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笛声

方丽芬

秋凉沁肤，清爽舒适，卯时一刻，准时从酣眠中自然醒来。长期的独处，早已习惯了用耳朵听时辰。当大脑皮层随着气血的涌动在舒张，我又习惯性地打开耳朵，竖耳聆听。

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再往外扩展，巨大的车流声汇聚在一处，像涛涛洪流在涌动。除此之外，再也捕捉不到其他声息。

不知起于何时，每每从梦中醒来，山间总是传来嘹亮的笛声，不知不觉间，它已陪我度过许多清晨的美好时光，匆忙的节奏因笛声而舒缓了几许。

每逢周末，我常推开北面的落地窗，遥对苍翠蓊郁的小将军山，让视线在密密匝匝的果林里逡巡，竖着耳朵捕捉笛声的方向。

绿油油的小山上，除了几间或隐或现的白墙“工棚”，什么人也没有，倒是山间四时景色的变幻，都因寻觅笛声而尽收眼底。

揣测着吹笛者的身份，联想起暂居学校的那些日子。三楼的拐角处，总有一位年轻的教师在那儿吹埙或洞箫，那呜咽的埙声箫韵，对于自幼喜爱古典音乐的人，真是莫大的享受。

每次下楼，若逢他正在忘情地演奏，我总是放缓脚步，充满赞赏地瞟他一眼，仿佛太久的凝视，都会惊扰了他的神思，影响了乐曲的神韵。与他同住一栋楼将近两年，我从未与他打过招呼，只是听同事说他是初中语文教师，家在马铺那一带。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眨眼间，搬到新居已近六年，难道那位同事依然住在学校？艺术修行者总有一付浪漫情怀，难道是钟情于这里的青山绿水，所以每天穿越绿道来此演奏，以求曲境合一？

五十不惑，青春的好奇与冲动早已与我绝缘，我只管在高楼上悠闲地享受这免费的笛声，也不刻意去寻觅演奏者的身份。

开学前几天，暑气渐退，秋凉渐生，也该去秋冻一番，以适应节气的变化。下楼穿过小区中庭，爬了一小段台阶和陡坡，向东渠就横亘眼前。

向东渠起始段的绿道，因自己的提案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经过铺筑，目前已浇筑了红色塑胶，青山、绿水、红色塑胶跑道，在清新的空气里，别有一种宁静祥和的风貌。随着乡村环境的日益提升，向往远游的心早已松缓，身边的环境如此美好，何必劳神伤财，千里迢迢地奔赴远方去享受片刻的美景。

思绪在飞，脚步在走，突然，有笛声远远传来。蓄积已久的热情瞬间被唤醒。我不觉脚底生风，呼呼地向前疾走，笛声越大，吹笛处越近，我终于判断出笛声的来源，它就在绿道拐角处榕树下的六角亭里！

网络时代，这不啻是个很好的视频题材，于是我打开手机录像功能，由远及近地录制起来，转过红色栏杆，终于看到吹笛人的背影。他身着白色T恤，脚着灰色布鞋，身旁的长椅上还放着一件白色外套，他正横着笛子，陶醉在《扬鞭催马运粮忙》意境中。

亭子四周，绿树婆娑，鸟儿啁啾，好一派天地人和的和谐妙境！看他的模样，皮肤白皙，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蛋，身材有点粗壮，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北方人来此工作的，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中的笛子是他最好的伙伴，日渐饱满流畅的笛声是他最大的慰藉，于是每天晨起必来此仙境独自享乐——素质还是蛮高的，我暗自赞叹。

虽然内心好奇，但我还是不敢贸然惊扰，以免唐突，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继续阔步。

从那天起，我总是在笛声中自然醒来，然后立即起床，洗漱，再沿着绿道散步。晨练的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的，有快走的，有散步的，有骑行的，我依然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放眼四周，尽情享受沿途美景。

走到小龙湖掉头回来，我必在亭子旁边就着红色栏杆做拉伸，也借机更多地欣赏那笛孔中飘出的一首又一首金曲，他吹古典，也吹现代经典。

偶尔，有晨练的老人因笛声的吸引走入亭中与他攀谈，从谈话中，我获悉他年已古稀，家住云霄大吼堂，年轻时曾上山下乡，他说自小喜欢吹拉弹唱，笛子和二胡都能演奏。那位老人一直与他交流切磋吹奏技巧，还说改天要带笛子与他来个二重奏。

