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与土耳其：从口水仗走向实质制裁？

邹志强

近期，一直纠纷不断的土耳其与德国之间矛盾加剧。8月，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公开呼吁土耳其裔德国人在9月下旬的德国大选中不要投票给基民盟及其姊妹党基社盟（统称联盟党）候选人、现任总理默克尔;9月初，默克尔在大选辩论中明确表示“土耳其不应成为欧盟成员国”。自2016年7月土耳其发生未遂军事政变以来，土德间一直龃龉不断，今年以来更是频起摩擦，且逐渐从政治领域向安全、经济领域扩散，从口水仗向更具破坏性的制裁方向演进。

德国威胁对土耳其实施制裁

随着两国关系持续紧张，德国已经数次表示将重新评估德土关系，并计划对土耳其采取制裁措施。从两国关系现实与德国的表态来看，德方可能的制裁措施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重新定位两国关系，推动终止土耳其的入盟进程。经过一系列事件的冲击，德国对土耳其的信任遭遇断崖式下跌，很难再将其视为关系特殊的盟友。今年7月，土耳其法院决定继续关押德国人彼得·史托伊特纳（土方指控其与“居伦运动”有关系）后，德国外长加布里尔表示，土耳其始终在恶化两国关系，德国将重新考虑对土耳其的外交定位，甚至不排除对土进行经济制裁。8月，土耳其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向西班牙政府发布对德籍土耳其裔作家多安·阿克汗里（土方指控其涉嫌与恐怖组织勾结）的“红色通缉令”，要求将其引渡至土耳其。9月初，土耳其再次逮捕两名德国公民。根据德国外交部的说法，目前共有55名德国人在土耳其遭到关押，大多数人被土方指控“支持恐怖主义”。而德国认为土方此举主要是出于政治动机，违反了民主与人权。德国绿党主席厄兹德米尔甚至表示，埃尔多安是一名“人质绑架者”。8月中旬和9月初，默克尔两次表示，欧盟不应当继续和土耳其商讨升级关税同盟的问题;9月3日，默克尔更是明确表示“土耳其不应成为欧盟成员国”，并将与其他欧盟国家共同商讨，寻求终止土耳其的入盟谈判进程。默克尔此番表态改变了此前德国相对谨慎与模糊的态度，也是在大选前顺应德国国内民意的必然结果。

第二，多方位的经济限制甚或制裁。一是限制对土投资与贸易。欧盟一直是土耳其的最大贸易伙伴和外资来源地，土耳其超过40%的对外贸易和50%的外来投资来自欧盟。其中，德国一直是土耳其第一大出口市场和第二大进口来源地。2016年土耳其对德国出口约140亿美元，从德国进口约214亿美元，均占10%左右。近年来德国对土耳其的直接投资流量不大，徘徊在3亿至6亿美元之间，但在土投资存量和企业数量长期领先，且影响力很大。德国现已经表示将重新考虑对土投资的国家担保政策，并呼吁本国企业谨慎对土投资。

二是冻结欧盟框架下的对土经济援助。作为欧盟候选国和重要伙伴，土耳其自2007年起每年平均从欧盟获得6亿欧元的入盟援助基金，2014年至2020年间，欧盟还将在土耳其民主、法治与人权建设领域投资15亿欧元，同期拟为支持土耳其入盟改革、环境、能源、農业与交通等各领域发展投入45亿欧元。此外，根据去年3月欧盟与土耳其达成的难民协议，欧盟向土耳其发放先前承诺的30亿欧元援助用于资助卫生、教育等难民相关项目，并在满足相关条件的情况下，或于2018年底前再追加30亿欧元资助资金。近期德国已表示，将重新评估对欧盟针对土耳其的专项资金与入盟援助的支持，因此上述援助项目可能被冻结或中止。

三是旅游禁令。由于认为本国公民在土耳其境内面临被捕的风险，近几个月来德国政府一直酝酿对前往土耳其旅游发出警告。9月5日，德国外交部正式发布赴土耳其旅游警告。德国是土耳其主要的外国游客来源国之一，德国的旅游禁令将对土耳其旅游业造成显著影响。

