会议后宣布,自6月起削减对美国的原油出口至不足100万桶/日,号称要帮助美国加速去库存,从而抬高油价。而美国从伊拉克多进口的石油正好可以抵消从沙特减少的进口量。
背景
伊拉克计划改变定价机制出于几个因素。一是应对财政危机。中东国家石油生产平均成本较低,科威特为每桶8.50美元,沙特为9.90美元,伊拉克为10.70美元,阿联酋为12.30美元,伊朗为12.60美元。而美国则为36美元,俄罗斯为18美元。在国际油价维持在50美元左右/桶的情况下,大部分中东国家的盈利也相当可观,这也是欧佩克国家能够在低油价情况下与美国页岩油长期竞争的原因。
但是伊拉克的情况比较特殊。近年来,伊拉克内忧外患不断,应对“伊斯兰国”等耗费了大量资金。去年7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宣布向伊拉克提供53.4亿美元备用贷款,帮助其从油价暴跌中恢复经济并抗击“伊斯兰国”。但伊拉克财力仍然捉襟见肘,甚至难以支付公务员工资。在世界油价回升的形势下,转换原油定价机制提高油价,可增加能源出口收入,一定程度上缓解财政危机。实际上,伊拉克在迪拜商品交易所运用阿曼原油期货合约定价出售部分原油始于今年4月,不过2018年要将其推广到所有对亚洲出口的原油上。今年8月,伊拉克在迪拜商品交易所拍卖200万桶巴士拉重油,其9月份官方售价溢价为1.63美元/桶,并将于10月23日至28日交付给某亚洲买家。在此意义上而言,亚太国家购买伊拉克高价的原油,除了出于国内需求与路径依赖,实际上也是在为伊拉克反恐提供资金支持。
二是减缓欧佩克减产的冲击。与沙特和伊朗等国家不同,伊拉克承受低油价与减产冲击的能力较弱。根据欧佩克减产协议,伊拉克承诺每日减产21万桶,达到日产石油435.1万桶。伊拉克石油部长卢艾比称,目前伊拉克石油产量为432万桶/日(不过,卢艾比承认伊拉克中央政府手头没有库尔德地区的可靠原油产量数据。尽管伊拉克中央政府宣称自己才是管理该国原油产出的唯一权威,但却无力对库尔德地区设置石油产量上限)。在今年5月的欧佩克維也纳会议上,伊拉克总理阿巴迪不支持沙特和伊朗延长减产协议九个月的倡议,卢艾比表示伊拉克仅仅支持延长减产协议六个月。在沙特、俄罗斯等多国的压力下,最后伊拉克被说服。在不得不履行欧佩克减产协议的情况下,转换定价机制可适当抵消产量下降给伊拉克带来的影响。endprint
但是欧佩克减产并不能减缓其在国际石油市场影响力下降的势头。在页岩油气等非传统能源打压下,传统能源出口国有被边缘化的风险。美国凭借石油金融与页岩油气革命双重利器在国际石油市场上的地位陡升,而欧佩克过去屡试不爽的“限产保价”法宝产生“效力疲劳”。比欧佩克影响力更小的伊拉克欲另起炉灶,恐难掀起大的波澜。
三是增强能源影响力。伊拉克作为什叶派人口占多数的国家,面对沙特联合逊尼派国家打压叙利亚、伊朗等什叶派国家的局面,自然有唇亡齿寒之感。而且伊拉克与沙特之间一直存在能源矛盾。自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后,伊拉克在沙特的输油管道再没有输送过伊拉克原油。该输油管道在2001年被沙特没收,用以偿还伊拉克欠的债务。今年8月,伊拉克前石油部长奥卢姆表示,伊拉克有必要收回该管道。伊拉克不满沙特等国家主导中东能源格局,但又在抵制减产上无能为力,只能在石油定价机制上做文章,以维护能源独立与主权。
影响
一是影响亚洲国家的能源安全。伊拉克改变原油定价方式可能会面临亚洲炼油厂的抵制,后者担心定价与交割之间的交货时间延长会带来更大的风险。这意味着10月份伊拉克原油装货价将按照8月份的阿曼原油期货合约定价。这一举措将影响到出口至印度、中国和韩国等亚洲国家的每日高达200万桶原油的价格,占伊拉克巴士拉原油出口的近三分之二。中国也面临较大压力,2016年中国从伊拉克进口原油3621万吨,占进口总量的10%。
长期以来,中东原油对亚太与欧美实行价格双轨制,在大多数时间里,亚洲国家进口中东相同品质的原油价格比欧美国家要高一些,形成“亚洲溢价”,导致亚洲国家以更高价格进口含硫量高的低质原油。北美、欧洲原油进口价格都是基于消费地的原油期货价格,而亚洲原油进口价格则是基于中东原油产地现货价格。这与天然气价格“东高西低”类似,反映出国际油气市场的不公平与不合理,极大地增加了亚太国家的发展成本,需要亚洲国家共同努力改善。亚洲地区目前仍然没有一个成熟的原油期货市场,这使得亚洲原油进口国面临着原油贸易的风险敞口。伊拉克作为“亚洲溢价”的既得利益者,将对亚洲国家出口的原油按照迪拜商品交易所的阿曼原油期货价格计算,显然有投机牟利的考虑。
二是影响其他欧佩克国家的定力。在欧佩克国家持续实施减产协议的情况下,国际原油价格有所上涨。欧佩克秘书长巴尔金都乐观地认为,今年下半年不断增长的需求将继续缓解供应过剩局面。国際能源署近日发布报告,将今年的全球原油需求增幅预期上调10万桶/日至160万桶/日,石油市场的供需不平衡将继续缩小。伊拉克此时计划改变定价机制,有变相单方面提价之嫌,可能会引起其他欧佩克国家的心理失衡,乃至恶性竞争。
三是对伊拉克克服经济与社会挑战的作用有限。伊拉克目前面临恐怖主义与民族分裂主义的双重挑战,亟需增加财政收入。但通过调整定价机制获得的增收空间有限,反而会伤害客户体验。加上过于依赖原油出口的畸形经济结构,石油收入并不能解决伊拉克面临的民族、宗教、国家建构等一系列问题。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尽管遭到中央政府的强烈反对,但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自治区仍计划于9月25日举行独立公投。根据计划,举行公投的地区不限于库尔德自治区管辖的埃尔比勒、苏莱曼尼亚和杜胡克三省,还有目前由库尔德人控制、但与伊拉克中央政府存在管辖权争议的地区,包括基尔库克、迪亚拉和萨拉赫丁等多个省。库尔德地区是伊拉克的主要产油区,2016年库尔德地区(含基尔库克省)主要油田的石油产量约为90万桶/日。2014年,伊拉克中央政府与库尔德自治区达成一项长期协议,双方同意分享伊拉克的石油财富和军事资源,共同对抗“伊斯兰国”。协议规定,库尔德地区每天向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输送55万桶石油,作为回馈,中央政府给予当地17%的国家预算。但后来因为分歧严重,库尔德地区停止向国家输送石油,开始独立于中央政府出售石油。若处理不好相关问题,伊拉克很可能在外与欧佩克国家进行“能源之战”,在内与库尔德人进行“民族之战”,那么伊拉克石油产业无疑将遭受巨大打击。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硕士生导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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