开学以后，每天在匆忙中数着日期，每每惊诧于时间的飞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周一女友来访，说她近来忙于陪伴年迈的母亲，提及她小舅前几天在清晨的将军山公园被一辆送豆腐的三轮摩托撞倒，肋骨都断了，一根插进肺部引起气胸，一根插进心肌幸亏没插破心脏血管，脑干出血，颅内出血，骨盆折断，现在在ICU接受治疗，一直在昏迷中，还没脱离危险。

我紧蹙眉头不断嘘嘘，眼前浮现她小舅的身影，古铜色的脸庞，瘦小但结实的身材。二十五年前，他在下河承包果园，听说他种的“脐印柳条橙”品质很好，我们便借用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进山观光。乡村公路弯曲陡峭，我们的三轮摩托车加大马力，一路鼎力前行，随山弯转，终于来到一个小山村。

稍作休憩，她小舅就带我们去参观果园。正是橙红橘绿，一畦畦的梯田种满油绿的橘树，树上挂满金黄的橘子。我们提着竹篮，走在橘树下，一团团橙红的橘子近在咫尺，橘香扑鼻。橘树下，一群群油亮的公鸡母鸡自由地啄草觅食，自在安详。

我们兴奋地叫着，喊着，摘着，浓郁的果香沁人心脾，那一个个比乒乓球略大的无公害绿色橘子饱满结实，滚圆的橘皮中那满肚的果浆仿佛随时都能把厚厚的果皮撑开。

回到他家，勤勞的小舅妈早已备好了丰盛的午餐，热情的小舅居然让舅妈宰杀了橘园里的大公鸡，还备了老酒。午餐后，我们以最优惠的价格，订购了两筐果香浓郁酸甜可口的“脐印柳条橙”。

那个暖暖的冬天，我们一直坐在窗下的布艺沙发上，晒着暖阳，吃着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橘子，卧室里满是浓浓的橘香。

前天晚上，女友突然问我之前朋友圈发早晨散步遇到吹笛的那个视频是否还在，问我是否见过那个人，说可能是她小舅。我心里一惊，觉得那人的神态跟她母亲真有几分相似，我立刻打开微信公众号，把链接转发给她，几分钟后，她说她母亲说是，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说她小舅那天早上出去也带了笛子——估计我再也看不到他在绿道的亭子里吹笛子了——她说他从小就喜欢吹笛拉二胡，她说她母亲认得背影，就是他，说他后来变胖了，头发也脱了不少。

他正在ICU接受伤痛的折磨，昏迷中的人有知觉吗？我希望他没有痛苦，但又祈祷他能尽快苏醒康复。在我的记忆中，他矍铄精巧，黧黑康健，受过磨砺的人，他们意志坚强，生命顽强，活个百岁也该没问题！本该享受清福安度晚年的他，却不幸遭遇横祸，瞬间摧残了他的健康！

码到这儿，我又惦记起他的健康，于是发微信问女友她小舅情况好些了吗？她说前晚运回家，两个小时后就去世了！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从QQ音乐找出《快马扬鞭运粮忙》——我再也听不到他的演奏！含泪聆听中，女友微信留言，说医生说治疗不好，徒花钱罢，再煎熬下去也不好，徒增他的痛苦，劝家属要放弃治疗，治疗几天就花了八万多，对方只拿了五六千块。

作为遗属的亲人，我对女友深表理解。生命无价，赔偿几十万又怎能挽回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又怎能弥补遗属及亲人的悲痛！事后交警的处理，只不过给遗属一点安慰罢了。但对方只是做豆腐的小作坊主，倾家荡产债台高筑赔个几十万也不容易！所以安全第一！健康第一！

在这快节奏的时代，每个人都焦虑地奔波着，行色匆匆，但为了生命财产的安全，大家还是要时刻紧绷出行安全这根弦，交通部门更应尽职尽责，做好安全宣传，文明劝导，把交通安全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