第三，暂停或取消对土军售，中止双、多边安全合作。作为北约盟友和反恐伙伴，德国对土军售在维系和促进两国安全合作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2016年德国向土耳其军售的价值接近8400万欧元。据称，德国将重新审视与土耳其达成的军售项目，在此期间冻结所有预定交付和正在交付的武器，并审查土耳其的军购申请，事实上暂停了对土军售。此前，由于土耳其屡次拒绝德国议员探视驻土德军的请求，德军已从土耳其因吉尔利克空军基地撤出，转而驻扎在约旦。未来，德国可能会进一步撤出在土军事设备和人员，这必然影响到两国在安全与反恐方面的合作，也将影响到土耳其在北约中的地位与形象。

指责与对抗成为两国关系的常态

无论上述制裁措施最终是否全部兑现，都将对土德两国、特别是土耳其造成重大影响。土耳其在经济、入盟、军售等方面均有求于德国，如果德国落实制裁措施，无疑将加剧土耳其的经济与外交困境。

首先，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进程可能正式走向终结。从目前形势来看，德国政府在土入盟问题上已从谨慎支持转向公开反对，预计在大选之后将采取更加坚决和严格的立场。作为欧盟的领导核心，德国的态度变化必然会给欧盟对土政策带来重大影响。欧盟内部一直存在反对土耳其入盟的强烈声音，土耳其早已成为最不受欧洲人欢迎的欧盟候选国，从某种程度上说土耳其入盟谈判已经成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虽然土耳其依然表示加入欧盟的政策不变，但内心也明白自己入盟恐怕是遥遥无期。鉴于目前的土德关系，不排除双方将适时开启终止土入盟程序。

其次，土耳其经济将受到明显冲击。由于受到内外多重不利因素的影响，近年来土耳其经济增速急剧下滑。欧盟是土耳其的最大贸易伙伴和投资来源地，土长期融入欧洲的进程及关税同盟等制度性联系使得欧盟对于土耳其的经济影响很大。如果德国在双边及欧盟框架下对土耳其实施经济限制与制裁，而且德国的举措可能带动更多欧盟国家对土实施经济限制，这将使本已疲弱的土耳其经济雪上加霜，特别是其资金外流与金融动荡的压力将急剧增大。土耳其经济部长泽伊贝克奇明确表示，德国的制裁言论可能对土经济造成“持续性损害”。不过，土耳其是欧盟的第六大贸易伙伴和德国的第15大贸易伙伴，对土经济制裁也必将伤及德国及欧盟自身。

第三，土耳其与西方的关系将进一步疏远，并对地区形势与国际关系产生深远影响。近年来土耳其与西方互信下降，特别是由于难民危机、土耳其向威权化转型、土入盟进程严重受挫以及库尔德问题等因素，土耳其与德国、欧盟之间更是渐行渐远。此番德国与土耳其若因制裁走向决裂，势必将给难民问题、国际反恐与安全带来影响，欧盟通过土耳其稳定边界的期待很可能落空，欧洲面临的安全压力将骤然增大。

目前来看，德国的制裁将主要集中在欧盟框架下的对土援助以及军事安全领域，由于相互依赖程度较高，德国对土全面经济制裁的可能性不大，况且两国关系还受到欧盟、北约等制度性因素的牵制。而德国的制裁举措势必会引起土耳其的反制，毕竟土耳其手中也并非无牌可打。7月，埃尔多安在一次演讲中强硬回应德国的制裁威胁，“如果他们以为能用禁运来威胁土耳其，那么他们就准备承担更严重的后果”。对于默克尔反对土耳其入盟的表态，埃尔多安回应称这是“纳粹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并要求欧盟“像一个男人那样”尽快就土耳其是否入盟做出决定。

从当前看，虽然德国与土耳其都清楚对方很重要，但又均认为无法理解对方的思想与行为，似乎都逐渐失去了耐心，相互指责与对抗已经成为两国关系的常态。显然，土德关系已经到了需要调整的时期，但即使两国能够重新理顺双边关系，这个过程也将持续很长时间，在此期间两国关系的紧张状态甚或恶化将难以避免。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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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功、昝涛：德国与土耳其“互撕”的背后，《世界知识》2017年第七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