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俄三角：中国仍将面临有利地位

王根华

特朗普团队被曝在大选期间就与俄罗斯暗通款曲，事件曝光并发酵后迅速演化为所谓“通俄门”，一度成为美国国内政治的焦点，而特朗普上台后试图改善美俄关系甚至联俄抑华的想法也深受这一事件的牵制，其执政半年多来美俄关系非但没有改善，反而一路坏了下去，近期更是变本加厉、情况不断，即使7月7日特朗普与普京的首次会面也未能调和两国关系。近日的领馆风波表明事态仍在发展。再看特朗普上台后的中美关系，虽麻烦不断，但亮点也不少，显然比年初人们担心的好得多。

自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之交，中美俄（包括苏联时期）三国就构成了一组密切互动的三角关系，并且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组三角关系。不但三边互动，而且任何两边关系的变化大都会影响第三边。这组三角关系经历过多次重大变动，实际上成了国际体系变化调整的缩影。几乎每次重大变化都出人预料，如果预料中的变化没有出现，则会让人感到困惑。

影响该三角关系变与不变的因素究竟是什么？该组关系未来将如何发展？历史过程会对其未来的发展变化有所启示吗？

三角關系演变历程

先来梳理一下中美俄三角关系的演变。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之交美苏两极体系形成时，刚刚建立的新中国奉行“一边倒”政策，与苏联签订同盟条约，规定了一方在与第三国发生战争时另一方的互助义务。中国在朝鲜战争中重挫美国锐气，赢得世界尊重，在三角关系中的地位显著提升。

60年代，中国与美苏同时交恶，处于三角关系中最为险峻的时期。中苏矛盾分歧公开化，继而爆发边境冲突，苏联大兵压境，美国虎视眈眈，中国腹背受敌，外部安全危机重重。60年代末，苏联领导人甚至欲与美国密谋瓜分中国。

70年代，由于越南战争重创了美国实力，美国开始实施大国平衡战略，试图利用中国平衡苏联攻势，美中均有联合抗苏的想法，中美开始接触，走向关系正常化并于1979年建交。

80年代，随着国力有所恢复，美国加强了与苏联的全球对抗，对华倚重上升，而中苏关系这时也进入最紧张的时期。因此中美军事安全合作扩大，中美关系进入前所未有的蜜月期。随后中苏开始调整关系并逐步正常化，中国在三角关系中处于前所未有的主动地位。

90年代国际体系发生剧变，苏联解体，两极格局崩塌，形成美国一超独霸局面，带来三角互动关系的逆转。美俄关系出现短暂蜜月期，但随后因北约东扩重趋紧张。苏联垮台后，中国对美重要性下降，美国开始视中国为潜在对手，转而图谋“西化”、分化中国。中俄开始务实的经济和区域合作。

本世纪第一个10年中，三国合作反恐，中俄扩大合作。9.11事件后美国以全球反恐为重心，中俄皆加入美国主导的反恐联盟，三角关系出现良性互动。然而由于地缘矛盾难以超越，美俄关系重趋紧张。而中俄两国彻底解决了历史遗留的边界问题，双方进一步走近。

本世纪第二个10年，“一超对两强”趋势上升。美通过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加强对华牵制，同时试图煽动俄罗斯颜色革命，挑起乌克兰问题，遭到俄强力回击。为共同应对美国的牵制行动，中俄继续加强战略协调。

而2017年特朗普政府的上台及其联俄抑华企图的一波三折，使中美俄三角关系面临新一轮互动变化。

影响三角关系的主要因素

第一，国际体系的调整会使中美俄关系随之发生变化。

两极体系消失后，中美俄三角关系发生重大变化。首先，在两极体系下，该组关系以美苏“两超对抗”为主体框架，中国与美苏的关系是在这一框架下发生变化的。而在后冷战体系中，该组关系趋于呈现“一超对两强”的基本框架，而且这一框架具有较强的稳定性，即使会暂时偏离，不久之后仍会恢复。其次，三国之间相互关系程度不同。两极时代，对手之间刀光剑影，伙伴之间则是合作至深;后冷战时代，对手之间对抗色彩减弱，更表现在综合国力竞争;而伙伴之间也不会如胶似漆，更重视务实合作。此外，在后冷战时代，对手与伙伴的界限趋于模糊，战略上是对手，但在其他重要国际问题上是合作伙伴，或者是重要的经济伙伴。当共同面临重大的威胁和挑战时，三国可能超越分歧开展合作。但由于面临威胁或挑战的大小不同，三国合作的程度和持续的时间也有区别。

第二，双边地缘和经济关系会对三角关系产生不同影响。

首先，美俄地缘矛盾总体上大于中美地缘矛盾。自二战以来，地缘矛盾始终是美俄关系中的重大因素，影响着双方关系的改善。冷战结束后美欧坚持北约东扩，导致美俄数度欲改善关系而不得。在亚太，美国认为中国的发展将对其在亚太的主导地位形成挑战，遂逐步加大对华战略牵制，但总体而言，美俄地缘矛盾的范围和程度大于中美矛盾。其次，经济关系的强弱影响双边关系的稳定性。冷战期间，两大阵营之间相互封锁，美俄经济关系非常薄弱。后冷战时代美俄经济贸易关系发展依然缓慢，至今双边年贸易额才300多亿美元，无法对美俄关系发挥有力的促进作用。而中美经济关系发展迅速，年贸易额已超过5000亿美元，对中美关系的托底和稳定作用强大。

