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改革”在路上

慕阳子

近年来，法国深陷低增长、高失业泥潭，经济增速徘徊在1%，失业率高达10%，几乎是英国、德国两倍，青年失业率更是高达25%，引发社会、安全形势恶化，民众怨声载道。马克龙深知“法国病入骨髓”，结构性改革迫在眉睫，但囿于行政机构冗杂低效、党内意识形态束缚严重、街头政治阻力大等原因，之前的各项改革都窒碍难行。马克龙抓住民众求变心理，高举“革新”“进步”旗帜登上历史舞台，试图打造“融合理想和现实的法式社会主义”，实现“法国伟大复兴”。9月22日，马克龙正式签署了修订法国劳动法的行政命令，完成其任内第一项重大经济改革。

经济结构性改革是核心

马克龙认为“就业是解决法国一切问题之源”，将劳动法改革视为任内最大的“政治赌博”，希望为后续推进失业保险、退休制度等改革赢得更多政治资本。这并非法国有关劳动、就业的首次改革，自若斯潘政府实行35小时工作制以来，历届政府都试图推动增加劳动力市场灵活性的改革，但都受到不同程度阻力，最终被迫妥协甚至放弃。然而，马克龙此次劳动法改革在方式和内容上都有所超越。

自今年6月起，政府一边同劳资各方进行密集的协商、对话，以减轻劳方带来的压力，一边通过行政命令来“立法”，以绕开在议会可能的“拉锯”辩论，加快立法速度。政令主要涉及集体谈判权下放、解雇赔偿金上限、整合职工代表机构等内容。这些措施让雇主和劳工协商薪资和工作条件时享有更大弹性，并将降低企业裁员的难度和成本，最晚2018年1月将实施。马克龙称这一改革为“深入改造的改革”。《费加罗报》赞叹道，“承诺的改革主题无一被排除，甚至没有被弱化”，“40多条措施大都是技术性的，并不起眼，但对于走出法国持续已久的大量失业来说必不可少。”

之后，马克龙还将推进家庭和企业税制改革，计划3年内分阶段取消80%公民的居住税，取消领取法定最低工资人员的社会保险征摊金，4年内分阶段将公司税由33.3%降至25%，将巨富税简化为“房地产财富税”。马克龙希望在2022年之前减少200亿欧元的强制性税收，以提高居民购买力，鼓励企业扩大投资。在基础设施和创新投资领域，马克龙承诺投资500亿欧元用于培训、生态转型和城市公共服务现代化，设立100亿欧元“工业及创新基金”。

在经济自由化改革的同时，马克龙认为“必须保留法国福利社会的根基”。因此，他主张扩大失业保险试用范围，向辞职职工、独立经营者、商业和手工业者开放；建立“全民均衡的退休保障体系”，消除各群体退休待遇差别；提高残疾人补助金和基本养老金等。

政治革新、社会安全是保障

法国政坛贪腐、渎职、懒政盛行，大选前后，以右派候选人菲永“空饷门”为代表的贪腐案被接连曝光，政客沦为“最不受信任的人群”。马克龙表示，“如果政界继续显得像私下交易的小圈子、远离民间疾苦，就不可能獲得民众信任”。他主张改革政府机构，重树政治道德规范。一方面，将议员数量缩减三分之一，打造更高效、顺畅的议会体系；在立法选举中部分引入比例代表制，扩大中小政党在议会中代表性，吸纳不同社会阶层、地域、年龄议员；根据“效率、代表性和责任”原则改革立法机构，改变“立法冗余”现象，废止过时和阻碍社会进步的旧法。另一方面，推出《对政治生活恢复信任法》，该法案已于今年8月初通过国会两院委员会审议，主要包括禁止高官雇佣亲属，严格管理议员津贴，取消议员储备金制度，监督政党集资等。马克龙上任后先后将被爆出贪腐丑闻的多位亲信开除出政府，以显示政府廉政改革的决心。此外，法政府在8月21日公布“总统配偶地位的透明度守则”，明确规定马克龙夫人布丽吉特的角色、行动范围、配备人手及活动经费。

2015年以来，恐怖主义袭击在法本土共造成约240人死亡，法国民众安全感急剧下降，马克龙将保障法国国内安全视为改革的重要前提，表示要“铁腕”打击恐怖主义，解决难民危机。马克龙上台后抓紧制定反恐新法，以结束已6次延长、历时两年的紧急状态；拟提高反恐预算至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专门成立由总统直接领导的国家反恐中心，增加1.5万国内警力、5000名欧洲边境警察；提出“边界前移”设想，在利比亚、乍得、尼日尔设难民甄别点，增加应急收容所，缩短难民身份审批时间。同时，马克龙积极扶植少数裔族聚居街区的教育和就业，以加快社会融合。

欧洲建设是工具

近年来，法德在难民、财政问题上分歧严重，加上两国实力对比失衡，欧盟领导权实际被德国掌控。而德国在改革、财政纪律方面对法国持续高压，在外交、安全等领域对法国支持也有限。马克龙上任后迫切希望同德国“平起平坐”，掌握欧盟领导权，引导欧盟改革向有利于法国国内改革的方向发展。

马克龙明确表示将竭力使欧洲变得“更强大、更可理解和更有成效”。他提出设立欧元区总预算、总财长，加快共同投资及数字、能源单一市场建设，要求欧盟对外资进入“战略产业”加强审查；成立欧盟军事策划和行动总部，实现欧盟独立军事行动的规划、协调与指挥；坚持英国脱欧谈判“不能损害欧盟的短期和中长期利益”；有意加大对中东欧国家投入，要求波兰、匈牙利等同布鲁塞尔“步调一致”。

近几届法国总统在任内都曾在欧盟改革上提出大胆建议，但往往无功而返。马克龙清楚地知道，要想推动欧盟改革，必须通过控制开支、削减赤字等措施以身作则，来获取德国和欧盟的信任，因为德国并不想为“昂贵的朋友”“买单”。因此，马克龙计划在5年内削减600亿欧元公共开支，以达到欧盟财政要求，提升“底气”。

改革能走多远

《费加罗报》称赞马克龙劳动法改革“势头良好”，“总统的手没有颤抖”。但9月12日全国接近50万人参加反劳动法改革游行，9月21日有近200场示威，而工会和左翼团体还在号召民众继续上街抗议，反对“马克龙式社会政变”。该背景下，人们还无法对马克龙改革的前景下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和他的前任相比，马克龙目前站在更好的历史时期，其改革条件也更为成熟。

一是改革具有合法性。马克龙之所以能通过政令立法，与他通过总统选举获得的改革合法性分不开。马克龙在竞选期间就将劳动法等各项改革计划公之于众，而他最终在总统两轮选举、议会两轮选举中拿下明显多数，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加速立法的合法性。而奥朗德2016年的劳动法改革并不在其执政计划内，因此遭到了左翼选民的背弃。

二是改革的反对阵营分裂。法令公布后，获得资方普遍欢迎，法国企业运动主席加塔兹称这是“巩固企业信心的第一个重要步骤”。而左翼方面意见并不统一，此次社会党和两个重要的工会（民主工联、工人力量）均未呼吁示威，可见协商对话发挥了作用。而另外几个工会和梅朗雄领导的“不屈的法兰西”更像各自为战，对政府构成的压力有限。《世界报》称“政府最大的成功便是避免了一个反对改革的广泛工会联盟的形成”。

三是法国环境整体向好。受益于外部经济环境稳定，奥朗德改革红利释放等原因，法国经济逐渐回暖。法国统计局数据显示，法国今年二季度经济增速已是连续三个季度上涨，预计2017年经济增速将达到1.6%，为2011年以来最高，且二季度失业率降至9.5%，创5年新低。好的经济数据给予马克龙改革更大的运作空间，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恢复法国民众对政府的信心。

四是有望引领欧盟改革。目前欧盟主要大国中，英国忙于脱欧，德国迎来议会选举和组阁季，意大利未排除提前大选的可能，马克龙有机会帮法国恢复欧盟领导力，引导欧盟改革方向。但正如总理菲利普称，“法国对公共开支依赖成瘾，需要意志力和勇气来戒除”，法国独立审计机构数据也显示，法国本年度预算仍有80亿欧元缺口，财政赤字恐再次高于欧盟上限。所以法国要想在欧盟内持续发挥领导权，还需将自己国内改革深入下去，才能走得更远。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