第三，顺应潮流的外交政策调整可助力三角关系变化。

上世纪60年代末，中国领导人感受到“两面交战”的严峻压力，开始思考战略转向，酝酿与美关系解冻;而几乎在同一时期，美国总统尼克松及其外交智囊基辛格也在考虑对华接触问题。最终中美走近，导致三角关系发生巨大变化。后冷战期间，美俄双方主动调整对于对方的政策，两国关系也曾三次经历短暂的改善。然而，政策调整能产生多大的影响，决定于这一调整是否符合客观形势发展。70年代中美双方一拍即合，开启了双边关系正常化之路，关键在于双方领导人审时度势，顺应了时代潮流和彼此需要。相对之下，包括特朗普在内，冷战后美国历任总统均试图调整与俄关系而不得，主要因为客观条件并不具备。美国坚持北约东扩，俄罗斯则竭力抵制。美俄地缘矛盾没有改变，两国关系改善的空间很有限。endprint

第四，国家可持续发展能力是三角关系演变的长期因素。中美俄三角关系最终是综合国力的比拼，而综合国力决定于国家的持续发展能力。国家持续发展能力则主要包括两大方面，即对内不断变革和创新的能力，对外制订和实施务实国际战略的能力。苏联政经体制走向僵化，又进行超出国力的全球扩张，最终导致垮台。此后俄罗斯经过20多年仍未找到持续发展的良方，经济规模甚至小于韩国，位列全球第12名，只能依靠军事力量维持自己在三角关系中的地位。美拥有较强的制度弹性和自我修复能力，能够从经济金融危机中走出;但对外安全战略失误连连，二战以来在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中犯下大错，国力屡遭损伤，徒然消耗国力，影响可持续发展。而中国连续近40年改革开放创造人类发展的奇迹，对外则实施和平发展与合作共赢的国际战略，这是中国在三角关系中的地位不斷趋于主动的重要因素。

对未来中美俄关系及其影响的预期

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中美俄关系仍会延续“一超对两强”模式，相互之间竞争与合作并存。

到目前为止，特朗普政府备受“通俄门”困扰，非但无法改善对俄关系，反而对俄施加更严厉制裁;俄以驱逐美外交官、查封美使馆在俄不动产作为回应，美国则以同样方式回击，两国关系继续沉沦。这表明在可预见的时间内，美俄地缘矛盾和意识形态分歧难以弥合，美国国内反俄派力量强大，美俄关系难以出现实质性改善。

在中美关系方面，目前看来特朗普政府仍试图不断利用台湾、南海甚至朝鲜半岛问题牵制中国，反映了美国视中国为战略竞争对手的定位;另一方面，今年***主席美国之行亮点多多，美对华关系积极性上升，特朗普计划年内访华，这表明美国无法忽视中国作为重要经济伙伴和国际事务利益相关者的现实，存在寻求对华合作协调的一面，以服务于特朗普政府恢复美国经济活力、维护本国安全利益的目标。

中俄务实合作空间仍大。俄为因应美欧制裁，希望更加开拓中国市场，两国在区域事务和热点问题上利益交汇点也很多，将会继续保持战略协调。

从长期看，中国面临战略主动与战略压力同时上升的可能性。随着中美实力差距继续缩小，中美俄三角关系趋势可能会介于“两超对抗”和“一超对两强”之间，表现为“双超争一强”的模式。在该模式下，中国与美综合国力差距进一步缩小，两国战略竞争可能加强，但两国利益相互依存程度也会提高，难以出现全面对抗或冲突。另一方面，中美双方为寻求战略优势，皆竭力防止对方与俄联手，积极加大对俄拉拢。未来美国主动化解美俄地缘矛盾以加强联手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从而使中国战略压力加大。但这只是三角关系结构性互动的长期趋势，不代表近期就会发生转变。

随着全球性威胁和挑战的增多，三国携手合作的一面也会扩大。在共同的挑战面前，对手可以成为朋友，或者说对手也是朋友。恐怖主义、核扩散、低迷的世界经济、倒退的全球化，每一项挑战都可能严重到危及世界的和平安全与稳定发展，而多个挑战叠加形成的威胁更不容忽视，中美俄携手应对的任务不轻。这意味着尽管未来美俄关系可能仍会问题不断，但由于面临共同的安全和稳定利益，两国存在合作协调的一面，可以降低全面对抗的可能性。未来如果全球性威胁更大，那么彼此势必要进一步扩大合作，寻求更大妥协。

中国比美国拥有更强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在未来三角关系中面临更有利地位。特朗普以“复兴美国”为己任，进行大刀阔斧的国内改革，加强贸易保护，大兴基础设施，吸引外国投资，减少企业税收，这些措施有助于刺激美经济活力。特朗普还意欲收缩全球战略，削减海外军费的庞大开支，避免国力消耗，可能增进美可持续发展能力。中国作为新兴市场，仍存在很大的生产率水平提高空间，不断释放发展能量，在相当长时间内有望保持高于美国的发展速度。在对外战略上，中国将继续坚持和平发展、维护国家利益、保持战略定力、积极发展与所有国家的友好合作。在美国加强贸易保护之时，中国进一步拥抱经济全球化，可望收获更多全球化机遇。中国具有较强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在三角关系中的有利地位可望增强，为应对这组关系所面临的压力创造更多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资源。

（作者为外交部驻外人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